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年幼,却也隐约听说此事,你难道能说当年也是兵家常法?”“还有这等事?”忍足依旧半信半疑。
“手冢不是一般的将星,他戾气极重,主战不主和,主破不主立,故若驱之得当,可得天下;然其命格亦极贵,有妨主克上之嫌,若镇其不住,必被反噬,以致祸乱江山。”“难怪那小子打仗从未输过。”忍足喃喃道。
“这件事我刚刚听说,因其非同一般,故不曾转告他人。”迹部忽然正色:“你在我这里,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只有这件事,想来对手冢还有用,你还不赶紧去提醒他?”“为什么要我提醒他?”忍足愣了半晌,才呐呐的问:“你以为……是手冢派我来的?”“北朝战败,你为手冢所俘,这件事不说人尽皆知,至少也不算秘密。”迹部平静地看着忍足,声音里包含着不易察觉的怨怒:“你自哪里来,又因何而接近我?不要以为我不闻不问,就是个傻子。”“原来如此,”忍足的脸上也失去了笑意:“没想到你一直在怀疑我……这么说来,你容我接近你,也是想要监视手冢的动向了?”“不错。”迹部一梗脖子,冷冷的回答。
“那你可有收获?”“你藏得很好。”迹部冷笑:“不过已无所谓——我没有耐心陪你再玩下去了。”“你当然查不到,”忍足微笑着说:“因为我和手冢,从来没有联络过。”“你说谎!”迹部咄咄逼人的盯着他。
“亏我一直以为你和他二人相熟,便也知悉内情——”忍足说着苦笑起来:“我当日折在不二手里,却因此得罪了手冢,这段公案,想来你也不知?”迹部闻言果然愣住,忍足又道:“当年我军遭袭,我却因私自外出而躲过,回营后自觉无颜面对残部。
因细作告知:手冢十分疼爱不二,却一直不许他出战,便以为不二没什么能耐,或许可利用他威吓手冢,谁知反被他制住!不二擒住我后,倒是极希望收我到麾下,怎奈手冢坚决不准,并将我下到牢房,令人严加看管。
就这样过了数月,我得知北朝已彻底放弃此战,而狱卒们也渐渐放松了看守,于是寻找机会,逃出牢狱。”迹部不言,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相信忍足的托词,却又觉得忍足不像是在骗他——“出狱后我本想返回故里,却得知已被逐出军列,遂决定浪迹江湖。
前年蹭饭时碰到榊先生,便跟着他周游,却又在那里遇到了你……你听说过我的名头,却不拿我当敌国败将,我便想,这样放掉你太过可惜。
你表面看来高不可攀,事实上却十分孤独,极其容易接近,我只顾开心,却没有想到,其实你另有目的。”“我……”迹部不由得动摇了:“我不信还有人是出于本心而接近我!”忍足摇了摇头:“信不信由你。”他说着起身向屋外走去,迹部不由得喊住他:“你要去哪里?”“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忍足一笑:“我虽无足轻重,却也不至于厚颜无耻呆在一个并不信任自己的人身边。
王爷保重,他日若有缘,江湖再见。”“等等!”迹部大声喊了起来——他望着忍足的背影,心口处滚过一阵剧痛,无论他的言辞真假,若果真让他这样走掉,怕是一辈子都会后悔的吧?他站起身来,快步跟上忍足:“你如果这样走了,我一定当你是手冢派来的奸细!”忍足一怔:“王爷不要胡搅蛮缠。”“你还记得初见面时,曾邀我同游山川?”迹部咄咄逼人地站到忍足的面前。
“那又怎样?”“看来你现在是要违背誓言了?”迹部捉住了他的手:“我若是舍弃了自己的爵位,你可还愿相随?如果我一无所有,你可还愿陪伴?”忍足听了这话,半响不答,再望向迹部时,竟收起了平日里浪子的表象,沉声答道:“你若不怀疑我,我便愿意。”
第28章
第二天一早,手冢便接到了迹部的名帖。
两人素无交集,故手冢百思不解迹部抱何种目的。
但转而想到:无可叙而邀,必非等闲事,遂整装出宫。
路上遇到几个同僚聚做一堆闲聊,他也不理睬,很快到了迹部府上。
迹部备了一壶酒,两只杯,正色道:“将军,我要向您辞行了。”手冢一愣,迹部接着说道:“只有这两句话,明知冒昧,却不得不说——手冢,我虽看你不惯,却敬你是个英雄,我想此番别过,再见无期,倘若能提醒到你,也算尽同僚之谊。”手冢沉吟的看着迹部:“愿闻其详。”“先帝当年退位时,曾将我俩分别召入宫中。
你可知他要我答应了什么?手冢摇摇头,不知却不想多问。
