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紧靠瀑布那边的一汪泉水里有一条鱼蹦出水面,她的眼睛亮起来,指着那边:“孟衍!好肥!”
孟衍看过去的时候,刚好看见那条鱼坠入水波里。
“……”
孟衍知道,她的一句“好肥”是什么意思了。
“夫人在殿中未能吃饱,臣这就去抓鱼来烤。”
孟衍十分上道。
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地伸手召出自己的本命剑来,裹挟流光飞出去,破开层层水波,下一秒那把剑再飞回他眼前时,就已经扎着三条鱼。
桑枝看得目瞪口呆。
然后她连忙鼓掌:“厉害!”
为了保证烤鱼的风味,孟衍便要去附近的另一座峰上的膳房借些东西过来,临去前,他嘱咐桑枝道:“夫人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臣这就去借个炉子来。”
“……哦。”
桑枝总觉得他那句话有点不大对劲的样子?
孟衍飞身离开,桑枝看着他的背影,仍然忍不住感叹,神仙就是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桑枝原本蹲在那儿戳鱼尾巴,心里想着妙妙要是见到了这么肥的鱼,肯定很馋吧?
干脆再让孟衍给妙妙打包一条回去。
桑枝正出神,却忽然听见了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寻着声音走到崖边时,便见底下的石台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两个人。
借着周围的灯笼光芒,桑枝看清了那一抹霜白的身影,以及在她身前,那一抹烟青色。
“夏宗主出来做什么?”女子看着他的背影,娇柔的嗓音却好似隐含着一种无可发泄的怒意。
“明殿里有些热闹,我不想看,便出来走走。”夏靖舒回头,笑吟吟地说。
他这话有些深意,但她却并没有听清。
夏靖舒大约也是觉得无趣,他绕过她便想离开这里,却听见她忽然唤了一声:“夏靖舒。”
他身形一顿,却并未回头,“明小姐还有事?”
“解除婚约的事情……是我父亲的意思,对不起。”明槐雪犹豫了片刻,还是解释了一句。
夏靖舒回头,看向她,“那你的意思呢?”
明槐雪怔住,一时无言。
“这也是你的意思吧?”夏靖舒嗤笑了一声,那双好似天生含笑的桃花眼在此刻却没有丝毫的温情,“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明槐雪,”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你和你父亲,还有你们明宗主,可真敢做这春秋梦……九重天的太子殿下,那是天生的神明,你们凭什么以为,他会看得上你这样的?”
“明槐雪,无论是你明氏,还是我夏氏,说到底,还是彻彻底底的凡人罢了,不是旁人夸赞你几句‘神妃仙子’,‘仙人之姿’,你便真当自己是什么仙子了。”
这话几乎是刀刀都刻在了明槐雪的心头,刺得她鲜血淋漓。
青梅竹马二十年,夏靖舒如何不懂明槐雪心中最在意,最渴望的是什么,于是此刻,他便毫不犹豫地撕破了这一层虚假的窗户纸,让她直面这一切。
明槐雪向来是骄傲的,或许是在她父亲的影响下,她便认为自己跟那些普通的凡人是不一样的。
“夏靖舒!”明槐雪红了眼眶。
夏靖舒却只是站在那儿冷眼看着她,“明槐雪,你我姻缘既断,或许于我而言,也未尝不好,所以有些事情,我也就不必再为你顾忌良多。”
年轻的男人以拳抵唇,咳嗽了几声,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却衬得他的嘴唇愈发绯红。
“你好自为之。”
最终,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明槐雪看着他走进山洞里,身形渐渐隐没在一片黑暗里,她咬着唇瓣,深吸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她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仰头时,就正好看见了趴在崖上还没来得及把探出的脑袋缩回去的桑枝。
对上底下那个少女的眼睛,桑枝不免有些尴尬。
可下一秒,她却见明槐雪忽然足尖一跃,飞身向她而来。
霜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束着她乌黑发髻的琼花冠间垂下来的珠串碰撞,沾染了月辉的光华。
可真像是一个仙女。
但也仅仅只是像而已。
当她在桑枝的面前站定,她的身影逆着光,看着桑枝的那双眼睛还有些微红的痕迹,眼神似乎有些不善。
“你配不上殿下。”
她忽然开口,第一句便已如此直白。
大约是刚刚夏靖舒说过的那些话真的刺痛了她,此刻的她忘记了父亲严苛管教下,她必须时刻遵守的礼法,也忘记了该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桑枝也没料到她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
她觉得有点好笑,“我不配你配啊?”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配不配的?”
