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嘞,那我任务完成了。”亮子笑道。
聂诚请两人食堂吃顿晚饭,让张杰明赶紧回家,亮子在办公区值班,他回办公室看资料。
关上门,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
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了,他还记得离开那天,只带走了两个写满字的记事本和水杯,剩下的他留给了姜准。他当时抑郁愤懑,刑侦队长这四个字压在他肩头有千斤重,虽然不舍,但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现在这间办公室与他离开有些许不同,充满了姜准的痕迹,比如办公桌上除了桌角码得整整齐齐的文件、一支钢笔和一瓶墨水外,什么都没有;没有日历——他认为手机足够,没有水杯——他认为办公桌是办公场所不能放吃喝的东西,没有相片——他只想摆聂诚的,但又觉得太明显。
这样的不同,让他觉得分外熟悉。
心情一时间变得复杂起来,聂诚长长吸口气,慢慢收敛心神。
他习惯性地拉开右手边第二个抽屉拿笔记本,那里确实放着一个新的,是姜准给他准备好的。
他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黄色便签纸,用锋利的笔迹写着:
守了两年,重新给你。
那一瞬间紧紧藏在心底的情绪像迎风而起的海浪,从心里涌向百骸,汇往鼻尖。他压住哽咽,拳头抵在额头,用手臂挡住双眼,平息良久,再若无其事地私下便签纸,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原本打算奋战到凌晨的聂诚十点多就回家了。
进家门整十一点,姜准正趴在床上玩数独,听见门响,扬声道:“回来了?”
“回来了。”聂诚应道。
他径直走向卧室,蹲在姜准床头,与他脸对着脸,笑问道:“你这几天都准备了什么?”
姜准的手机啪一声锁上屏幕被扔到一边,他一只手垫着下巴,另一只手去摸聂诚的脸,“还顺利吗?”
“我见到冰姐了,她说你和师父都快什么,快吵起来还是打起来,嗯?”聂诚好脾气地问。
姜准收回手,不满地问:“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当然不,”聂诚拉住他要收回的手,“我是要感谢你,为我的付出。”
姜准眼中有了笑意,意味深长地问:“怎么感谢?”
“告诉你一件事。”聂诚轻轻地说。
“什么事?”姜准兴趣盎然地问。
“我师父早看破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啊?”姜准一愣,适才的含情脉脉全部烟消云散。
“我本来想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和他沟通,但是现在成立了专案组。以我的了解,你虽然伤没好全,也要三天两头地去跑一趟,所以你小心点,别总在他面前晃悠。他对我、对你都很生气很失望。”聂诚无奈道。
他留姜准一个人消化应对,刚转身姜准就叫住他:“诶。”
聂诚停住脚步回头,姜准看了看他,又摇摇头:“没事。”
他等了会儿,姜准没再说话,只是眉尖微耸,一脸思索的表情,他暗自笑了会儿,决定不为难他,轻咳一声,说:“你夹在本子里的纸条——”
姜准猛地抬起头,聂诚脸上像有磁铁一样吸住了他的视线。
“——我收到了,谢谢。”
姜准对这一声轻飘飘的谢谢不甚满意,但是刚才略显沮丧的表情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挑起一边眉毛正要说什么,聂诚就接着道:“但是希望你不要觉得区分局刑侦队长的位置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这样的态度有负组织栽培。”
“……”
姜准给他一个介于“你还没完了”和“你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之间的眼神,看着他笑着走进卫生间,自己也感觉放松了下来,跟着聂诚高兴。
二十分钟后,聂诚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沐浴露的清爽香气躺在他身边,默默感叹如果他师父知道他们现在就睡在一起,恐怕要气晕过去,等案件结束后他要好好跟老人家谈谈。
“今天上午和安区送来了新的视频资料,基本锁定凶手了,你看了吗?”聂诚问。
姜准放下手机,说:“没有,是什么人?等等。”他想起白天吴泽的调侃,卷起聂诚的白T恤短袖,见他肩膀果然被捏出两道淤青,歉疚地说:“我去拿药。”
“不用。”聂诚拍拍他的手,继续说道:“目前判断凶手一个少年人,十六七岁,不确定是否成年,被人用套牌面包车接送,肯定是有预谋的。他选的时间是14点左右,在我与余子轩通话后见面前,不知道他们是监听了还是正巧也在那段时间注意到了期刊找到了他。”聂诚说。
“嗯,专案组已经考虑到了。如果是监听,胡小菲也有危险,他们安排了警力暂时保护她。她现在带着孩子暂时住在前夫家。”
“她前夫?”
