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香婶婶说:“大家都很敬重她。”
十岁的段至诚听了这话哭了,他哭着说:”我不要大家敬重她,我要她回来陪我。呜呜呜呜呜·······”
“娘啊·······娘········”十七岁的段至诚站在房门外,趴在木栏杆上望着院子里的荷花池出神。
“您究竟是谁?是怎样一个人呢?为什么·······为什么您把我生在了段家,可傅家伯伯却说我是他的儿子?”
他身后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争吵声,他爹摔了个杯子。段至诚一晃神,连忙转身跑进了屋子里。结果迎面就瞧见他爹正怒发冲冠的对他叔暴跳如雷。
“你怎么回事?”他爹困惑又生气的手叉腰瞪着他小叔。“刚才你还只是说你不想成亲,这会儿怎么就变成你不喜欢女人了?你不喜欢女人,你喜欢男人啊?”
他小叔段慕麟倒是不像他爹这样气急败坏,相反的倒是有几分泰然自若。一边若无其事的喝着茶一边道:”实话说,男人女人我都不喜欢。不过我讨厌女人。尤其讨厌不守妇道的女人。”
“这是什么屁话,”段慕鸿说,“且不说守妇道这三个字就是个笑话,单说我给你相看的那些姑娘,哪个不守妇道了?人家哪一个不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模样品行,女红针织,哪一点跟‘不守妇道’这四个字沾边儿了?人家好好儿的姑娘,到你嘴里就········就不守妇道了?”
他对着段慕麟摊开手,发出了自己的灵魂疑问:“你没事儿罢?”
段慕麟被这一番话问住了。有些底气不足的端着茶杯看了段慕鸿一眼,又躲躲闪闪的把眼神挪回去:“哼,她们就算现在守妇道,等将来嫁了人也不会守妇道的。她们只会给自己男人带来麻烦,灾难,给自己的男人戴绿帽子,让自己的娘家和夫家蒙羞!”
“·······空口白话预言人家不守妇道可还行?”段慕鸿双手抱胸,撇着嘴严厉的望着段慕麟。“麟儿,你这是怎么回事?你这话说的简直就像·······简直就像·········”
“你不用就像就像的!”段慕麟突然爆发似的站起身,也像段慕鸿一样一拍桌子:“我就是不信任女人!所以不想跟她们成亲!你要是有那个功夫非要乱点鸳鸯篇,不如赶快把你儿子的鸳鸯谱好好掰扯掰扯罢!他差点就跟自己的亲妹子铸成大错了!”
“咣”的把门一甩,段慕麟留下目瞪口呆的段慕鸿和心惊胆战的段至诚,走了。
第151章往事
“他说的什么意思?”
“爹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就问你他说的什么意思?”
“我和筝儿我们没有——”
“你就告诉我他说的什么意思!”
段慕鸿一下子就跳起来了,把段至诚吓了一跳。他爹就跟个兔子精似的嗖的一下蹦了老高。段慕鸿拍着桌子问段至诚段慕麟说的是什么意思。段至诚低下头,胆怯的看了他爹一眼大气不敢出。他从小就对他爹又爱又怕。爹是好爹,从来不会像别人的爹那样揍他。可段至诚觉得他那比一般男子矮那么一点儿的爹,只要发动他那无敌的嘴皮子功夫就足以让所有被骂的人羞愤欲死了。
“爹你别急,我——我慢慢跟你说·······”他沮丧的小声道。
于是一五一十的把和傅忆筝相遇,相知,相爱的大大小小都同他爹说了一遍,也毫不意外的看到他爹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等到段至诚说傅行简不让他俩在一起,因为傅忆筝和他是亲兄妹时,段慕鸿脸上露出了纯然的迷茫与不满,眉头紧锁着,眼睛瞪得很大。
“不是你等会儿·······”她拽了一把段至诚的袖子。“你再说一遍?他说什么?”
“他说我和筝儿是亲兄妹,他是我父亲。”段至诚老老实实的答道。他试探着观察了一下他爹的脸色,犹犹豫豫道:“爹,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放屁。”段慕鸿干脆地说。“兄妹?哪门子兄妹?你段至诚就是我段慕鸿的儿子!而且我有且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娘都不在十几年了,她就只跟过我一个人,上哪儿去给他傅行简生孩子去?傅行简这个人也真是好笑,都过去十几年了还缠着咱们不放。他是不是有病?得了我知道了,他就是不想让你跟他女儿走得太近。你小子也给我听好了,只要你爹我还在一天,你就别想跟傅家的女儿结亲——他家那女儿就是关起门来做公主的料子。你跟她在一块儿?那你就得去当上门女婿去。我不同意!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帮你打下这份家业,要是他不让你做上门女婿我还能考虑考虑。”
“那万一他不让我做上门女婿呢!”段至诚忙问道。听他爹说他和筝儿不是兄妹,可把他高兴坏了。根本不想再去思考当初傅行简给他罗列的种种“证据”。
他爹看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干笑:“你觉得我会让你做上门女婿吗?”