桑枝索性在大石上好好地坐着,也没打算站起来。
“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的寿命只有区区几十年,你怎么可能和殿下长久?”明槐雪的语气平静。
“……长不长久,也不关你的事啊。”
桑枝一手撑着下巴,“这些跟我活多少年,有什么关系?”
“你……”明槐雪显然是没有料到,她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也是此刻,孟衍架了炉子飞回来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不远处的两抹人影,他看清那人是明槐雪,便警铃大作,落地后,他便快步上前来,“明姑娘。”
明槐雪回身就看见了孟衍,她终于收敛神情,连忙俯身,“孟大人。”
“明姑娘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孟衍看了一眼桑枝,见她神情如常,并看不出什么变化,他便又看向明槐雪。
“我……”明槐雪有些迟疑。
“明姑娘请回。”孟衍直接道。
明槐雪揪紧了自己的衣裙,转身便要离开。
可孟衍放下路子和背上背着的背包,却又叫住她,“明姑娘似乎忘了一件事。”
明槐雪疑惑转身。
孟衍神情严肃,“你还未向太子妃行礼。”
明槐雪的脸色一瞬泛白,她抿紧嘴唇,看向桑枝,见她坐在那儿正歪着头在看她……
最终,她还是对着桑枝俯身屈膝行了大礼,“太子妃,臣女槐雪……告退。”
这大约是对她来说有些屈辱的一刻,做惯了这宗门里众人追捧的“明珠”,她享受着那些称赞的同时,习惯了高人一等,于是今夜的一切于她而言,便更有些难以忍受。
眼眶里积聚了泪意,明槐雪再多余的话也来不及说,转身便匆匆离开了。
“我们仙界都不兴这一套了,偏他们宗门迂腐,上位的人总喜欢下面的人跪拜行礼,他们喜欢便让他们做好了。”
孟衍一边摆弄炉子,一边说,“他们喜欢这些东西,便让他们做个够。”
他还记得那日在海边,他刚说了一句“还不拜见太子殿下”,然后就看见那一大群人都扑通一下,跪地上了。
那都是多少年的旧黄历了,偏他们遵守得紧。
便是如今的仙神两界,位低的见了位高的,最多也只是鞠躬作礼,跪拜大礼早就不兴了,也只是孟衍第一眼见到容徽殿下时,见识了那般纯净的仙灵之气留存的威压,一激动行了跪礼。
“你们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呀?”桑枝蹲在炉子边儿,好奇地问。
“我们仙界比这里漂亮多了,神界就更不用说,那是这苍穹宇宙里,最美的地方。”
孟衍提起自己的家乡,连神情都柔软了一些。
“要是有机会你能去……”
孟衍话说一半,像是忽然意识到桑枝的凡人身份,这便已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神明与凡尘之间的隔阂。
桑枝或许永远,也到达不了这苍穹宇宙里,最美的地方。
桑枝大约也是明白了孟衍忽然的沉默,但她还是笑了笑,“我要是能去,我肯定得好好看看那个地方。”
容徽来时,正见桑枝跟孟衍站在烟雾缭绕,火星微溅的炉子旁吃烤鱼。
这明氏宗门里养出的鱼,竟然又同她以前吃过的鱼都不一样,像是总有一种芳草的甘美味道参杂其中似的,肉质更加细腻鲜嫩,再加上孟衍烤鱼的本领奇佳,就更加美味。
“你不是神仙吗?你怎么还这么会做烤鱼啊?”桑枝问他。
孟衍撒着香料,如实回答道:“从前在仙门书院里读书,我经常在下学后和同窗一起去书院后面的天池里抓鱼烤着吃。”
这话刚说完,孟衍察觉到容徽的仙灵气息,他一抬头,果然看见容徽已经稳稳地落在不远处,于是他便连忙俯身行礼,唤了一声:“殿下。”
可他一抬头,却无意间瞥见他微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半边锁骨上方有一道金光微闪的痕迹。
那是……
孟衍看清了那两个字。
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点怪异。
因为桑枝身上的字迹被容徽施了术法刻意隐藏了起来,所以没有人看得见,但容徽写在自己锁骨上方的那两个字他却并没有要遮掩的意思,此刻他因为被衬衣领口的束缚感而有些不舒服,所以就解开了两颗扣子,那一抹字迹也就因此而展露了出来。
偏他自己却像是毫无察觉似的。
“……”
殿下他,干嘛把夫人的名字往自己身上写?
