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从来没有那样一个人,那样刻意恶劣地威胁过她,后来又那样亲昵地亲吻她。
颜霜站上巨石,看着长渊深处,终于发出快慰的笑声。
热风吹着她的衣摆,火星子溅在她纤细的双腿,却并没有灼烧出丝毫的痕迹,她张狂地笑起来,像是一个喝醉酒的疯子。
当她回头瞥见桑枝恨意分明的目光,她有些发怔,又再一次走到桑枝的面前来,一手捏住她的下颌,“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徽儿……”
“可是你们这些人的喜欢,又能值几个钱?”
她掩唇轻笑,“我既答应了徽儿,那便不会杀你。”
随后她看向容徽方才跳下去的地方,神情得意,“但他会不会杀了你,可不好说。”
桑枝骤然听见她这样一句话,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她便感觉到地面忽然开始颤动起来,周围的碎石都朝着长渊儿滚落下去,周遭烟尘四起,裹着灼热发烫的风迎面扑来。
桑枝的鼻腔很难受,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这山洞就像随时都要崩塌似的,飞沙走石,可桑枝却看见颜霜站在那儿,凝望着长渊,分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似乎有些错愕,“怎么这么快?”
但当她看见熔岩之下那一抹身影在一道黑红气流之间陡然上升,渐渐显现之时,她转念一想,又露出笑容。
“也是,我的徽儿,身体里有着我的传承,魔化自然也不会很慢。”
长渊旁边所有的碎石都滚落了下去,山洞顶端有了越来越大的裂痕,强大的气流铺散出去,草木摧折,四海动荡。
雷声滚滚,劈落下来,好似道道紫色的光。
云层汹涌着从洞顶的裂缝里涌入,汇成混沌的漩涡。
桑枝眼眶里仍然衔着泪珠,但当她看清那一抹玄衣黑发的身影之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眉心有一点朱砂似的印记,令他原本就隽秀如玉的面庞在此刻平添妖冶。
他陡然睁开双眼,漆黑如墨的眼瞳好似荒芜的雪原。
那是桑枝在梦里见过的,他的模样。
“徽儿。”
颜霜满含笑意地唤他。
而他却目光僵冷地盯着她,仿佛是在看一件死物一般。
颜霜也毫不在意,“徽儿,你是我魔域的少君,我是你的母亲。”
母亲?
他毫无光彩的双眸里仍旧没有丝毫的波澜,好似一潭再不会有任何波澜兴起的死水一般。
颜霜一伸手,那把千叠雪便已经到了容徽的眼前。
“徽儿,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剑。”
颜霜望着他,“现在,握紧它,”
她转身,看向被绑在那儿的桑枝,唇畔带着恶劣的笑,语气却是十分的温柔,“然后杀了这个凡人。”
跟随着颜霜的视线,容徽的目光落在了桑枝的身上。
那看起来是一个如同蝼蚁般脆弱不堪的凡人。
可身为恶魔,他并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死活,所有的贪欲都被放大,他早已经忘记了曾经的自己该是个什么模样,或许他也懒得去记起。
剑气铮鸣的刹那,桑枝只觉得迎面有风拂过,下一秒她睁眼,就看见容徽已经站在了她的眼前。
他望着她时,是那样陌生的目光。
桑枝此刻喉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但她看得清他手中向她悬起的那把剑。
剑锋距离她的胸口已经很近很近。
桑枝想开口唤他,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她越发无助,眼眶里有眼泪一颗颗地掉落下来。
那场梦,或许在这一刻,便要应验了。
无论是桑枝,还是颜霜,在这一刻都是这么想的。
但谁都没有想到,
当容徽那双越发漆黑,似乎透不进一点儿光亮的眸子盯着桑枝那张苍白细嫩的面庞,看着她眼眶里的眼泪一颗颗地掉,
原本他紧握着那把长剑的手却在这一瞬,指节稍松。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样奇怪的情绪。
长剑落地,剑锋深深地嵌进石缝里。
他忽然凑近她,像是在打量什么最脆弱的可怜猎物。
气息稍近,桑枝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脸。
下一刻,他的舌尖忽然舔舐了一下她脸颊的泪痕。
微咸的味道令他皱了一下眉。
颜霜在旁边,一张明艳的面庞上笑意尽失,似乎有些震惊。
而容徽伸手,原本束缚在桑枝身上的铁锁在顷刻间便已经应声断裂,他忽然把她抱进怀里,然后闪身化作流光,消失在颜霜的眼前。
颜霜站在原地,似乎久久无法回神。
她等了这么多年,便是在等今日,但如今,她却觉得自己的计划似乎出了一些纰漏。
这不该是入魔后的容徽该有的样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颜霜阴沉着一张脸,始终想不明白。
她或许是忘记了,无论是谁,入魔后便会彻底沦为欲望的化身,从此只听欲望的差遣,不分善恶,一念杀人。
而容徽,却是和那许多的人并不一样。
他从头至尾,贪念欲海,也皆因一人浮沉。
所以他即便入魔,即便他忘却一切记忆,他唯一贪求的,也仅仅只是一个桑枝罢了。