段至诚诚实的摇摇头:“不——不会。”
他爹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那傅行简也不会让他女儿给我做儿媳妇。你别做梦了,他那个人我知道,犟的像头牛。主意正的很!我这次回去给你祖父扫墓时才听你了因伯伯说过傅行简要给女儿招赘上门女婿的事。所以你别以为他给你点好脸色你就能开染坊——你俩就是有缘无份,多思无益。儿子,别想了。下个月你就得去京城读书了。你还记得不?我给你联系了京师的学堂,咱们已经一气儿考过了秀才和举人,再加把劲儿,把进士也考到手!”
段至诚悻悻的低下头。绝望的答道:“嗯。”
他转身出去了。段慕鸿望着儿子的背影,心里在唉声叹气。
段至诚说的傅家姑娘傅忆筝,十二年前她段慕鸿在苏州码头是见过的——可不就是那个嗓音软软喊爹爹二字还要拖着尾音的白嫩小女孩儿么?傅行简只有这一个女儿。
当初在码头乍一遇见,把段慕鸿吓了一跳。立刻着人去查这小丫头的来历,查查她今年几岁,生母何人?傅行简厉害了,嘴上口口声声说着心里只有她一个人,背地里把孩子都生出来了啊?真是人才!
段慕鸿其实心里清楚是自己对不起人家傅行简在先——傅行简等了她十年,从青葱少年等到叱咤一方。可她却亲手把傅行简越推越远了·······段慕鸿并非不想同他琴瑟和鸣,做一对神仙夫妻。可只要回到大明的土地上,她就必须做回她雷厉风行霹雳手段的段朝奉。段家筝儿可以对傅雁声忠贞不渝。可段朝奉慕鸿却不能放任自己沉溺于一段必定无果的感情!
可常言道,说起来是一回事,实际经历了,那就是另一回事。道理,段慕鸿都懂。她甚至狠下心来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情丝。可就算如此,亲眼看到傅行简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抱着一个和别人生出来的孩子,也足以教她气急败坏,近而心灰意冷了。
去调查的人很快便回来了。告诉段慕鸿这孩子生母不详。据傅行简说,似乎是他外出经商时一段露水姻缘带来的孩儿。孩子的生母很可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的。是以孩子的其他事傅家也都讳莫如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孩子同段至诚同岁,是傅行简嫡亲的亲生女儿。
“了因,你知道那女孩儿的生身母亲是谁吗?”段慕鸿在写给了因的信里问。
连了因都无法给她一个确切的回答。他的答案和段慕鸿之前得到的一样——傅行简的女儿是露水姻缘的产物,生母不详。
“好,好,好,傅行简,你太绝了,”段慕鸿把了因那封信撕碎成一地残纸,又把它们丢进火盆里付之一炬。“与诚儿同岁?那就是说,我怀孕的时候,你傅行简还在外头有别的女人?”
段慕鸿感到恶心。
十二年过去了,当年的愤怒与痛苦早已被时间冲淡。她带着母亲儿子长居苏州,一年只回乐安一趟给父兄和若湄扫墓。故交之中除了段氏族人,已经出家的了因和科举登第外派做官的陆朗之外,再无旁人。段慕鸿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异乡人,并对这种逃避带来的安宁甘之如饴。断没能想到自己的生活有一天会重新与傅行简产生交集。
她向来看不起对儿女婚事横加干涉,拆散姻缘的父母。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段慕鸿深以为然。可是如今,不是她铁石心肠。实在是她经不起再一次跟傅行简搅合在一起了。而且直觉告诉段慕鸿,两家的孩子要是搅合在一起,准没好事!
“傅家姑娘,找个好郎君罢。我家这小子,不是你的良配啊!”
