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长明灯吓成这样。”
花玛拐闻声一个鲤鱼打挺原地起立,自知给卸岭丢了面儿垂手去自家总把头身后领罚,顺道求个安慰。
“给黑鳞鲛人吓成这样?”陈玉楼以自己手中未出鞘的小神锋揶揄着轻敲两下他胸口,重复一遍鹧鸪哨的话,洒洒然走开了。
“不是,总把头——”
——您这人怎么只安慰卸岭之外的人啊。
——况且您自己如果没吓一跳手中为啥还突然握着出鞘的小神锋啊。
花玛拐嘟嘟囔囔原地腹诽。
墓里浮灰四起,鹧鸪哨一个手电根本照不清楚。攀崖虎心领神会凑上去以自己指尖手电再照,二人这才借光看清那一排长明灯的全貌。
那绑着鲛人干尸的铜柱分立左右,每根又分上中下三段,每段都绑着条鲛人,给硕大铜链穿过琵琶骨反锁在铜柱上,每个鲛人口中都点着盏灯。
“嘶——”
耳听得攀崖虎低声赞叹一句,手电光就停在那鲛人状若女子的上半身死活不再动弹。
鹧鸪哨耳聪目明立刻清嗓。
“咳,打起精神——”
攀崖虎如梦初醒,搔搔脑袋嗫嚅着将目光从那鲛人的上半身撕下来。
“害呀在部队里单身久了,现在见到鲛人都觉得怪好看……”
鹧鸪哨缓缓瞠目回头:?
陈玉楼匆匆紧走两步:?
孩子,大妹子多的是,你清醒一点。
放下攀崖虎被张佩金收服后可怜巴巴的军队生活暂且不表,陈玉楼听方才墓室中一阵骚动便觉出这长生烛的数量有些不对。
若按陵制,长生烛只在主墓室中才有,一只对应墓室中的一具尸体。就算此处为献王夫妻合葬,再算上现在墓室中这三口代表献王三世的棺椁,也应当只有五只长生烛。
为何光目之所及处已经有了九盏?
他这边正心下起疑,只见自墓室洞口中一阵阴风刮过,鹧鸪哨方才点的三只命灯火苗闪都没来得及闪一下就齐刷刷应声而灭。
远处那三盏鬼火晃了晃。
鹧鸪哨见状默不作声纵身一跃转眼重新点亮三盏命灯,晃灭指尖火折子翻身自一堆殉葬品中捡出片金甲扔去烛前稳稳护住火苗,转眼已经落脚在铜棺那头的三盏鬼火跟前,整套身法行云流水半点犹豫都没有。
众人哑然。
“不是鸡鸣灯灭不摸金吗?”陈玉楼苦笑,心说自己也不记得摸金校尉的命灯灭了还有重点一发的道理。
“灯没灭。”鹧鸪哨外强中干板着一张脸不容置喙。
陈玉楼默默闭嘴。
行行行,您说没灭就没灭。
手电光下,那三盏一字排开的长生烛仍身靠三个铜柱,分别为三个十一二岁的男童,各个低头垂目神态祥和,都是副跪地拜伏的模样,灯芯自肚脐伸出长长一节,鬼火闪烁。
鹧鸪哨站在原处没动。他一路而来先见夷人男丁工匠被制成人俑,又见女子被做成诞下痋人的死漂,如今终于轮到小孩子。
陈玉楼隔手套将那接引童子蜷在一起的指尖摸索了一通,抠出个刻着“接引仙圣”的小牌子。
这便奇怪了,如若这些都是活人制成的接引童子,为何仍被做成长生烛的样子?
他心中好一通琢磨,脚下随鹧鸪哨脚步向旁边又缓行了几步。
“陈兄,这还有个最大的。”
“最大的什么?长生烛?”陈玉楼只握着鹧鸪哨肩头亦步亦趋跟着走,现下仍是不明所以。
“是。”
这便是第十盏长生烛了。只是这长生烛以纯黑色铸成顶天立地,大出鲛人十倍有余,只是由于灯芯过沉已经再不可复燃。
退一万步,哪怕不算那三个接引童子,现在这墓中仍有七盏实实在在的长生烛。
剩下的两个尸体究竟在哪儿?
身后青铜椁中又响起一阵指甲抓挠金属棺盖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密集刺耳。
攀崖虎闻声浑身一震,原地立定举手:“对天老爷发誓这次真不是我!”
鹧鸪哨自己听了都牙根发酸觉得脑仁儿里仿若被扎了上百只银针,陈玉楼五感过人自然更觉百抓挠心。
既然已经确定着三口棺都并非献王本人,本也就不必开棺验证。可如今这棺中老粽子大抵是闻到人味挠个不停眼看就要破棺而出,如果不先处理,到了开献王棺取珠时出来捣乱又如何是好?
看样子眼下非得先收拾这铜棺再说了!
“陈兄?”
