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诚一步步扶着陪着,比伤者本人更有耐心,到了四层他一手架着姜准,一手拉开半掩的防盗门,先带他坐进沙发里才去拉帘开灯。
屋内整齐温馨,姜准此时心情与上次短住时不同,他窝在沙发里,全身心放松下来。
“你一早就打算住我这里的吧,非要等我说。”聂诚笑道。他换好鞋,把姜准那双给他拿来。
姜准立刻坐起身,不想让聂诚辛苦,说着“我自己来”接过拖鞋,让他去忙别的,还不忘解释:“基本礼貌而已,万一你嫌我麻烦呢?”
“我会嫌你麻烦吗?”聂诚从行李箱里取出他常在家中穿的那身休闲居家服,避开伤口扔在他身侧。
姜准挣扎着脱去风衣,聂诚开了热水器,等水烧热,他接了半盆水拿着新毛巾来帮他擦洗,顺便换好了衣服。
这一通折腾下来已经九点多了,聂诚铺好床,先去洗澡。姜准自己慢吞吞地走回卧室,躺在他往常睡得那一侧,盖好薄被,做好了入睡准备。
聂诚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正看到这一幕,惊讶道:“这么早?”旋即一想,即使是很简单的活动受伤也比平时更耗费体力,今天折腾了两回,姜准肯定已经累了。他本来没想睡这么早,懒得去书房,坐在客厅里看两页书,又怕等姜准睡熟他一进去把他吵醒,只好早早熄了灯,与姜准道声“晚安”也睡下了。
于是再次住到一次两位曾/现任刑侦队长不到十点就各自入眠,一夜无话。
第25章对峙
转天聂诚给张杰明打电话,告诉他姜准被他接到自己家中照顾,这几天他们就不用来照看了,实在有事就去他家中找姜准。
张杰明见两位队长重归于好,自己又免去在姜准面前无所适从的尴尬,高兴得在电话那头猛地站起来,仿佛聂诚就站在他面前似的边打电话边对着空气连连致谢,并一再表示如果需要他帮忙肯定随叫随到。隔着电话聂诚也能想到张杰明此时真诚的表情,说不会和他客气。
其实对聂诚而言,和姜准一起生活远没有张杰明想象中的麻烦和不适应,也不会觉得被打扰,反而因为回家就能看到人,省去了一份牵挂。
只是他没想到姜准来他家的第二天他就要加班,一直忙到七点钟他才匆匆去更衣室换上常服,在食堂里买了两份盖浇饭和两份小米粥,急忙赶回家。
他到家时,客厅开着灯,姜准靠在沙发背和扶手之间,面冲玄关,受伤的右腿搭在沙发上,左腿踩着拖鞋曲在沙发边,正和人打电话,说的是工作上的事。他听到门响,嘴上应着电话那边的问题,却早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看着聂诚进门后把钥匙放在玄关边柜上面的小盒里,瞥了他一眼,直接进了厨房。
电话结束,聂诚正巧出来挂外套,问他:“这样坐着不难受吗?”
“还行。”姜准说。事实上,这是他一下午折腾了好几个姿势里最舒服的了。
“今天忙,我一抬头都七点了,也没给你发信息,饿了吗?”
“有点,你从食堂买的?”
“对。”
“行,尝尝你们食堂的。前段时间分局食堂的猪肉换成牛肉后,我觉得味道是有所下降。”姜准说。
他照例把自己挪到餐桌边,聂诚把餐盒里的盖浇饭和小米粥移到碗中,重新热了一遍端到餐桌上。
姜准说着要评品荣光里派出所的伙食,但是没吃几口手机就震个不停,他一手端着筷子一只手飞快打字,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住,心思根本没在饭菜上。
眼看饭菜凉了,聂诚碗底空了,他起身撤走两个碗碟,姜准终于回过神,愕然且茫然地望着他,说:“我还没吃完。”
“我拿去热一热。”聂诚说。
“哦,好。”姜准恍然,带着几分歉意笑了笑。
他作为刑侦队长,即使人不在局里,要处理和关心的事也不少,如其他们手里还有一件未侦破的大案。他对着手机屏幕几次咂牙,这伤受得可太不是时候了。
不过害他受伤的那个家伙被他成功抓获,吴泽带人连夜审讯,这家伙是个老油条,上来跟他们打游击,甭管三七二十一,先天南海北地胡扯一通,让那些看似有价值的线索和故事在最后来个大反转,变为成篇的废话。姜准就是看这些废话看了一天,下午还要不时和吴泽电话或视频,建议他如何施压、怎么让他露馅,再击溃他的心理防线,最后总算从他嘴里撬出了些东西。
眼睛盯屏幕盯得发酸,聂诚把毛巾递给他,他道了声谢自己随便擦摸一遍,聂诚在旁边等了会儿,见没什么要帮忙的,自行去洗澡了。他在被扶回房间时抱怨了几句,聂诚也在这时督促他早些预约上门换药的医生,算是一天里两人间的交流了。
今晚又是不到十点就洗漱完毕钻进被窝,这样下去他们可以提前体验夕阳红般的健□□活了。
卧室外的灯全都关了,卧室里只留写字台上的一盏护眼台灯,此时调成了温馨的橘色,亮度还是最亮。因为床头柜不方便姜准撑拐杖或坐轮椅,他们是头朝过道脚冲床头板。台灯在写字台边缘,聂诚不用特意下床,只直起伸长手就能关灯,他看了会儿手机等了等,见姜准还没有睡觉的意思,提议道:“这台灯是可充电的,我拿来放你手边吧。”
姜准在百忙中看了看他,说:“好。”
聂诚把灯放在姜准前面的地上,正准备睡觉,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李穆。
这个时间……聂诚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电话接通,聂诚说:“喂,李队……”
尚未来得及寒暄,李穆通过声音确认电话另一边是他后,直奔主题道:“魏远死了。”
