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冒对薛月如的无礼没什么感觉,倒是对她们上的那辆马车上的‘安’字很感兴趣,问引路门童:
“那是谁家的马车?”
门童答道:“安乐侯府薛家。先头那位就是安乐侯府的嫡小娘子。”
马车行驶出去,薛冒的目光却一直追随,口中不禁自言自语:“……安乐侯府。”
薛清欢看着薛冒的目光,心中一紧,难道爹爹早就知道他和安乐侯府的关系了?
第14章
薛清欢上一世就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安乐侯府是怎么刚好在需要她顶包出嫁的时候找到她的呢?
她上一世被侯府接回后,听到的版本是:她爹乃安乐侯的一个妾侍所生之子,生下来就被人偷走了,侯府辗转打听多年,终于找到了扬州府童生巷的薛家,可惜当时薛冒已亡,唯独留下一脉骨血,就是薛清欢。
刚来大京的时候,薛清欢对于这说辞是相信的,但后来所发生的那些事,却让薛清欢不得不怀疑,进而暗中调查了一番。原来所谓偷走只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根本是侯夫人容不下,背地里叫人送走的。
薛冒的生母,薛清欢的亲祖母是当年是安乐侯最宠爱的妾侍卞氏,她与安乐侯一同长大,情分很深,安乐侯娶了侯夫人之后就将卞氏从通房抬成了妾。
卞氏是个安分的人,一直等到侯夫人生下了侯府嫡长子才敢怀孕,可饶是如此,侯夫人依旧容不下她和孩子,平日里侯爷看的紧,侯夫人找不到机会动手,可就在侯爷领命巡检江南那一阵,卞氏生下了孩子神智混沌之际,侯夫人悄悄的派人把卞氏刚出生的孩子偷出来给送走了。
侯爷回来之后,就算打死了卞氏房里伺候的人,孩子也已不知去向。
当年薛清欢被侯府接回去之后,侯府所有人对她都是冷冰冰的,唯有亲祖母卞氏处处照顾,卞氏让薛清欢在父母双亡后之后,鲜少的体验到了被亲人疼惜爱护的感觉。
薛清欢被侯夫人绑着嫁去顺义侯府那日,卞氏一头撞在顺义侯府的迎亲花轿上,头破血流,薛清欢从轿子上滚下来,沿街的人们这才看见她被五花大绑的手。
可即便卞氏拼了命的想要护住薛清欢,却依旧没有做到,迎亲队伍虽然迫于街面舆论,白日里折回,可薛清欢夜里还是给人扭送到了顺义侯府,那天夜里,她看到了世上最污浊的人性,危急关头,用一根簪子扎进了顺义侯的胸腹之间,仓皇逃回安乐侯府。
卞氏把她藏在房里,顺义侯上门讨要说法,侯夫人把卞氏推了出去,让卞氏独自面对那变/态顺义侯,再用这件事威胁顺义侯退婚,顺义侯到底还顾及一些安乐侯的,便不再纠缠,侯夫人用卞氏打退了顺义侯,关起门来后,就揪着这件事不放,以卞氏不忠为由,在安乐侯还未回府的那阵儿,活活将卞氏打死。
薛清欢眼睁睁看着卞氏死在她面前却无能为力,侯夫人把她关了起来,薛清欢一直按兵不动,终于在侯夫人寿宴那日寻了个脱身的机会,用在袖子里藏了好几个月的匕首,当众将侯夫人刺死,落了个刺字流放的罪名。
而安乐侯夫人是祭酒夫人的堂妹,当年在安乐侯府中,卞氏最为得宠,侯夫人身边可用之人不多,而且这种事情为保稳妥,侯夫人定会找个知心知肺的人去做,所以,薛清欢猜测,当年帮着安乐侯夫人送走薛冒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祭酒夫人。
