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视频显示,魏远12点45分拿到排号,然后离开了餐馆。商场的视频有盲区,无法确定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哪里,李穆猜测他很可能是换了外套,从商场后门离开的。而后13点20分,他重新回到餐馆门口,这家餐馆过号后依旧可以顺延排队,他很快被安排了座位。13点30分,菜刚刚上桌,他起身结账,13点33分,支付成功。吃了没有一半,13点46分离开餐厅。
也就是说,他在用餐中途结账,而不是他录笔录时含糊描述的“饭后”。而且,他叙述中“排号的时候在商场中逛了逛”,也没有得到证实。
两点说明他有作案时间。
之后,李穆又让人查他一天的消费记录和行踪。
他们通过天眼监控系统查到,魏远拿到排号离开商场后,于12点50分打了一辆出租,光明正大地进了丰兆小区。因为他坐在出租车后排,所以小区监控没有捕捉到他。
之后,又通过小区业主自己安装的监控,发现13点10分魏远路过12栋,在10栋门口上了一辆网约车。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出入过鲁潇居住的13栋,但是至少证明他去过丰兆小区。
李穆迟迟拿不到关键证据,只好广撒网。他找到网约车的车主,提出能否搜查车内室。车主了解他们是在办案后,十分理解,积极配合。
终于,让他们抓到魏远的马脚。
“那辆网约车上,有鲁潇的头发。”李穆略带得意地说。
姜准早听得不耐烦了,他磨磨唧唧说了半天,既跟他们的案子没关系,又跟聂诚没关系,要不是碍于这位是老领导,他保不齐就出声打断了。聂诚还在思索案情,琢磨魏远,思考两件与他之前的关系,只有吴泽很捧场地说:“精彩,李队不容易啊。”
“魏远的动机是什么?”聂诚问。
“还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他们要人嘛。”李穆说着站起身,又提醒姜准道,“最长七天。”一招手,让聂诚跟着他走。
“聂诚还不能走。”姜准出声拦下。
他绕出办公桌对李穆说:“12月2日在我们辖区内,发现津河边出现了一具男尸,死者后脑受重击,经过比对是磕在便道牙子上。死亡时间是12月1日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我们排查了半个多月,线索繁杂,有用的很少。昨天我们再次扩大排查范围,从案发地点前后附近商家的摄像头中看到了聂诚的身影。”
李穆愣了两秒,“你怀疑他?”
姜准一言不发。
他原先以为姜准是叫聂诚来配合工作的,这时猛地背过手走到姜准跟前,厉声问道:“你不知道他的为人吗?”
姜准额角蹦出一根青筋,好多话在他喉咙中翻滚,最后硬邦邦地回了句:“公事公办。”
气得李穆转身就走,还不忘给聂诚留下话:“你先配合他工作,我倒要看看他作什么妖。”
聂诚正开口要劝,这两人就拔剑弩张上了,然后其中一个拔腿就走,根本不给他劝解的机会。
姜准丝毫不受影响,看向聂诚继续说道:“摄像头录下了你7点18分着运动服跑进河边走道,两分钟后死者追逐一位身着红色大衣的女性也跑进边道,7点35分你从另一边跑出来,那两个人再也没出来。”
“两个人?”聂诚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是。案发两天后,也就是12月4日,那天气温回升,河面开化,浮上来一具女尸,就是穿着红色大衣那位。”
聂诚脑中轰的一声,这是他之前从未知晓的消息——现场可能出现女尸。
“聂诚,我很早就拿到这份证据了,但是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把你当成嫌疑人,我的同事们也觉得不可能,但是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你这两天没见到张杰明吧,我特意把他踢出这个案子,支到外地了。”
姜准不徐不疾地说完,一错不错地盯着聂诚的眼睛。
“我知道你有在河边跑步的习惯,也不觉得你有预谋,但是你必须如实交待当晚发生了什么。那两个人虽然在你之后,但是你不可能没有注意。那段路我去反反复复跑了很多次,现在你来告诉我,你是怎么跑了17分钟?”
第9章面具
聂诚清晰地感受到姜准不是同事、不是恋人,而是作为立过个人三等功,获过市局嘉奖的刑警的气场。
他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但他的一席话让他极度怀疑自己不光是卷入案件中,而是直接参与了杀人。
如果现场出现女性,当另一个男性要去欺辱她、杀害她的时候,如果过去的记忆与两年前重叠,让他将这位女性当成了郭英,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反应过激,将压在心底的恨意映射到施暴人身上。
聂诚脸色惨白,选择实话实话:“我不记得。”
姜准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无助,但不能停止发问:“是因为你目睹了那位女性的死亡吗?”