害怕夜长梦多,两天后段慕鸿就把段至诚打发去京城读书了。这一次她拜托的是通过陆朗认识的一位翰林来照顾她儿子——十年前张居正倒台,亲信也随之树倒猢狲散,再无能耐妨碍陆朗科举。陆朗总算得以赶考,并在一年后中了进士。不过他名次并不怎么靠前,所以在吏部报备了没多久就被外放去做官了。这十年,段慕鸿眼看着陆朗兢兢业业在一个又一个官位上做了一年又一年。去年终于从淳安县县令升上去,被调往山东登州府担任知府。
“雁希,往后生意就靠你照顾啦!大恩不言谢!”送别那日,陆朗如是说。
“客气,你在登州,有事就写信啊!”段慕鸿说。
两家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延续下来了。这次段至诚进京读书赶考,陆朗更是帮了大忙。先前过年时他回南京探望老父,特地拐到苏州同段慕鸿叙旧。听闻段至诚想去京师读书。陆朗更是一口包揽下各种事务,给段慕鸿打了保票绝对让段至诚在京师的求学之旅舒舒服服的。
他膝下有个女儿,比段至诚小三岁。那一次也跟着羞羞答答的来了段家。打院子里走过时她偷偷打量前来迎接她和父亲陆朗的段至诚。见段至诚看过来,立刻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脸颊通红。段慕鸿和陆朗对视一眼,相视一笑。之后对于帮助段至诚进京读书这事,陆朗便戏称:“就当是我提前栽培女婿了。”段慕鸿一听,不禁笑得比他还厉害。
思及老友当日戏言,段慕鸿不无感慨。你说姻缘这回事也真是奇怪。明明是陆家姑娘先来的,可她儿子偏就这么别具一格,不喜欢安静娴雅的陆姑娘,却看上了(听描述)刁蛮任性的傅小姐
直到出发那天,她儿子依旧没有放弃说服她同意与傅家姑娘的亲事。段慕鸿说:“傅——傅什么来着?”段至诚忙道:“傅忆筝。”段慕鸿一笑:“你别做梦了。她在清河你在苏州——马上还要到京里去。你试试你一年多不见她,说不定到时候傅行简早把你的小女孩儿嫁出去了。”
儿子闻言露出了伤心之色,甚是可怜。段慕鸿看的于心不忍。又想到这女孩儿的名字叫做“忆筝”。心里登时便也挺不是味儿。犹豫了一下,她告诉儿子道:“或者爹也不拦你,你愿意继续把那女孩儿往你心里放你就继续放。不过明年春天就是春闱了。你到时候要是考不上进士,我可拿你是问啊!”
儿子眉开眼笑,知道自己爹这是松口了。于是对着段慕鸿傻笑道:“那爹,要是我考上·······我考上进士了。你能不能帮我去傅家提亲啊?”
段慕鸿把脸一绷,十分认真的回答说:“光进士可不行,我是不会去替你提亲的,你死了这条心罢!”
儿子的脸立马垮下来。
“不过要是进了二甲的话嘛········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她又慢悠悠的说。
段至诚的五官和他整个人立刻又活了过来,欢天喜地的同他爹拜谢了,满怀希望的带着段慕鸿派去照顾他的有顺,坐上船走了。
段慕鸿回过头来,有些无奈的笑笑,又叹了口气。
“算了,不跟他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个缘法罢!”
第152章平天下
“有顺?有顺?”
没人回答,段慕鸿一拍脑袋,有些尴尬的自言自语:“瞧我这记性·······有顺早上跟着诚儿去京师了么·······哎,他们这会儿,船应该快到南京了罢?”
她想想又觉得不应该会那么快。于是暗自笑着摇头,叹自己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正暗自苦笑,方才听见响动的小厮从外头跑了进来,期期艾艾的问段慕鸿有什么吩咐。段慕鸿摆摆手道:“你去罢,没什么事。有事我喊你。你叫什么来着?”
小厮说了名姓,叫做栓保。段慕鸿点点头,并没有弄清楚是哪个栓哪个保。栓保却突然说:“对了老爷,今日午后外面送来了一封信,是登州陆大人给您的!您要不要瞧瞧?”
段慕鸿点点头,正要答应,外头忽然又火急火燎的跑进来一个小厮,大声喊着出事了出事了。段慕鸿皱起眉头道:“火烧猴屁股似的······你急什么?稳重些啊!又怎么啦?”
小厮看看还正把手伸在空气中的栓保——手里也拿着一封信。脸上登时便有些不知所措。段慕鸿不理他,自顾自把两封信都接了,拆开来准备看。后来那个小厮总算用焦急的仿佛房子被烧了般的语气道:“咱们从海外回月港的船!被抢了!”
“抢了?”段慕鸿惊呼。“谁?谁这么大胆子?敢抢段家的船?”
“是倭——倭寇········”
段慕鸿皱紧了眉头,看了那小厮一眼,立刻低下头去拆开陆朗的信。拿起来一读,她登时气的黑血翻涌——倭寇倭寇,又是倭寇!
倭寇入侵朝鲜,朝鲜向大明求救。身为登州知府的陆朗首当其冲,担当起了给上前线的明军将士提供辎重粮草的重任。然而,陆朗遇上了麻烦——明军援朝,或自登莱二港开拔,或经辽东北上。但此时由于朝鲜先期提供给明廷的军事情报有误导致明廷初战不利,是以辽东半岛战事胶着,且倭寇零碎部队时常活动于渤海一带,祸及金州,复州等地。朝廷命山东为辽东和朝鲜战场上的明军提供辎重。本身就因为军费勉强,粮草不够。倭寇又在金州附近海域横行,时不时就要打劫一下运送粮草军需的船队。这一来二去的,原本后勤保障就堪堪卡在足与不足的边缘。倭寇这样一祸祸——陆朗在信中说,朝廷派给的军需虽仍能支撑,但不知究竟还能撑多久。粮食是已经出现不足了。可辽东与朝鲜边境上同倭寇恶战的将士们需要这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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