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脸颊沾染了星星点点血色,好似冰霜裹着他的轮廓,那双眼瞳亦深沉如夜,又似荒原皓雪。
“徽儿,我是你的母亲。”
即便眼前的少年眼眸里的神光比这严冬的风还要凛冽,女人却还是对他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好似保有浓艳动人的风韵。
他确实是像极了她。
“我把你放在这尘世里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去学着怎么爱人,也不是让你去学着怎样付出自己那无用的情感的……”
女人的双眸里泛着阴沉的波澜,她唇角温柔的微笑似乎都在此刻减淡几分,“我是要你记住什么是恨,什么是怨,我要你记住凡人最丑陋的面目,记住所有人给你的伤害,可你呢?徽儿,仅仅是为了一个姑娘,你便要将那些全都忘了?”
女人摇头叹息:“这怎么可以。”
“我对你很失望。”
话至此处,女人那张美艳的面庞便已经失了所有的笑意,她忽然嗤笑一声,“徽儿,母亲来接你回家。”
“回你真正的家。”
也许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他的母亲,所以容徽才会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心口涌起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但他却仍旧奋力伸手,原本落在不远处的那把长剑陡然回到了容徽的手上。
在女人朝他伸出手的瞬间,他便直接一剑刺进她的腹部。
很奇怪的是,就在那一刻,原本一身魔障,好似天生邪魔般的她周身骤然有仙灵之气涌仙,淡金色的光芒有一瞬漫过黑红色的气流,而女人那张阴沉的面庞忽然变了神情,她如此近距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少却阴戾之气的那双美眸里泪光闪烁,好似温柔的星子光芒落在层层的水波里,她眼眶泛红,嘴唇微颤,再开口时,柔和的嗓音里不知潜藏了多少悲愁,“徽儿……”
“我是娘啊……”她的眼泪掉下来,仿佛想隔着那道泛着红光的灵阵,触摸他的脸庞。
下一刻,仙灵之气忽然消散无痕,女人再一次恢复成那样阴冷的神情,她垂眼看着自己腰腹间的那把剑。
“秋昀的这把剑,看来你很喜欢。”女人轻轻地笑着,手指却轻而易举地握住剑刃。
长剑撤下,她腰腹的伤口骤然消失。
彼时孟衍已经斩杀了一百多个蜂拥而至的魔修,他回头见那女人越发靠近殿下,便飞身过去,“殿下!”
他的修为并不足以抵挡那女人轻飘飘地一掌,孟衍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抬眼却见那女人漫不经心地向他看了过来,却又在触及到他眉心的一点痕迹时,瞳孔微缩。
“……秋昀?”
孟衍朦胧间,听见她喃喃着一个人的名字。
那是他们昆仑,曾杀妻证道,最终又死于魔女颜霜之手的那位声名赫赫的剑仙。
“孟衍,保护好她。”
也是此刻,当那个女人向孟衍走去之时,他忽然听见容徽的声音,后来,他便已被殿下强行突破阵法而来的一道气流卷走。
那场集会,在场之人无一例外,尽数被魔修屠杀干净。
尸山血海一般。
孟衍不知道自己落在哪个山巅,在那里昏睡了一夜,再醒来时自己已经被层层的白雪掩埋。
他想起那集会上的残肢断臂,血流成河,便止不住地干呕。
在仙界多年,他还从未如此直观地看过这般残忍血腥的场面。
“殿下被魔域的女君带走了,”
孟衍的嗓音有些发干,“夫人请快跟我走……”
但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已见落地窗外已立着一抹暗红的身影。
女人容颜靡丽,同身后那一片冰冷纯白的雪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衣裙炽烈的红。
女人手指间戴着的宝石戒指在此间明晰的光线内闪烁不定,她在看桑枝,也在看孟衍。
桑枝回头时,便正好撞上那个女人的一双眼睛。
“夫人你快走。”孟衍勉力站起来,只身挡在桑枝的面前,伸手便召出本命剑,破开玻璃,朝那女人而去。
但孟衍已经受了重伤。
女人不过一挥手,他便已倒在碎玻璃之间,唇畔染血,猛烈地咳嗽。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愤恨与眷恋的两种情绪不断交织在她的眼底,令她的脸色越发得阴沉难定。
大约是一些不好的回忆缠上了她,令她有些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谁。
但见他昏迷过去,她的目光便停留在了桑枝的身上。
“你想见他吗?”