彼时,桑枝满脸泪痕,目光呆滞地任由这个玄衣长发的少年带着她穿云追月,在凛冽寒风中穿行。
她痴痴地望着他的侧脸,很久很久,忘了反应。
直到他将她藏进一个潮湿阴冷的小山洞里,抱着她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她被冻得使劲往他怀里缩。
他却像是很喜欢亲昵地用脸颊去蹭她的头发。
又用指腹轻轻地抹过她脸上的泪痕,似乎是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哭。
桑枝原本已经不哭了,但见此时此刻,他如此陌生的模样,她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他不记得她了。
她认识的那个容徽,消失了。
桑枝的眼眶里积聚着泪花。
他又想伸手去抹她的眼泪,像是有点手足无措。
桑枝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术法是什么时候解开的,此刻她定定地望着他。
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可她却仍旧固执地盯着他,嗓音有些干涩喑哑,“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迷茫地望着她。
眉心那一点殷红的痕迹便是他已经彻底沦为恶魔的事实。
桑枝松开了他的手腕,却又忽然伸手去拽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他大半白皙的胸膛,然后指着他狭长锁骨边的那一抹闪着淡金色光芒的字迹,说,“我是桑枝。”
她哽咽着扯开自己的衣领,闪烁着光芒的“容徽”二字就那么深深印刻在她的锁骨,她哭着对他说,“你是容徽……”
你是容徽。
我的容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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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奉献所有
对于颜霜来说,她是等了千年才等来今日的机会。
将遗落人间的神明渡成恶魔,让容徽真正成为她的儿子。
这长渊里的阵法,是她花了许多年的时间修筑而成的,当容徽从那层层的熔岩浪涛里洗去神格,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时,他就该成为她想象中的那般模样。
无需世间那所有无用的情感牵绊,忘却善与恶之间的沟壑,成为这天地间,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想到,容徽即便隐去神格,沦为恶魔,也始终执念根深,纵使记忆封存,他也仍旧本能地想要保护一个人。
烈火炼狱,本该是很恐怖的地方,但桑枝待在这儿的这些天,都被容徽照顾得很好。
桑枝不愁吃喝,因为他会让人送来很好吃的饭菜,她甚至还在这样阴森恐怖的地方吃到了一顿火锅。
就是洞里有熔岩炙烤,她吃得一头汗。
这些天桑枝也没有很怕颜霜了,因为容徽总会把她看得很紧,并且极其讨厌颜霜的靠近,那个女人来了很多次,次次吃瘪。
这天桑枝刚睡醒,打着哈欠睁开眼睛,转脸就看见了躺在她身侧的他。
少年眉心的殷红印记令他原本冰霜般无暇冷淡的面庞平添妖冶风情,他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身后,一身单薄的玄色衣袍披在身上,衣襟微敞,狭长锁骨上方的那一抹字迹好似镌刻在他的骨肉之间,犹如用不会熄灭的细碎萤火。
那天之后,他就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就好像此刻瞥见她睁眼,他便凑过来亲吻她的嘴角。
比起神明,如今的容徽更像是神秘传说中容颜靡丽,魅惑人心的海妖。
桑枝觉得自己的脸颊比长渊下的熔岩还要烫,她眨眨眼睛,见他又低头凑近,她就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嗓音清泠微低,无端颤人心弦。
颜霜来时,便见容徽正斜靠在石椅上,给坐在他身旁的女孩儿剥橘子。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片一片地剥开橘皮,慢条斯理,稍显暧昧。
这宽阔的洞府内的魔修站成了两行,他们已经在这儿立了许久,可台阶之上的那位少君不开口,他们便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甚至多说一个字。
直到颜霜一来,他们方才跪地行礼,“臣等拜见女君。”
“徽儿。”
颜霜一见桑枝,那张秾丽动人的面庞便陡然添了几分阴沉,她如今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在容徽跃入长渊的那时候,就将这个凡人女孩儿给杀了。
容徽早已听见脚步声,却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那两个宗门碍眼得很,你该去把他们收拾干净了。”颜霜一袭暗红色的衣裙穿在身上,身后的红纱长长地拖在地上,便如同忽浓忽淡的血色河流一般逶迤蔓延。
“他不去!”