当然了,祭酒夫人对这件事也有考量,毕竟是侯府的孩子,若是祭酒夫人随意处决了,怕安乐侯回来追查到她身上,于是就把薛冒送往了扬州府,她表姨母所在的扬州童生巷薛家,而当年带着薛冒到薛家的那个外室,应该也是她们算计的一环。只是如今年代久远,查无可查了。
不过,有一件事其实也能说明一些问题,那就是若非因为和扬州府薛家沾亲带故,祭酒一个三品京官又怎么会让女儿嫁给白丁薛董呢。
由此,薛清欢得出了几个结论。
一、祭酒夫人定然知晓薛冒的身世,这是她退可守,进可攻的策略。
二、扬州薛家上一辈肯定也知薛冒身世不简单,但具体有多少人知道就不得而知了。
三、侯夫人知晓的概率则是一半一半,以她对卞氏和她孩子的厌恶感情,不排除当年薛冒之死与她有关。
四、薛董换了薛冒的考卷一事,绝非他一人能做到的,定是一场阴谋。
五、薛冒似乎对安乐侯府这几个字很敏感,有可能早就已经察觉到什么。
种种猜测在薛董亲自迎出门招呼的时候被打断了,他热情的将薛冒父女请入祭酒府。
因还未到吃饭的时候,薛董邀请薛冒去书房里拜见祭酒大人,长喜随薛冒而去,阿吉则跟着薛清欢被两个婆子领去了内院拜见祭酒夫人及她的二伯母。
祭酒夫人王氏是个年近五十的妇人,窄脸盘子,看着有些严厉,薛董的妻子张氏则三十多岁,大概始终留在父母身边,未曾操劳过什么,保养的居然还不错。
薛清欢行过礼之后就坐在一旁安静的喝茶吃点心。
“四叔家的老六出落的越来越水灵,叫人见了欢喜。”张氏如是说。
王氏的目光打量着薛清欢,似乎在比较什么,然后只微微一笑,兀自喝茶,张氏又问:“我的儿,也是没想到你大伯母竟会做出那等恶事来,我常年在大京,顾不得薛家诸事,你可怪我?”
薛清欢起身应答:“二伯母客气,原就与您无关,大伯母也是一时想岔了路,想来此时已然悔改。”
王氏与张氏母女对望一眼,没料到这扬州府来的小丫头答话竟这般严谨,不仅话语中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还句句体贴。
王氏放下茶杯,说道:“你与你父亲初来大京,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你二伯母,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合该互帮互助。”
“是,多谢夫人。”
与薛清欢说了几句话后,王氏就说自己有些累,想去休息,正起身,就听院子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刚刚出门没多久的薛月如突然又折返回来了,衣裙上沾了一片十分显眼的墨点。
张氏听闻女儿回来了,迎出门去,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掉墨缸里去了吗?”
薛月如一跺脚,气呼呼的进门,这模样让原本打算去休息的王氏也走不了了,问:“到底怎么了,不是跟娴姐儿去侯府了吗?”
“她带我回去,又不与我一同,她身边那些牛鬼蛇神个个瞧我不顺眼,她又不是不知道,就是想看我被她们欺负,就是想让我出丑。亏得咱家把她当上宾似的供着,她觉得咱家巴结她,天经地义,她是怎么对我的?”