她弯起唇角,嗓音明明极其轻柔,却又无端令人毛骨悚然,“我可以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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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我的容徽
桑枝再醒来时,只觉得迎面而来的是一缕缕仿佛要灼烧人肌肤的热气。
前额,脖颈都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桑枝终于看清自己像是身在一个山洞里,她被绑在石柱上,旁边就是昏迷着的孟衍。
再往前,便是一道长渊。
桑枝看不清那深渊之下到底是什么,但那炽烈的温度,灼人眼球的金红光芒,还有偶尔升腾,却又在下一秒陨灭的火星子。
她分明看见,容徽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只能看清他的侧脸,并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醒了?”
彼时,一抹娇柔的女声传来,隐含笑意。
桑枝一偏头,便见那个女人正从另一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方手帕,凑在鼻间略微擦了擦。
她脱去了那双高跟鞋,赤脚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涂了殷红丹蔻的指甲在周遭各色的光影里就像是血的颜色一般。
“徽儿很在意你。”
颜霜走到桑枝的面前,看她挣扎的样子,便抿唇笑着说,“所以我是一定要带你来看看他的。”
“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是怎么从神明沦落成魔的。”
颜霜伸手攥住桑枝的下巴,偏头看着站在长渊旁的巨石上,那一抹被锁链束缚住全身的身影。
桑枝挣脱开她的手,狠狠瞪她,“你要做什么?!”
再重新见到这个女人的那一刹那,桑枝忽然想起来自己那天仿佛亲身经历过的那个奇怪梦境,也想起了那天这个女人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颜霜微勾唇角,“你把我的儿子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很不喜欢。”
“记得那天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他迟早会杀了你,”
颜霜眼底的笑意未减,压抑着的疯狂在她的眼瞳里沉湎成更深的痕迹,她轻轻地说,“很快。”
也是此刻,大约容徽终于清醒,他睁开眼睛便看见了长渊之下那一片翻覆的熔岩。
他回头,正对上桑枝的眼睛。
桑枝正处于震惊之中,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过,容徽的母亲,竟然会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容徽他不是神吗?他的父亲不是帝君吗?
可……桑枝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人的容貌,的确同容徽有几分相似。
“容徽!”
桑枝一见他,眼眶里就有眼泪不够听话地掉下来。
“你敢动她?”
容徽咬牙,那双眼睛看向颜霜时,便如恶狼一般凶狠阴沉,饱含戾气。
“徽儿,”
颜霜轻轻地叹,“情爱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你不该留恋,就像我曾经被你的父亲背叛一样,你也迟早会被她背叛。”
“你放屁!”
桑枝眼眶发红,听见颜霜的声音便急得连脏话都说出来了。
颜霜或许是没料到这个凡人女孩儿在此刻竟然还没有被吓得腿软,反倒敢和她呛声。
她回头瞥她,弯唇,“我看你的舌头,是没必要留着了。”
“徽儿,若是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便放过她。”
颜霜再一次看向容徽,流露出自认为最慈爱的笑容。
“我是你的母亲,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食言的。”她的语气轻柔缓慢,好似极耐心的诱哄一般。
容徽果然一顿,回头看向那深渊之下翻覆不定的熔岩。
“容徽!不可以!”桑枝连忙喊他。
在他再一次看向她的时候,她猛烈地摇头,眼泪鼻涕都糊做一团,但她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嗓音带着哭腔:“容徽,你不能跳……”
“跳下去会死的,容徽。”
她哭着说。
可是容徽静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又看了一眼桑枝旁边同样被捆着,还未醒来的孟衍。
少年的侧脸在这样金红的光线里,被晕染得更加无暇,好似人间的风雪与冰霜,都在此刻,从他的眼眉间短暂褪去,灯火的暖光在他眼底淋漓成海,散落成细碎的星辉。
“徽儿,你若不跳,便是她死。”颜霜手里的匕首散着凛冽的寒光,轻轻地一下,就在桑枝的侧脸划下一道极细的血痕,她的语气慢悠悠的,“你是喜欢她什么?喜欢她的脸吗?”
“徽儿,她这样的凡人,可经不起我这么一划……”颜霜已经将刀刃凑近了桑枝的脖颈。
“你敢!”