桑枝正在吃橘子,听见颜霜的这句话,就陡然警惕。
她抓住容徽的手,皱着脸对他摇头。
容徽原本正用深色的锦帕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但见桑枝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他抬眼瞥见她紧张兮兮的模样,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有了细微的光影闪烁,他勾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洞府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过,那个被少君护在怀里的凡人姑娘,竟敢如此对魔域的女君说话。
大约是感受到了女君的威压,他们顿时冷汗涔涔,伏低身子。
颜霜的目光就像是刀子似的,寸寸落在桑枝的身上,她对这个人类女孩儿早已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于是指尖暗红的火焰忽起,照着她阴戾的眉眼,令人背后生凉。
桑枝瞬间往容徽的身后一躲,“容徽你看!”
下一秒,他周身气流涌现,犹覆霜雪的长剑划破空气迅速飞出,颜霜神色一变,闪身之际,那长剑已经深深地嵌进了石壁之中,更引得这地面震动,碎石滚落。
颜霜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一缕断发,再抬眼看向坐在那长椅之上的玄衣少年时,她咬牙道:“徽儿,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你母亲!”
少年唇畔衔着凉薄的笑,眼眉间尽是明艳风流,“可我不需要母亲。”
颜霜顿时一怔。
她无端想起那日,自己对站在长渊边的那个少年说,他可以不必在意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也包括她这个母亲。
可桑枝呢?
他又为什么偏偏,总无法将这份无情,分给她?
“你让我不高兴,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容徽一手撑着下颌,宽袖滑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他望着底下立着的那个与他眉眼相似的女人,眼底却无半分温情,唇畔反而衔着恶劣的笑意,“所以你最好,别动她。”
如今的容徽虽然入魔,却也因此,终于冲破了那枚玉坠上附着的强大禁制,他浑身的骨骼终于不再被束缚,骨肉重塑,尽可生长。
并因此,而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
才仅仅几天的时间,桑枝明显感觉到他的身高似乎已经比之前要高了几厘米。
他仍是少年的轮廓,却无人分得清他究竟是神明还是恶魔。
颜霜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后悔将他魔化,因为此刻她站在这儿,对上少年那双漆黑的眸子时,她才忽然发觉,事态似乎已经不受她的控制。
之前颜霜抓来几个凡人,想让容徽就此背些业债,不要再活得那么干净。
更重要的是,她要桑枝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杀人的。
血腥的味道,该是魔修最喜欢的味道,容徽自然也不会拒绝。
但令颜霜没有想到的是,容徽仅仅只是因为那个女孩儿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对他说,“容徽,你不能杀人……”
他没了杀人的兴致,放下了手中的那把长剑。
这些天来,桑枝已经阻止了太多的事情,这令颜霜怒火中烧,却又一时无计可施。
“我倒是小瞧了你。”她紧盯着藏在容徽身后的那个女孩儿,忽然嗤笑了一声。
桑枝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讲话,从容徽身后探出头来,她刻意对颜霜露出笑容,然后又往容徽身后一躲,“容徽她瞪我……”
是又害怕又委屈的声音。
“……”
颜霜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被人气得说不出话。
但此刻的颜霜却不得不承认,即便容徽的记忆已经在阵法里封存,但他对桑枝仍旧保有本能的情感,那是无论多少次的熔岩烈火,都无法消磨的痕迹。
所以,她不能再动桑枝了。
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徽儿,我可以不杀她,但你要记住,你是我魔域的少君,你有你要承担的责任。”
颜霜再一次妥协。
与此同时,容徽却感受到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儿凑近他的耳畔,当她小声开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他听见她说,“她骗你的,你才不是什么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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