当然,身为一个感情白痴,孟衍这个憨憨自然是没有办法理解的。
“容徽,孟衍烤的鱼好好吃!!”桑枝一见容徽,就连忙想要去拿炉子上烤着的鱼给他吃,却被铁签子烘烤出的温度烫了一下。
她的手瑟缩了一下。
在容徽抓住她手腕的时候,她抬头看他,才慢吞吞地说:“我又忘记你不能吃东西了……”
容徽抬头看她一眼,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又低下头去,轻轻地吹了吹她被烫到的指腹。
“疼吗?”他问她。
桑枝摇摇头,却忽然嗅到了丝缕的血腥味,若有似无。
可眼前的他衣衫纯白干净,并没有沾染半点不该有的痕迹。
桑枝咬着鱼肉,又觉得只是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孟衍:搞不懂,殿下往自己身上写什么字啊?【挠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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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终要相见(捉虫)
今年除夕,桑家不再只是桑枝和桑天好两个人,又多了一个容徽。
桑天好把那间客房收拾出来,专门给他住。
“虽然这间房是给你收拾出来了,但你多少也自觉一点儿,不要总在这儿住着,知道不?”他还不忘对容徽说了一句。
“平时你家里要是没人做饭,你也可以来这儿吃,不过你得提前给桑枝打个电话啊,我还得给你买点儿菜。”
桑天好到底是嘴硬心软。
容徽当时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谢谢您。”他说。
大约是多少年,从来都不曾有人像这样考虑过他的胃口,关心着他的生活,除了桑枝以外,容徽好像也在她的父亲这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或许容徽终于开始变得幸运一些了。
他曾经活在这世上,只觉得煎熬难捱。
可是后来,有人教会他,学着去看这人间的一场雪,学着感受阳光的温度,不再厌恶那样刺目的光线。
也许,从那个冬天开始,他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桑天好最近喜欢上了下棋,一开始是下五子棋,后来他又让容徽教他下围棋。
围棋有些难,但桑天好学得却津津有味,对容徽的态度也终于少了几分别扭,终于显得更加自然了一些。
桑枝觉得自己的家庭地位有一点点受到威胁。
因为就在除夕的前一天晚上,桑天好和容徽还在客厅里下棋,桑枝洗了一个苹果,走过去想看一会儿。
桑天好却朝她摆摆手,“你看什么呢,还不复习去?还差几个月就高考了,你抓点儿紧!”
“……?”
桑枝刚咬了一口苹果,她指了指容徽,“那他不也快高考了吗?”
桑天好却答得理直气壮,“人家是年级第一。”
“……哦。”
桑枝无法反驳,看了容徽一眼,回房间学习去了。
晚上桑枝被一道物理题难得抓耳挠腮,最后还是容徽帮她解出来的。
他摸了摸被她自己抓乱的头发,把笔塞回她的手里。
桑枝盯着他片刻,又做贼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门,然后就抱住他的腰,用脸颊蹭了蹭,然后望着他说,“你怎么这么聪明呀?”
容徽忽然被她夸奖,耳廓有些微热,他抿了一下薄唇,大约是有些欢喜的,他俯身轻轻地亲了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第二天的除夕夜,容徽又在桑天好热切的目光注视下,吃了一些饭菜。
桑枝想拦,却在桌下被他握住了手腕。
他强忍着,直到桑天好出去扔垃圾的时候才去洗手间里吐了个干净。
这种肠胃绞痛灼烧的感觉并不好受,容徽的眼睛里几乎都又了点血丝,双手撑在盥洗池前半晌,才缓过神来。
“你不能吃就不要吃,逼自己干什么?”桑枝看他难受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有点不好受,用毛巾擦他脸的时候,她的鼻子都有点泛酸。
可是下一秒,她却忽然看见眼前的少年苍白着一张面庞,忽然对她笑。
她听见他很认真地说,“枝枝,你的家,比我的好。”
gu903();他的语气有些飘忽,大约是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