迹部嗤笑了一下:“这有什么难猜的。
告诉你——他对我说,手冢的命格非比常人,不二对他却十分信赖,恐于将来有碍。
因此令我暗中监视你的动静,如有反意,可请太庙,谨慎处置。”手冢道:“这些话,方便告诉我么?”“方便与否,全要看你的动作。”迹部笑着回答:“先帝所料不差,现在不二仅仅令越前督军,便已令朝廷动荡,大战在即,京都中却谣言四起,你的处境,可是不妙得很呢。”手冢轻轻地“哦”了一声。
迹部笑了笑,又说:“我已决意舍弃京都一切,与友人远走江湖,倘若将军能答应日后不寻我俩的烦恼,那么先帝的密令将不会再有他人得知,将军意下如何?”手冢没料到迹部开出的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反倒犹豫了一会,才答道:“既是王爷所求,手冢自当答应。”迹部笑起来,忽然又问:“你可知,你与先帝有何不同?”这比喻未免不妥,手冢却好似没听出来:“在下不知。”“先帝可放他的长子到边关参战,又舍他到最穷困的州县为官,并且特意叮嘱,不准携带保护人;”迹部别有深意地看着手冢:“你却恨不得将你的陛下拴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要他承一点风雨——你以为你可以保护他,却不知,这正是你最大的失误。”手冢不置可否的看着手里的酒盏。
“在你的眼里,不二大约还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皇子,却根本忘了他已成一国之君!有些事情,他终究是要独自面对的,而你呢,你不过是他的臣子,再厉害些,也不能代替他的位置。
手冢,多年前观月曾给过你一个机会,你拒绝了;现在可觉后悔?”手冢淡淡的笑了一下:“不悔。”“好好!”迹部也笑起来:“人谓尔聪慧不凡,依我看,不过是个痴人!”“不错,我是痴人。”手冢自斟了一杯,缓缓饮下,答道:“而且我有些更痴的事情,是非做不可了。”少顷手冢回宫,迹部送出庭外。
手冢与之拜别,无意间却看到偏院回廊上有人向自己遥遥施了一礼,那身影十分眼熟。
迹部故做不见,手冢遂不多问,与迹部互道保重后离去。
回去时,手冢便不肯走大路,放任马蹄“得得”穿过京都街巷,直至远郊。
视野间忽然闯入一行长堤,旁边又有围猎用的护栏,他才发觉自己到游猎场里来了。
一时反被触动心事,手冢执缰勒马,后退几步,猛然打个响鞭,马儿立刻快跑起来,一跃而跳过栏杆,进入了猎场内部。
苑外翠堤环绕,长风轻动垂杨柳——因是皇家园林,故人迹罕至,幽静如同世外之地。
手冢下马慢行,仿若回到入仕前的时光。
渐渐的听到鹿鸣之声,手冢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坐在地上,周围围着一群大大小小的鹿。
他一怔之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鹿群先看见他,受惊逃开,那人便扭头望来,愣怔了一会儿,微微一笑。
偏能偶然碰见。
“陛下怎么在此?”不二不答,将手里的嫩树枝又递出一点儿,逗引一只小鹿再走回来。
一面笑道:“你看,你身上杀戮之气太重,它们都被吓跑了。”手冢便在他身边半蹲下,也拿了枝条逗那小鹿,道:“我已决心放下屠刀,它再不该怕我。”却也巧,他话音刚落,那小鹿便向前迈了一步,不二轻轻笑出来,更起劲晃动树枝,小鹿终于慢慢靠近他俩,将嘴伸进不二的手里吃那叶子。
手冢轻搔小鹿的脑袋。
不二忽然说道:“你固然有修佛的心愿,只可惜前面还有层层障碍呢。”手冢点点头,看其他鹿纷纷跑回来,便将更多的树叶递给它们,瞧鹿儿们吃的开心,不由得也心情大好。
“越前虽领了督军一职,毕竟是初次出征,我担心他经验不足,有心让你辅佐。”不二说着,双眸坦然的凝视手冢,仿佛一点也没觉得这是个强人所难的要求。
“教给我就是了。”手冢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又问道:“陛下是想让我做副将还是……”“要你管粮草。”不二笑咪咪的回答。
粮草为远征之本,古语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足见其重要。