容徽死死地盯着她。
如同恶鬼一般,目光森冷骇人。
“你若是恨我,那也是再好不过。”
颜霜笑起来,像个疯子一样,眼底流露出几分快慰,“你不需要在意这世上的所有人,包括我。”
“徽儿,我没有多少耐心了,你最好按我说的做。”
她不再笑了,匕首又在桑枝的脖颈间更近半寸,几乎已经贴着她的肌肤,只要她用力一划,桑枝就会没命。
“容徽,不要!”桑枝哽咽着唤他。
容徽认真地盯着女孩儿苍白柔弱的面庞片刻,忽然哑声道:“桑枝,别哭了。”
从前的他,比起活着,可能更愿意同她一起死。
因为曾几何时,对于他来说,死亡才是最令他感到轻松的解脱方式。
可他记得她面临死亡时的恐惧,也记得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她生来便在阳光下,活得温暖又恣意,所以她在这世间有着许多在乎的人和事,可容徽不一样。
容徽生于永夜之间,是早就堕落的神明。
他在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眷恋的人和事,而从她开始,到如今也仅仅只有她而已。
容徽只在乎她,唯一的不舍,也是她。
他远比她要果决,因为他原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牵挂,只她一个,就已经抵过一切。
遇上她,便算是容徽这潦草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
但现在,他却觉得,或许遇见他,就是她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情。
倘若她没有被那只胖猫划上手背,倘若……她从一开始就未曾望见对面那扇窗里的他,没有心生好奇,也不曾心生爱慕……
如果她从不曾在那个雨夜救下最狼狈的他,没有在他记忆倒退的时候成为他最依赖,最喜欢的“姐姐”,也许,他就该悄无声息的,死在自己的回忆里。
容徽眼中光影微闪,他弯着唇角,语气轻柔,“不要怕。”
少年漂亮无暇的面容在如此炙热明晰的光线里,更让人移不开眼,桑枝明显看见他稍稍移动了一下啊,脚后跟便有碎石落下。
桑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失控地朝他喊,“容徽你不要听她的!”
这一刻她已经什么都来不及去想,曾经那么惧怕疼痛,惧怕死亡的她,竟主动凑近了颜霜手里的刀刃。
一道细痕显现,如丝线般的血迹晕染开来,容徽那双如墨的眼瞳骤然紧缩,“桑枝你做什么?!”
幸好颜霜反应极其迅速地将匕首收回。
她大约也是惊讶的,或许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看起来脆弱又胆小的凡人女孩儿,竟也有这样的胆子,为了容徽而赴死?
但她皱起眉,眼底阴戾陡生。
她讨厌这种事情不受控制的感觉。
于是她干脆施了术法,让桑枝在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且再说不出一个字。
她只能无力地靠着身后的石柱,眼睁睁地望着站在熔岩翻覆的深渊旁的容徽,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颗掉。
“徽儿,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杀她。”颜霜把玩着手里的那把匕首,笑吟吟地说。
大约是不能再等了。
容徽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被绑在石柱上,眼泪总止不住地流淌下来的女孩儿。
她似乎想说话,想叫他的名字,可她嘴唇翕动,却始终没有丝毫的力气。
“枝枝,我这辈子,”
他的眼尾已经微微泛着红色的痕迹,纤长的睫羽投下两片剪影,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映着她的容颜,他喉结动了动,“只喜欢你。”
再也没有人,能够像你一样了。
无论我生或是死,这都是我最不敢忘却的事情。
年少的姑娘,在某一天的旧报纸新闻里望见了本该死在十几年前同一天的那个他。
她救了他。
那个原本早该结束的故事,被忽然闯入的她,续上了新的结局。
那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桑枝,你不能忘了我。”最终,他轻轻地说。
最好,一辈子都记得我。
桑枝是那么努力地想要喊出“容徽”这两个字,可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后退一步,再退一步,然后闭上眼睛,仰身坠落。
桑枝瞪大双眼,泪水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
胸腔里仿佛空气被挤压着,肺部仿佛有一种撕裂的感觉,但桑枝始终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她哭得没有声音。
少年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在她眼前坠落长渊,她无法想象底下的熔岩该是怎样在瞬间就能吞噬掉他的身形,消去他的声息。
gu903();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