“是个大学老师,两人离婚后都没再婚,很配合。”
“那就好,希望余子轩的事不要重演。”
“不会,这个时候再杀人不是无知就是疯了。如其背后有人策划,这类人很敏锐。”
“余子轩一定掌握着关键线索。”
“嗯。”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各自思索着各案中的关系和逻辑。
姜准忽然说:“你明天得去趟荣光里,申请把关系转到分局来。”
“先等等,现在案子正在关键。”
“提交个申请不会耽误时间,案子的事有吴泽他们,你不说过身为队长,比线索更重要的是根据线索做出正确判断。”
“也不用这么急吧?”聂诚惊讶道。
姜准沉默片刻,说:“我怕你师父反悔。”
聂诚听完忍不住低笑,停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多日的压抑一扫而光,“行,我明天去。”
临睡前,他把手机里的各种招聘APP删个干净,曾经空落落的心重新踏实下来。
重新回到刑警的职位也许会面临更多的荆棘,但是比起在边缘徘徊的迷茫要好上许多,他难得找到出路,迈出了脚步,再也不想回到那些平静混沌又看不到出路的日子里。
转天一早,姜准还在睡,聂诚已经到了上班的时候,他轻手轻脚下床,洗漱换衣,最后做贼似地慢慢关上防盗门。
到分局时刚八点钟,公安大楼里静悄悄的,大多数科室还没开始办公。
刑侦科也没到上班的时间,但是因为最近有大案,而且他们聂队今天第一天正式归岗,不想他一进门看到科里一个人没有,自觉自发地早早来上班。
然而雄心壮志抵不住困意浓浓,他们一个个趴在办公桌上昏昏欲睡,聂诚进门后乍一看还以为办公区没人。
第一个注意到他并且飞速站起身的是吴钩,其他人迅速站起来,身为副队的吴泽一喊口号:“敬礼!”
他带头和亮子、祖星辉、张杰明、吴钩、林敏欣齐刷刷面向聂诚,昂首挺胸,指尖顶眉。
聂诚站直身体,回他们一礼,说:“谢谢。”
吴泽走到他跟前说:“欢迎宴没来及订,这几天太忙了,结案后补上行吗?”
“当然可以,我请。”
“就等你这句了。”吴泽笑着散播消息,不给他失言的可能性。
简单寒暄过后,聂诚将专案组的安排分布下去,“魏远案之前在和安区手里,余子轩案的前期调查工作也都由他们负责,这也给了我们缓冲的机会,但是现在市局的安排已经出来了,怀疑魏远、余子轩的背后可能与三年的毒品案有关,所以交由我们主侦,其他分局都会配合。一会儿和安区会把案卷和证据全部移送过来,一旦东西到手,就轮到我们冲锋陷阵。”
“是!”
上午10点,李穆带着两个刑警来交接,11点交接完毕。聂诚找了间会议室,一边阅卷看证据,一边向队员讲解案情。
“从尸体位置来看,给凶手开门的余子轩妻子?”亮子说。
“是。余子轩处于烦躁和极度警惕的状态,让妻子出面应对陌生人,在情理之中。”聂诚说。
“那么余子轩可能看到了凶手。”吴泽说。
“不是吧,根据尸检报告,凶手是从背后割断他的颈动脉。”祖星辉说。
“不,我是说在楼下的时候。余子轩不是在阳台么,他在监视楼下的一举一动,也许注意到了凶手进来。但他因为是租户,对楼里邻居的情况不了解,所以即使看到陌生小孩也没有怀疑,这也证明他不认识他。这是专案组排除私仇的主要原因吧?”吴泽看向聂诚。
聂诚一点头,“没错。”
分析完情况,他们也知道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抓捕疑犯,但是毫无线索。和安区在最重要的48小时内都未能追到,他们现在大海捞针地排查只会白白浪费警力。
余子轩家已经被和安区刑警翻过几遍,能作为线索的全都录入过了,摸排走访的任务他们也完成了大半,他们很难再从现场有新发现。但这里一直属于海东区管辖,他们远比其他刑警熟悉环境,不用特意查就知道社区矫正里有没有疑似的家伙,这附近是否住着释放后的重刑犯,案件里又是否牵扯到了地头蛇。
聂诚让亮子联系曹向荣要来他在交通系统的朋友的电话,亲自跑一趟去盯着车牌查找情况;安排张杰明和林敏欣再去向小区保安、周围邻居,甚至常在楼下闲聊的大爷大妈再了解一遍情况,基层民警的经验告诉他不要小看群众的力量;祖星辉和吴钩去趟和安区分局,了解人脸识别的进度,如果有疑似的,先去接触,能基本确定就先行拘留,后续问题他来扛;吴泽机动,暂时和他一组。