“我不知道。”聂诚说。
知晓聂诚PTSD病症有两人——聂诚的师父邵青云和姜准,了解聂诚创伤情境的只有姜准。
吴泽在姜准向聂诚发问时就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笔录纸,他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在沉默的两人之间逡巡,良久忍不住开口道:“有什么线索说什么就行,其实那女的……”
他话说一半,被姜准扫来的眼神硬是把后半句吞了回去,深深明白那是一句无声的“闭嘴”。他一摊手,立刻表明“好我闭嘴”。
聂诚没被吴泽的打岔干扰,始终看着姜准,认真地说:“我不知道。”
姜准渐渐放松了肩膀,他没有真凭实据,聂诚又是系统内的公职人员,总不能扣着不放,疲惫地说:“我知道了。”
吴泽立刻带着聂诚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亲自送他下楼,没再提案子,只说姜准压力太大,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他近来脾气特别不好,走访时甚至被群众举报了。
聂诚默默听着,除了区分局后,才意识到现在刚中午,还不到下班的时候。他心力交瘁,先在这附近找了家小餐馆歇一歇,吃点东西。
他点了两笼烧麦,不同于便利店里卖的包着糯米的那种,这家的面皮儿里裹着肉,像是开口的馄饨,面不夹生也不干,热乎乎的,配上一碗小豆粥,甜丝丝地结束午饭。
出了餐馆,聂诚正要抬手拦出租,电话来了。
“喂,吴泽吗?”
“是,你到单位了吗?”
“没有,刚在门口吃了点东西。”
“那正好,魏远要见你,你在分局门口等会儿我,我带你过去。”
不多时,吴泽开着警车从门口出来,招呼他上车,说:“魏远昨天上午要求见姜准,具体说什么不知道,今天又要见你,他怎么想的?”
聂诚摇了摇头。
吴泽也没打算听到什么消息,继续说魏远的情况:“他是附近省县城的,本科和研究生来了咱们这读的,毕业后留下工作,去年还买了房。说实话,我真是搞不懂他怎么想的,放着大好前程不珍惜,去杀人?”
“你们为什么抓魏远?”聂诚问。
“嗯?姜准没跟你说吗,监控也拍到他了。他跟在那一男一女后面,然后走进了监控盲区,大概十分钟后原路返回。我们一路往前倒监控,发现他跟了这两人五分多钟,再往前还发现他跟男被害人从一个方向来的。”吴泽说。
聂诚微微吃惊,他没想到魏远牵扯了这么深,那天晚上难道他目睹了一切?这和他杀鲁潇又有什么关系?
“把他抓回来后,不管我们怎么问,他一口咬定河边那起案子跟他没关系,他就是路过。问他看到什么了,他说看到一男一女撕扯起来,然后就走了。难搞啊。”吴泽叹气道。
看守所门外停了不少车,昨天上午姜准来时人没这么多,魏远一再要求私下谈话,他就安排了一间律师会见室,嘱咐吴泽也给聂诚这么安排。今天周日,不少律师趁没有开庭来会见当事人,没有空着的会见室了,吴泽就找了间讯问室,关了监听设备,把魏远带了过来。
此时讯问室里只有聂诚和魏远,屋顶悬着监控,但不录声音,没人会听见他们说些什么。
“最近感觉怎么样?”魏远率先开口问道。
聂诚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也思考过魏远是否因为掌握了什么而想做交易,但从未想到他想在自己办公室中一样,立刻掌握谈话节奏。
“还可以。”聂诚说。
“关于你的情况,我想了很久。因为你始终无法我完全信任我,有很多事情我无法知晓或者了解细节,难以做出准确地判断,而且我也没那么多时间了。”魏远推了推眼镜,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对之前的心理医生说了多少,他又是怎么判断的,不过我觉得你的发病原因不单单是因为你妹妹的事。”
“怎么说?”聂诚来了些精神。
“警察、军人、经历过灾难的人因为直面过死亡或死亡的威胁,确实容易产生精神障碍,但这往往发生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遇到灾难的是普通人,好理解;军人在真正上战场前,难以想象战争的残酷;警察往往实在第一次接触凶案或者第一次经历同伴死亡时,才会出现PTSD。这虽然是概率问题,但是’毫无准备’是容易造成创伤的原因之一。
“在我们之前的聊天中,我知道你从警近十年,案发时是第八年,不是第一次目睹身边人的死亡,包括你的父亲、母亲、同事。即使你妹妹遇害很让人心痛,也与你有关,但按照常理推断,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创伤。”
魏远说的这些聂诚从未想过,郭英遇害给他的打击极大,他不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我不敢说对你很了解,但在我们的接触中,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很可能导致你发病。我想问一下,你的朋友、同事们对你如何评价的?”魏远问。
聂诚一怔,“呃,这要问他们。”
魏远露出了微笑,“你觉得呢?”