王氏往薛清欢的方向对张氏使了个眼色,张氏会意,上前把薛月如拉起身,说道: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至于你这般,快些去把衣裳换了才是正经。”
薛月如急道:“母亲觉得这是小事吗?她们就是瞧不起我,故意欺负我。以前不还说我阿爹没能耐,吃软饭!她们一个个金枝玉叶的,我不配和她们一起玩耍,其实我才不要跟她们一起呢,母亲以后能不能别逼我跟她们去玩了,谁稀罕似的。”
“够了!”张氏怒斥一声,指了指薛清欢,道:“小孩子家家的玩闹就玩闹了,没看见妹妹坐在这里吗?凭的让妹妹笑话你。”
薛月如这才看见坐在一侧的薛清欢,两人起身互相行了个礼,张氏又哄骗一番,让丫鬟带薛月如下去换衣裳。
张氏无奈的对王氏一叹,想来虽然嘴上说是女儿间的打闹,但实际上对侯府这般怠慢薛月如还是有点不满的。
薛月如换了衣裳后,张氏让她出来陪陪薛清欢,她推说自己头疼,便是中午用饭也没出现。
用完了饭以后,薛董亲自送薛冒和薛清欢到门口,薛董还不忘叮嘱:
“与你说的事,你可得好好考虑,严老先生在大京府有很高的名望,他说你天资卓越,欲收你为徒,该也不是酒后之言,总之机会难得,好好把握啊。”
薛冒略显犹豫:“容我,再想想吧。”
这时长喜将马车赶过来,薛冒把薛清欢抱上马车,又扶着阿吉上去后,自己才爬上车去。
马车行驶后,薛清欢才问薛冒:“爹,什么严老先生啊?”
薛冒若有所思,道:“哦,就是一位先生,今日在你二伯父的书房里,那先生叫我写了一篇文章,我便写了,写完之后那先生觉得很不错,想要收我为徒。”
“爹爹不愿?”薛清欢看薛冒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很情愿。
薛冒说的很委婉:“也不是不情愿,但总觉得那老先生的一些论点我不敢苟同,说不到一块儿去。”
“那爹爹为何不直接拒绝了。”没有直接拒绝,就是有犹豫。
“你二伯父说,那是大京很有名望的先生,若是做了他的徒弟,对我科考有利无弊。”薛冒说:“唉,不过我已经想好要拒绝了。”
“为何?”
“做那先生的弟子须得去他的私塾静读,我若一人的话去就去了,但现在你来了,我若去那边静读,难不成要留你一个人在家吗?肯定不能去的。待会儿回去之后,我便修书给你二伯父,辞了他的好意。”薛冒说。
好意?
呵,怎么可能是好意!
薛清欢心中冷笑,她原以为在大京买了宅院,跟着爹爹一同来了大京,就能让爹爹避开薛董这个坑,可没想到这样了,他居然还没有放弃,所谓的严老先生,不过就是薛董想要把薛冒与其他待考举子们分隔开来的手段罢了。
只有薛冒鲜少露面,将来薛董夺人考卷的时候才不会有人站出来为薛冒出头。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帮她的父亲永久避开这个坑呢?薛清欢有点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头昏脑涨,昨天睡了一天。今天才稍微好一点。
第15章
从新桥到甜水巷要走一个多时辰,薛冒本来就因为看书没什么精神,上车说了些话后就昏昏欲睡,薛清欢在一旁想事情,马车颠颠簸簸也稍微有了点困意,正打盹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薛清欢以为到家了,谁知掀帘子一看,马车停在了甜水巷口。
“怎么了?”薛清欢问阿吉。
阿吉掀开车帘对薛清欢回到:“小娘子,巷口围了好些人,像是在爬梯子摘果子,长喜已经过去问去了。”
薛清欢探头往外面看去一眼,果然看见很多人围在巷子口,声势浩大的在干些什么,薛冒这时也醒了,问道:“外头怎么了?”
长喜正好这时候从人群中挤出来,跑过来回禀:
“回郎君,小娘子,是乡亲们正搭梯子采摘巷口的李子树呢。”
薛清欢探头看了看巷口青枝绿叶的大李子树,上头的果实大多都还是青皮,这么生摘下来也不怕酸死?
又看了一眼那几乎把巷子口都堵住的黑压压的人头,纳闷问:“摘李子而已,用的着那么多人吗?”