魏远不是在……他看管中死了?聂诚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撑起身体盘膝做好,开始消化这件事。
他们这虽然不是监察委第一批试点城市,但是紧随其后挂牌,到现在已经正式开展工作,而且据说巡视组过段时间要来,这个关口要出问题就没有小问题。
难怪李穆这么着急,不光今夜,这段时间不知有多少人会睡不着觉。
“我现在过去。”聂诚说。
他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引得趴在枕头上的姜准停下敲击回头看他。他从警多年,隔着千里也能嗅到局势变化的味道,只听聂诚的语气就知道,出事了,而且很严重。于是低下头飞速交代完工作,锁上了屏幕,侧过身,一只手支着头专注地看他这边的情况。
聂诚望着他看过来的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听李穆语气里透着烦躁地说:“先不用,现在还问不到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不用去荣光里了,我会帮你打招呼,你一早到我这来报告,后面有的忙。”
他应了声“好”,那边挂了电话。他没多问,也没多劝,他知道现在的李穆根本听不进去与案件无关的其它话。
“怎么回事?”姜准问。
“魏远死了。”
姜准瞳孔放大,惊讶道:“死了?”又皱起了眉,“案子没宣判,他还在看守所里……这可糟了。”他包含对一线同事的同情叹了口气。
现在看守所那边一定是人仰马翻,检法方面的相关工作人员甚至是领导都要赶过去,还要立刻通知魏远的家属。他们想起住在冷清院落里的生病的老太太和全天候照顾她的魏达,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而且魏远身上还有很多未解之谜,他们还没问清谁要他设计姜准,虽然有推测但尚不能确定他要杀鲁潇的真实目的,以及在这背后还有没有其他的隐情?
两人沉默着,脑中有太多条理不出头绪的想法和得不到答案的猜测,好不容易有些眉目的关键人物一死,他们仿佛又回到黑暗之中,隐隐嗅到两年前郭英刚死去时的绝望。
卧室内的一切都静止着,空气也仿佛停止流动,他们无言许久。
最终姜准开口道:“冷不冷,先进被子里来。”
聂诚雕塑般的面容和身体动了动,这才感觉到自己肩膀和关节受到了初春夜晚的侵袭,皮肤发凉。他长叹口气,回手披上被子,如姜准一般趴在枕头上。
“这件事不一般,但无外乎两种情况,自杀和他杀。魏远被关在多人间,不管哪种情况都应该有迹可循。”聂诚说。
“嗯。他杀的话,一定是有人买通了里面的人;自杀可能性不大,也没有理由,除非有新的事情发生。”
“比如,他被威胁了。”
“对。而且我猜他是死于窒息,不管是他杀自杀,勒痕最方便伪造。”
聂诚点点头,“我觉得,我们要把最近发生的事复盘一下。”
“好,我正想跟你谈谈吴泽今天发来的情报,可能有帮助。”姜准说。
“那就先从去年12月1日开始,我在河边……”
“不,这个案子牵扯得很广,时间跨度说不定比你我想象得都要长。必须从已知可能事件的最初开始,如果有必要,我觉得我们甚至可以从刚入警局、刚入警校,甚至高中时的那件事,或者你父亲遇到的案子开始。”姜准说。
“涉及的事情太多,会让思维失去焦点。”聂诚抿起了唇,说。
“你说得没错,但最开始要尽力覆盖所有可能才不会有遗漏,删减的工作可以在之后做。”姜准说。
聂诚身体微微后仰,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从久远的时间开始梳理会降低我们队核心时间的关注度和精力,明天我要去找李队,这期间会非常忙,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
“那就找一个切入点,能将前后的事情连接起来的关键事件,我觉得……”
聂诚突然出声打断,他知道姜准要说什么,他不想听,少有地压低了声音,重复道:“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
“……两年前的郭英案是最好的切入点。”姜准坚持说完。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显得双方都有些激动。
他们沉默地对峙着,像两头争夺头领权的狮子,固守自己的地盘,互不相让。这沉默也与刚才思考魏远的事时不同,他们没有怒目吼叫,却在酝酿着这种不友好的、带有威胁的、一触即发的压抑气氛。
最后聂诚先转开视线,他用疲惫而低缓的声音说:“现在不是谈我们之间问题的时候。”
姜准动了动喉结,他有一瞬间的不忍,却冷硬地说:“这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你的问题,是你在逃避。”
被责备了的聂诚没有任何不服气,支着前半身的手臂如同抱紧自己般往内收了收,他用不自知的充满祈求的眼神扫过姜准的鼻尖。
“聂诚,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姜准硬着心再次说道。
“这件事是一系列事情的锁链,你避不开的。”他说话的同时向聂诚靠近,揽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