“大概是沉默、固执……”
“好的方面呢?”魏远打断他道。
“沉稳?宽厚?诚实?”聂诚迟疑着说。
魏远点了点头,“你不用怀疑,其实我的感觉跟他们一样。聂先生,你表里如一,这是很难得的品质。但是在现代社会,我们经常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事情,只有一张面具是不够的。”
“面具?”
“人格面具。这不是贬义词,不代表八面玲珑,也不是精神分裂,这是一个心理学名词。你可以理解为,一个面具代表一种性格特质。比如面对长辈,会戴上乖巧听话的面具;面对同事,会变得争强好胜。而你,面对任何人是不是都是如此沉稳、宽厚、诚实?”
“我……我……”聂诚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我的角度可能与传统对单一人格面具的看法相比有失偏颇,主流观点认为单一面具很可能导致人格障碍,不过你不至于。你的面具很成体系,能应对生活中的大多数情况,其中的特性,也包括你刚说说的’沉默、固执’,这都是些偏向于压抑自我的性格特点。两年前发生的事情使你的这张单一的面具无法应对,再加上巨大的悲伤、冲击、难以抉择等等,造成了你发病。”魏远说。
这是第一次有人跳出创伤情景本身来跟他谈论他的性格。
“本质上也许依旧是PTSD,但还是像我一再说的,你要说清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找到真正的根源。”魏远有点疲惫地说。
聂诚沉默片刻,点点头,说:“谢谢。”
魏远笑了,“不必客气,这是我该做的。”说完,他指了指讯问室墙上的时钟。
周日的下午三点,正是每次他做完心理咨询的时间。
聂诚明白了,魏远是在兑现上周他的预约。
身侧响起了敲门声,吴泽在门窗外面朝他指了指手表,聂诚点点头。
他还有两件事要问:“12月1日晚上,你有没有看到我?”
“没有,我确实只在路口站一下就走了。”魏远说。
“那你为什么没有向他们……揭发我?你肯定知道这会降低你的嫌疑度。”聂诚相信魏远早就将他在咨询中谈及的情况和案件联系起来了。
“不一定吧。”魏远笑了笑,想起了那位面容冷峻的刑警队长。
其实在聂诚第一次去他诊所的时候,他就将与那位姜先生联系起来了。姜准一年半前找到他,声称自己得了PTSD,对凶杀现场的女性尸体产生了强烈的生理厌恶,并且详细描述了之前目睹“他妹妹”死亡的经过,与聂诚磕磕绊绊地叙述形成鲜明对比,而内容的一致性高度统一。
他很快识破了姜准是代人咨询,他点破后姜准毫不介意地将心理咨询改为心理专业知识咨询,为这位友人尽心尽力。而后每隔小半年还来找他聊聊有什么新理论,只是最近才频繁起来。他若真的把这位聂警官牵扯出来,恐怕嫌疑更大。
魏远收回玩笑态度,认真地说:“还是那句话,我不会突破我的职业道德标准。我确实没有看见你,不知道你是否在场,也不会用你在咨询中告诉我的事去推测和传播。
“不过有件事我想多句嘴。姜先生是你的好友吧,你要多注意他。”
聂诚静默半晌,对他点点头,离开了讯问室。
等了一个小时的吴泽任劳任怨地把他送回派出所,得了聂诚句谢,在他面前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摆摆手走了。
第10章自首
直到李穆去提人,河边案还是没什么进展,聂诚碍于职务也得不到更多消息。鲁潇案却是侦破神速,赶在12月底结案了。
gu903();就在该案移送起诉的同一天,荣光里派出所迎来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