鹧鸪哨耸耸肩。
陈玉楼点头,以鹧鸪哨肩头为支点提起胸口真气单臂用力一撑翻身而上,这边足尖落去那给铜链紧紧缚着的棺体上稳稳屈膝站定,手心自鹧鸪哨肩头滑落牵起他袖筒再以自己为支点向上一提,鹧鸪哨应声拔地而起,受陈玉楼牵制以袖筒为圆心双脚瞄准牵着那大铜椁四角的支点霎时轮番踏过一圈。
那铜椁自身已经硕大无比重达千斤,本就摇摇欲坠,几个牵铜环的支点又历经千年水蚀早都脆弱不堪,此刻哪还经受得住鹧鸪哨下盘发力重重一踏!
只听得四角依次脆生生一通巨响,铜棺牵着四角铁链带着上面的哨楼哗啦啦便向下坠,眼看一声巨响给地面应声开出个黑逡逡的洞,片刻没停又立刻坠去洞里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巨响消逝,尘土飞溅。
那铜棺经此一摔铜镜早都真到地上,棺体上面九重锁也悉数给砸了个稀烂,里面抓挠之声逐渐爆裂,顷刻就要顶开棺盖。
陈玉楼打了个喷嚏,给身下棺材板内一声闷响震得整个人弹了起来。
“得,这棺材板算是震不住了!”陈玉楼正要飞身下棺只觉得腿间一沉,立刻被一只硕大手掌擒住再不可动弹。
鹧鸪哨眼见自棺材缝中伸出只长着绿毛,指甲长到打弯的巨手死死抱住了陈玉楼双腿眼看就要给他拖去棺材里,电光火石间先单臂扣住陈玉楼肩头。
“陈兄,小神锋!”
陈玉楼应声摘下小神锋朝空中一抛,自己双膀较劲一边死死扒在棺盖上与那大粽子相抗,一边咬着后槽牙叫花玛拐。
“拐子!拐子!快准备好火油!”
鹧鸪哨翻身凌空握紧已经出鞘的小神锋,转身双膝重击于棺盖上死死压住,单臂寒光一闪就已经沿棺体将那条抓着陈玉楼的胳膊齐刷刷连根斩下。
那棺中老粽子经此一下吃痛发狠,陈玉楼刚觉出腿间一松便随身下棺盖被彻底揭起,凌空转了个圈沉沉摔去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冰冷方盒上,直摔得头晕眼花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边挣扎着往起爬一边气急败坏朝楼上喊:“拐子!火呢!”
“来了来了来了!”花玛拐在顶上准备地马不停蹄,这边那大粽子眼看就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那大粽子一但出棺又是场苦战。
鹧鸪哨兄弟还在与那老妖怪死磕,陈玉楼此刻哪还顾得上别的,巡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死死扣住鹧鸪哨肩头身体打横狠狠踢去那粽子侧颈。
“拐子,听我号令!”
那大粽子给他踢得懵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缓了缓神立刻双臂撑着棺材边,上半身豁然而起。
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出棺!
陈玉楼手中卸力足下刚落地,鹧鸪哨抓住空挡飞身而起凌空曲起双膝加上全身体重冲力狠狠撞向那玩意儿胸口,眼看就给它死死撞回棺里。
“陈兄!”鹧鸪哨一声高呼向后撤身。
“点火!”陈玉楼应声抬起身侧棺盖向头顶花玛拐发号施令。
花玛拐连油带火一股脑立刻从洞口浇下,正好全都浇在棺里。
大火轰然而起。
鹧鸪哨与陈玉楼当下举起棺盖便给那被烧得臭气熏天的大粽子死死扣在里面,连带铜镜行云流水全都装填完毕。
火光映得整间斗室灯火通明,那大粽子总算踏踏实实见了阎王爷。
陈玉楼与鹧鸪哨直待到那老总子再没了动静才去将那铜镜撬下来,转身靠去那方盒上俩人齐刷刷躺出个“大”字。
“总把头!你们没事儿吧!”
“有事儿!刚才差点儿喂了粽子!现在问管用吗?”陈玉楼靠着跟花玛拐耍贫嘴。
花玛拐毛毛糙糙从大洞往下下,人还挂在洞口,眼瞧见陈玉楼靠的地方突然就显出些惧意。
“总把头!你身后那好像是个棺!”
第40章天地人
“什么?”陈玉楼方才给那大粽子从棺材盖上揭了个人仰马翻,现下只觉得骨节仿若散了架,听花玛拐所言磨磨蹭蹭往起爬,浑身从上到下都酸痛。
花玛拐已经从洞中下到地面,正张罗着一干人原地拣些木材加固洞口防止第二次坍塌。
鹧鸪哨原地起身,这才有机会大量自己所处的小室与身后那个还发着清冷荧光的棺材。
方才那铜椁摔下的地方柏杨木枋层层叠压,虽已糟朽了不少,但仍可看出是个十分紧密的覆斗型黄肠规制。
据坊间传闻此种形制多为汉代王陵椁室才可使用,论规格得是国葬。
这还是他去甘肃黑水城途径长安时听当地人讲起的。只说附近有座先秦古葬据说殉了不少人,又说那墓里有柏杨制成的巨型椁室,跟汉代的时候那些皇帝落葬的时候一样叫什么黄肠题凑。
从规制看来,眼下这处泛着荧光的石椁比起上面那三处棺椁规制还要高些。
难道此处才是献王的棺椁?可按理说献王这处水龙晕是个千年难遇的神仙宝穴,这素日被用作皇帝御用的黄肠椁室又怎么会盛着献王的棺椁腐坏至此?
