南楚杉轻笑,“你不觉着你自己有时太过专断么?”南楚枫摇头,顺带着抬筷往嘴里丢进一块排骨,嚼得满嘴芝麻香,随即啧啧两声,“是小护卫喜欢的菜呐。那我喜欢的呢?”
“先去洗手,脏不脏?”
“是是是。”南楚枫说着站起身,快到门口时又被叫住,接了个寻萧予戈来吃饭的委托,随口应两声扬袖离开。南楚杉在他离开后,冲着汤上的油沫出神。
前堂、后院皆翻过一遍不见人影后,南楚枫哼着小调子朝中堂书房走去,堪堪穿出走廊,正见萧卫迎面而来,手上还提着一个红木篮子,因问道:“怎么今天一天都不见你踪影?是同哪位姑娘出门散心去了?”萧卫怔神,步子却是稍稍加快,拉住他的衣袖在廊柱旁坐下,不等南楚枫发问,伸手掀开篮盖。
这篮子里头装着精致糕点,南楚枫简单扫了下,至少有五六种花样,便道:“我向来明白你的心思。但没想到你竟这般努力,着实叫我感动。”
萧卫见他一副感动模样,分明是有误会,赶忙回答:“这些不是我做的,是我从门口拿的。”
“门口拿的?”南楚枫的笑容极为明显地收敛起来,眼底浮现一丝不解,“小战,请你用你的小脑瓜好好想想,放在县衙门口的无主糕点能随便拿进来吗?”说着,他还伸手戳了下萧卫的侧额,“小时候你娘亲没有同你说过么?不要同陌生人说话,不要吃陌生人送来的水和食物。”
萧卫以掌压头,声音明显比方才弱下许多,“娘亲着实说过这些,可这篮糕点有古怪。”
“古怪在何处?就因为它花花绿绿的像一大堆花蝴蝶么?”
萧卫挠了挠后脑勺,自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上。南楚枫接过,举起信封朝向前方的日光,封内的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书四句诗。萧卫好奇地凑过去,横竖左右读了几遍都不得要领,转头去看正捏下巴沉思的南楚枫,“是你外头小情人给你寄的情诗吗?”
“怎么?吃醋?”南楚枫言语有些轻佻,面上却仍旧严肃。
“我就是觉着有点奇怪而已。”
南楚枫放下信,垂头观察那些糕点,眼睛不自觉眯成一条缝。萧卫学着他的样子盯着他们,可抵不住一阵阵香甜气息,悄声询问何时能去吃午饭。
“人就在饭厅等着,你实在受不住就过去罢。”
“那,那我先过去了?你要快点来啊。”萧卫蹦到地上,飞袖就往饭厅冲去,丝毫不曾察觉他身后的人越发蹙紧自己的眉头。
这些糕点摆放得异常整齐,想必装盘的人是个细心到有些疯狂的人。而如果是对自己有所了解的人,应当会知道自己向来不嗜甜食。南楚枫深吸一口气,将信丢进篮里,盖好盖子提往自己的临时存物房。暂且不论送这东西的人是敌是友,既然指明是送给自己的,那就先好好收着罢。
待他锁好门入饭厅时,饿得有些不着四六的萧家主仆直勾勾地瞧着他,仿佛他是块行走的大排肉似的。饶是再有阅历的老江湖南楚枫,见到这般阵仗还是略微发了点冷汗,而后挨着抢占自己位置的小肉干坐下,问道:“楚柳呢?还在锦海县查案?”
“应是如此。”南楚杉答完,低头无声扒饭。
南楚枫的眼神触及她身侧正在安静喝汤的萧予戈,心里没由来冒起一阵火气,冷笑问道:“大人方才是往哪里去了?怎么我找了一圈都没有见着你的身影?莫不是在县衙里挖了地道,由此出门会朋友去了?”
“本官在书房里看公文,得嘉海提醒才知已到饭点。辛苦南大哥奔走。”
“人微言轻,受不住这句大哥。”
南楚杉抬眼望自家大哥,又看向萧予戈,“他肚子一饿说话就开始阴阳怪气的,大人切勿放在心上。”萧予戈微笑,继续专注于手上的热汤。萧卫这回倒是嗅到点不对劲的气味,抬手拉了拉南楚枫的袖子,因着没控制好平衡,不留神敲了小肉干脑袋一手肘,惊得小肉干猛地喵喵两声,抬爪就要挠他。
“炎焰令?”