一会儿他和吴泽打算去市区确认技术侦查的报请进展,虽然案子惊动了市局,很多事开了绿灯,但是技侦因为涉及到可能侵犯公民隐私,手续方面很重要,而且更迫切的是,他想在市局里看看有没有和郊区那边警局相熟的,能搭个线方便他们了解情况。
确定分头行动后,两人开车到市局,路上吴泽感叹:“要是姜准也在就好了,他每次站在疑犯角度能分析得八九不离十。我还记得刚进局那年,也是你们进局第二年,遇到的那起绑架案,他不仅推测出绑匪联合了受害人老婆,还是推测出绑匪的藏身地,我当时想啊,他要不是聪明就是共犯。后来我跟亮子聊起这事,他还开玩笑说’比犯罪分子更懂犯罪的人在警局’。”
“你别当他面说这话。”聂诚提醒道。
“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提他的黑暗面。”吴泽笑道。
第34章家长
停好车,聂诚去办公室拿审批,吴泽去找他大学同学打听郊区警局的情况。
郊区是老叫法,是指市中心外北部、南部、东部与滨海区之间的一大片区域,以前都是农田或土路,后来北部划为宝州区,南部划为南青区,与滨海区之间的划为于宁区。
这次案件和三年前郭英案车辆消失的地方都在南青区。
吴泽一连问了几个人都和去年刚上任的新局长不熟,搞不到什么内部消息,聂诚那边顺利拿到采取技术侦查措施决定书,
回程聂诚路过荣光里派出所要去办调职手续,本想让吴泽把车开走,吴泽说不用,他的车前两天后视镜被撞了,修车店在这附近,他正好去取车。
“你回去再筛一遍与魏远相关的人,余子轩这边虽然动静大,但是他的出现太孤立了,源头应该是在魏远。你看看他的患者中有没有最近被记录的,什么案子都行。”聂诚把他送到修车店门口,临分开前嘱咐道。
他调头开回荣光里,走进派出所,邓汀惊喜地迎上来,带他到自己的工位。
他寥寥无几的个人用品用纸箱盛着放在邓汀的桌角,但此时这副情景并不悲戚,邓汀低声问道:“诚哥,听说你回海东区了,还是刑侦科吗?”
“嗯,还在刑侦。”
“太好了!我就说你一定能回去!”邓汀高兴道。
“有机会你也可以去分局看看。”聂诚说。
“我去看看也……诶,这是说我也能?”
“我现在的队员中就有一位从派出所民警调来的优秀刑警,你要努力。今天先不聊了,我得办个手续。”聂诚说完,留下犹自激动到发愣的邓汀去人事科办手续。
说是办手续,其实就是人事科开个调职证明,他只需要签个字,甚至不用他自己拿到分局人事科。他离开时看了眼柴所长紧闭的办公室门,没去打招呼,本打算拿着个人物品径直离开,没想到在门口被一个小女孩绊住脚。
韦悦君梳着马尾辫,背着书包,在派出所门口悄悄探头,每当有人看过去就迅速躲到墙后,直至看到聂诚才露出笑容,跑了过来。
“聂叔叔。”韦悦君甜甜地叫道。
她跟在聂诚身后,看着他把纸箱放进后座,听他问:“有事?”
“我……我犯了个小错误,老师要请家长。”
“那你告诉你妈妈没有?”
“没有,我不敢告诉她,而且老师说她每次叫我妈去都不管用,这次要让我爸去,但是我爸去不了。”韦悦君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就和老师实话实说。”
“我没法说。我跟同学打架就是因为我爸爸。”
聂诚无奈道:“叔叔最近比较忙,我帮你叫另一个警察叔叔帮你。”
“我想让你帮我。”
“那我帮你联系你妈妈。”
“不行!她肯定得揍我。”韦悦君急道。
聂诚已经转头要去叫邓汀,韦悦君拉着他,恳求道:“聂叔叔帮我一回,就一回。”
“我让邓叔叔把你送回家,让你妈妈保证不打你。”
“不行不行,他走了我还是得挨揍,揍得更狠,聂叔叔求求你了。”韦悦君心思一转,“你不是对韩乐阳感兴趣吗,他也被请家长了,我们现在去说不定能遇到。”
聂诚顿了顿。
虽然他调回海东区分局,要集中精力办理专案组的案子,但是他不想拒绝任何可能收集到线索的机会,即使现在看来不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