手冢闻言恍悟,不禁叹道:“你啊你,定要将这件事拖到最后才肯宣布么?若不是我今天偶然碰到你,你还要秘而不宣,瞒到什么时候?难道不怕拖延军务?”“最重要的一招棋自然要留到最后,我本来还想等出征前夜再告诉你呢。”不二笑吟吟的辩解道:“不过看你这两天实在闲得过分——他们以为仅靠那一封信,就能挑拨我俩的关系?哼,也未免太高抬真田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是我最得力的战将,我怎能不让你出场?”手冢闻言不语,不二看他表情有些无奈似的,便又笑道:“你也会因不能出征而心烦么?那我可报了当年之仇了。”“你在报复我?”手冢狠狠看了不二一眼。
不二呵呵大笑,笑够了才说:“不敢——只是倘若能捎带着教训你一下,我又何乐而不为之?”手冢一怔:“你……”不二看他面上竟有了几分恼意,不由得诧异起来,想着:多少委屈都不说什么,几句笑话反恼着了,便好笑道:“难道我自己惹的事,自己竟不能承担?我要在对付立海时出奇兵,获全胜,令他们再不敢小觑我国,这才正经能算战绩。
现下不是比谁更忠诚,我是看谁更好用呢!”手冢无言,他心里虽有很多话,却一时也说不出来了——果然,不二已决意要独自面对一切困难了……而他呢?他就像不二腰上的那支匕首,因名声太响,反为自身光芒所困,不二虽疼惜它的锋利,却必然也要提防为其剑气所伤罢?他叹了一口气,躺到草地上,喃喃道:“你忘记了,我是绝不会伤害你的。”“你说什么?”不二没有听清,俯身看向他。
手冢忽然想笑,他伸出手臂,一把将不二揽进怀里,不二吃了一惊,却听手冢低低的说:“陛下,你一定要记着前日许给我的话!”不二拍了拍他的脸,笑道:“真是的,这点小事,就担心成这样?也太失你日常的水准了。”手冢依旧搂着他不放,不二叹了口气,习惯性的枕到他身上,两人一同仰望着碧蓝的天空。
暮色渐合,手冢避开众人,与不二依旧同骑回宫,路上不二忽然想起:“你今儿怎么会到鹿苑去的?”手冢一怔,苦于心事不能明言,只得含糊答道:“路过此地,忽然想起一些往事,就进去看看。
倒是陛下又怎么想去哪里?”“哦,”不二笑了起来:“答不上来呢,我今天早上起来,也不知怎的,就一心想到鹿苑去看看,谁知就碰到了你!”手冢心里一动:这可不就是心有灵犀了?他低下头来,本想跟不二说话,却恰好看见不二雪白的颈项,在暮色里发出玉一样温软的光芒来——便忘乎所以,覆上去轻轻亲了一口。
不二怕痒要躲,手冢竟用力咬了他一下。
“啊呀……”不二哆嗦着闪开,手冢看着不二那雪白的脖颈上现出了一个浅浅的红痕,心底半是满足、半是不舍,不二揉了揉颈子,扑过去掐他的嘴,手冢闷声笑起来,依旧将他搂住,威吓道:“当心掉下马!”不二自然不依,直至手冢承认自己是乘人之危方休。
第29章不几日便到了越前领兵出征的日子,不二集众臣相送,越前十分稳当,不骄亦不躁,眉宇间信心十足。
底下便有人议论道:“我瞧小将军怎么竟有几分当年手冢大将的味道呢!”旁边一人却立刻捅了捅他:“别乱说!没看到今天手冢没来么?这中间不定多少玄机,莫要掺和!”便有另一人笑起来:“你们怕什么!圣上此番择越前出征,明明是开始疏远手冢的信号,手冢得势久矣,如今也该……”这时却又有一人瞧了瞧周围,压低了声音说:“我恐怕,不止是疏远这么简单……你们可曾听说:二十几年前,金星曜日,应乱国之臣出生,其人算来今年正是手冢的岁数!不知圣上知晓了没有……”听得一圈人都白了脸色。
彼时诸人却不知,手冢之所以未来,乃是他已先行出发,压送粮草军备等到前线去了。
且说越前到了前线,先细细的将各段阵地看了一遍,回营摆出沙盘,便同众军士商议战法。
军士们踊跃发言。
这些人多是手冢的旧部,不过对越前很是亲近——这正是早年越前在手冢营下做副手时积下的人脉。
晚间他独自在营帐里面对沙盘,桃城给他送了一碗粥来,越前才想起未吃晚饭,桃城道:“你才刚到边关,不用太辛劳。”越前笑了笑,问道:“大家吃的是什么?”桃城不耐烦的回答:“放心,都是一样的。”越前才放心吃粥。
桃城看他那个样子,也不说什么,自己去研究沙盘,越前放下饭碗,道:“我们首战必须胜利。”“这是自然。”桃城点点头,又忍不住说:“你不必太紧张。”话虽如此,他心内也想道:既然这是越前头一次担当大任,不紧张也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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