“小娘子有所不知,这李子采摘下来据说是要送到常府去的,就是咱们家隔壁那户人家,听说常夫人近来害喜特别严重,想吃酸一些的大耐糕,大伙儿听说之后,就主动过来帮忙采摘了。”
长喜边说边回望几眼,像是还没从那些人的热情冲击中回过神来。
“常家给钱雇的吧?”薛清欢问。
长喜摇头:“好像没听说,自发来的。”
“这么看,那常夫人素日里定然是个很好的人。”只听薛冒如是说:“要不然邻里乡亲们也不会这般热情待她。咱们倒是遇上个一户好邻居呢。”
“……”
凭这么点事就断言人家是好人,她爹依旧那么天真无邪傻白甜。薛清欢表示很无奈。无利不起早才应该是真正的人性。
“那常家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薛清欢问。
“嘿,小人正巧多问了那么一嘴。这常家的郎君称作长明居士,据说是礼院大夫,最是谦和礼道,邻里乡亲提起莫不夸赞,常夫人虽久居深宅,却也时常布施捐赠,乃是这方圆五里内出了名的好人呢。”
长喜说完之后,薛清欢愣住了。
长明居士?
长明,乃是大大王的字,赵肇,赵长明。
怎么这么巧?随便买个宅院,隔壁人家还叫‘长明居士’?
“看来我说的一点没错,助人者人亦助之,此乃天道使然。”行要好伴,住要好邻。薛冒很高兴能遇到一户好邻居。
“咦,人散了。郎君,小娘子,咱们回去吧。”
长喜见巷口的人开始收梯子,便也跳上了马车,将车驶回薛宅,沿路经过常宅时,他们亲眼看见常家中门大开,出来好些仆婢,将那些为常夫人采摘李子的相亲都客客气气请进了门。
薛清欢心中纳闷,直到下了马车还站在门外看着常府的高墙宅院,直到阿吉喊她才回神。
“小娘子,你怎么了?”阿吉问。
“无事。”薛清欢摇头让自己清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想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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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冒一回来就钻进了书房里,薛清欢觉得中午在张家没怎么吃饱,便让阿吉将她们从家乡带来的鱼鲞拿出两条来,放入水中泡一会儿,将鱼刺剔除,取鱼身继续泡发,打算晚上做一锅鲜味干鱼粥吃。
薛清欢上一世高兴的事情不多,喜欢捣鼓一些美食算是唯一的爱好吧,大大王少时中了寒毒,身体一直不好,吃的虽然很少,但却很精致,哪怕后来他得遇名医,治好了寒毒之症,他挑剔的口味依旧没有改变,特别事儿,在府里厨娘相继辞工不干后,薛清欢不得不顶上,开始的时候也被嫌弃,不过做的多了,她手艺也就慢慢变好了。
在灶台前哼哼唱唱的熬粥,就能够暂时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放置在侧,锅里的粥渐渐变得粘稠,鱼肉全都化入粥里不见,熬粥初期,薛清欢还加入了一些生牛乳,所以虽然是鱼粥,但看起来纯白如雪,鱼的鲜香味道就连书房里的薛冒都闻见了,寻味而出。
“厨房在烧什么?好香啊。”薛冒站在廊下探头问。
阿吉从厨房走出,笑吟吟回道:“小娘子做了粥,郎君可要先来一碗?”
薛冒中午也没吃饱,听见有粥喝,味道还如此之香,哪里会拒绝,将书本卷起夹入腰带,便奔过来:
“自是要来一碗的。”
薛清欢亲自盛了一碗,给薛冒端出去,薛冒拿过碗就迫不及待吹了一勺送入口中,鱼肉的鲜美在舌尖炸开,薛冒连连点头称赞:
“真不错。这真的是粥吗?”
薛清欢自己也盛了一碗出来,父女俩毫不讲究的在厨房外的两张小椅子上相对坐下,薛清欢刚要跟薛冒讲讲她做粥的经验,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长喜过去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位体态丰腴,却举止端庄的笑面嬷嬷。
薛清欢随便瞥了一眼就愣住了,眼瞳不自觉的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