萧卫疑惑地看着他抱起小肉干,南楚枫握着小肉干爪子的手微微颤抖,“这是炎狐君的宠物,怎么养在环海县衙里了?”
“小肉干都在这里生活快三个月了,枫哥你才发现它爪子上有东西么?”萧卫问道。
南楚枫送他一个白眼,“平日里它不是坐在小杉儿腿上等着投喂,就是跳得飞快跟见了老鼠似的。我哪里有工夫注意这个?”察觉自己的思绪被带偏,他咳嗽一声,对三人说道:“你们应当知晓环海县主城外有座供奉着炎狐大仙的炎狐山罢?”
“这些我们都知道,大哥你能说正题么?”
“别急,不是正准备说呢么?”南楚枫灌进一口温汤,“而炎狐君是近几年忽然出现的江湖情报组织的头领,他们以炎焰令作为组织标记。凡被炎狐君惦记上的人,祖上三代,不,至少三代的情报都会被扒得一干二净。”
“他跟万事屋哪个更厉害?”
南楚枫抬高下巴,“自然是我们的万事屋。这炎狐君本事虽大,但毕竟只是江湖中人,无法接触到这些官场私密案卷。这也就是他们虽有名气,却不被人忌惮的最大缘由。”萧卫嚼着芝香排骨,带着一股子小葱味道发问,“依照你的说法,万事屋里应该有炎狐君的档案罢?”
“没有。”
南楚杉朝他们菜碟里各夹入一块肉,无多少情感地提醒,“吃饭时间不要谈论这等事,有什么话可以在饭后慢慢说。”
“我不爱吃带蒜的,还有,你夹的肉有点肥了。”
“大哥,请你不要得寸进尺。”
南楚枫哼哼两声,含进一口饭细嚼慢咽。
沉默得有点诡异的午饭终是划上句点,南楚杉依着往日习惯,收拾好碗筷去厨房清理,萧卫自发自觉地留下处理桌上残渣。萧予戈心系未读完的公文,只在桌边坐了小半刻便起身离厅。将至书房时,转身笑问道:“南大哥可是有话要同我谈?”
“我前些日子得了个有趣的消息,那时我还觉着是他在胡编乱造。可今日听得你与阮二夫人的对话,这才发觉对方所言或可为真。”
“哦?那消息里说的什么?”
南楚枫嘴角噙笑,“那个人告诉我,萧三公子身怀千面,不可不防。”
“何人不是千面之身?南大哥就能保证,当你面对我时,用的就是自己的真面目么?有时,对他人太过真诚,不过是在为自己挖坑罢了。”萧予戈眸光清明,道出的话语亦是铿锵有力。
南楚枫的脸上还是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那子彰在此祝愿大人永远都不会落入自己的坑里。”言罢,他颔首返身离去。
这个人,果然危险得很。萧予戈盯着他的背影想道。
半开的公文被搁在一边,萧予戈展开揉作一团的信纸,仍嫌不够似的,又拿过手旁的镇纸压好,重新一字一句地阅读。而后,连着镇纸一并丢到地上。
萧卫前去归还被油渍浸染的抹布,见南楚杉正在清洗大锅,于是径自开始清洗搁在地上盆里的抹布堆。南楚杉手握竹刷,感叹道:“要是大哥或者楚柳有你一半省心,想必爹娘他们做梦都能笑醒。”
“我就是觉着师爷你一个人太辛苦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只要你不嫌我笨手笨脚,碍了你的事就好。”
“怎么会?”南楚杉抿笑,“说来还真是有些讽刺,我南家的子女在外即便有再大的本事,回到家里,果然还是会觉着别家的孩子更为乖巧懂事。”竹刷随着她的话语不住发出声响,就像是在回应一般。
萧卫回以赧色,低头更为卖力地搓洗起来。
处理完厨房的若干事项,南楚杉探头瞧一眼外头越发变深的天色,放下袖子同萧卫道别。萧卫见状送她到门口,直至她身影消失在巷口,才回神预备关门去洗澡。
啪。
是小石子落地的声音。
他将门留出一条小缝,自其中窥出。空无一人的小巷内,这样的动静显得异常清晰。
又是一颗石子弹地,映着斜入的月光现出白且圆的小巧样子。
萧卫屏息静气,沉着观望。
经过些时候,又有一颗石子掉在地上。这回,他放心大胆地走出,还顺手关好门,弯身捡起三颗石子朝前方行进。
山路平坦,但因着四周无光,步步需走得异常谨慎才可避免踏空跌伤的险境。等萧卫抵达山腰时,已有一人站在树下等候,他快步上前,那人听得动静转身。脸庞隐在树影下,瞧得并不真切,萧卫见着他却是笑得极为灿烂,还亲热地拉过他的手,问道:“何时到的环海?路上可有遇上什么事?”
“我急唤你出来不是要同你寒暄,望你知。”男子的声音好似深谷笛音,清新而寡淡,为这月夜添上一抹重重的神秘色彩。
萧卫愣愣地看着他,“那,那是有新的任务吗?”
“如你所料。”
作者有话要说:斗法了!斗法了!
☆、微服暗访
萧予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望着漆黑床板好一小会儿,掀被出房在后院里踱步。小门吱呀开启,轻手轻脚钻进个身影,萧予戈当即躲到大树后头,待人靠近时,冲出怪叫一下,惊得对方朝后跳了两步。
“大人怎么还未歇息?”萧卫抚着胸口询问。萧予戈注意到他怀里的布包,靠在树干上环胸问道,“是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吗?”萧卫摇头,将包袱抱得更紧,咧出个笑容,“就是买了点贴身衣物。既然大人无事,那我就先回去歇息了?”萧予戈颔首,萧卫快步走远。
待身影再也瞧不见,萧予戈这才回神抬头望夜空。天边的云层有些厚重,遮挡大半月光,他瞧得脖子微酸,眼睛稍疼后,返身回房重新睡下。
翌日如同往常般进书房办公时,见南楚杉已然执笔在纸上写画,萧予戈打了个招呼,径自回自己的座位,无意间瞥了眼墙角问道:“本官昨日搁在这儿的铜盆哪去了?”南楚杉合上公文伸手去取新的,“我见里头都是灰烬便给埋了。怎么?可是有大人所需之物?”
“本官随口问问,埋了就成。”
南楚杉抬袖蘸墨,“先前得到消息,如无意外,纪司墨大人今日可达环海。”萧予戈轻哼一声,听不出是喜悦还是不满,抽出压在公文下的薄纸,在手上摇了摇,“这东西师爷可是看过?”南楚杉扫一眼,“是陛下写的那首诗么?昨日已有幸拜读。”她用笔尾戳着自己的脸颊,“但暂且不知陛下用意何为。”
“本官觉着,陛下是在警示那些个心怀叵测之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莫要轻易动歪念头的好。”
“看来还是大人更了解圣心。”言罢,南楚杉继续投入眼前的公文堆中。
纪司墨于午后入环海县境内,然萧予戈等人并未收到风声,直至长官跨入县衙大堂,方从值班衙役口中获知一二。等着急忙慌地赶到内堂,纪司墨正与南楚枫相谈甚欢。思来想去,萧予戈还是领着南楚杉上前行礼。纪司墨笑道:“本官临时前来叨扰,还望萧大人莫要见怪。”
“大人亲临环海,是下官的荣幸。”
纪司墨着二人落座,王九前来上好茶,同周嘉海及纪司墨带来的护卫一并立在门外看守。南楚枫邀请纪司墨品尝桌上的环海特色糕点,纪司墨举箸逐一试过,笑道:“这环海的风味果真与京城的大不相同。”四人你来我往打了会儿官腔,纪司墨以连日赶路身体有些不适为由,起身告辞。萧予戈及那位沉默寡言的护卫一道送他出门。在三人离去一段工夫后,南楚杉抬手招王九二人进来,问起郭文凯一事。王周两人对望一眼,推搡着要求对方代为发言。
“跟丢了?”南楚枫吹着杯面,抿进一口茶。
周嘉海有些懊恼地挠自己的头发,“说是跟丢,但觉着又不大像。”随后将目光投放到王九身上,“我嘴笨,交给你了。”王九稍稍皱眉,瞅得南楚杉严肃的眼神,吞下落到嘴边的埋怨,转回道:“目击者称是自己认错了人。只是……”
gu903();“只是什么?”南楚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