焚烧铜椁的火光渐渐熄灭,整个椁室又沉入黑暗,只剩那石棺上的幽蓝冷光愈盛。
陈玉楼拂去表面腐水,轻轻触了触那石棺。
那棺触感冰凉,光滑如镜。纵他能辨世间宝货,却也从未见过此等石材。
这棺材可又是上面那七只长生烛之一?
鹧鸪哨自己望着眼前这口仿若从海底挖来的半透明蓝色玄冰棺也没了主意。眼下什么信息都不得而知,只有先开棺看个清楚再说。
他心中思忖,足下脚步不停去椁室同一位置点了烛,见橙色火苗稳稳冲上,这才向陈玉楼示意:“好了。”
陈玉楼冲花玛拐大手一挥:“开棺。”
花玛拐身先士卒,先以指尖短刀轻轻刮去一圈弥缝封棺的丹漆。
卸岭中人随之架梯而来,各持十八般兵器,有大锉小锉刀有大虎起小虎起,连捆尸索绊仙绳都一应俱全。
——其中还混了个莫名其妙扛着镢头的托马斯。
托马斯方才在洞口刚瞧见这泛着蓝光的玩意儿便挣扎着要往下来,奈何攀崖虎又是个认死理的说什么都不让他下来,他这才一时计上心头裹块布在头顶藏住一头黄发扛了个镢头瞅准时机混下来了。
花玛拐正指挥人开棺,突然借指尖手电看到一个人皮肤白地反光,不是托马斯又能是谁。
“愤怒是魔鬼。”花玛拐口中默念,明明险些给气歪了鼻子又不好当着搬山魁首与自家总把头发作,只得硬着头皮挤过人群凑去托马斯面前悄悄发作,“你下来干嘛?没看到刚才那大粽子多危险吗?”
托马斯眨眨眼,以下巴颏点了点石棺方向委屈道:“我就看看那个石精石,绝对不碰!”
“什么石?”花玛拐立刻抓住重点。
“石精石啊,这可是跟水晶一样的宝贝!我在美利坚的朋友就有一小块——”
托马斯眼看着就满口跑火车从石精石讲到远隔重洋的朋友,花玛拐只听了个开头就思绪飘飞开始自己琢磨起来。
他原是验尸仵作出身,彼时跟同僚关在阴沉又满是尸气的小屋里验尸时大家便苦中作乐互相讲些鬼故事。
有一个便是讲那些罪大恶极之人坠入地狱要遭千般折磨,其中一个便是要被石磨活生生碾作肉泥。而那碾人的石磨便是用生在冥府周围的石精石所制。
“——石精石可值钱着呢。”托马斯好一通介绍完毕转头才发现原来站着花玛拐的地方早都空空荡荡。再转头去看陈玉楼身边那位,不是花玛拐又能是谁?
放下托马斯小孩子赌气暂且不表,单说陈玉楼听了花玛拐一番讲述突然想到自己幼时跟老道上山修行时听他讲经。
道家以三为上,不仅圣分三清,有三十六重天,成仙要经三生三世轮回,还将世间分为天地人三界。
如若中间那三口棺代表献王历经人间三世轮回,那下面这口取材于幽冥地府的石精棺便是他成仙之前经三世轮回地狱折磨后留在冥界的影骨。
照此判断,献王将自己与上仙归为同类,其真身便应当是在三口棺之上,已入仙界。
他这边径自心下琢磨,那边卸岭中人转瞬间已经喊着号子开了棺。
鹧鸪哨下意识先转头去望那墓室角落的烛火,还好,烛火尚明。
那棺本就是半透明的,打开更无半点秽气四散。
鹧鸪哨口手并用将指尖钻天索利落结成套结套住了棺中男尸脑袋用力一扯,那尸体上半身立刻靠在半开的棺盖上坐了起来。
鹧鸪哨保持个单臂展开的姿势,一双眼却并未往那男尸脑袋上瞧,转而低头找他双腿。
目之所及,除尸首之外其周身皆以白锦缠地严丝合缝,那白锦纵然跨越千年,但表层看起来依旧光亮如新。只是汉代金缕玉衣素来都要裹全身,为何这具尸体却只裹身体不裹最重要的脑袋?
“那尸体可是拼接而成的?”
鹧鸪哨这边正抬手拨那白锦,只听得耳畔陈玉楼冷不丁问了一句,手下立刻加速,与三位卸岭一同将那裹尸布彻底拨开。
那白锦甫一拆开便映得满室熠熠生辉,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皮肉,裹得正是副金光灿灿的黄金骨。黄金骨脖颈向上以玉箍与头颅相连,盆骨向下又以玉箍与干成紫褐色的双腿相连。
鹧鸪哨盯着白锦之下硬生生以玉箍连做一体的尸骨心中已经了然。
他彼时打铜椁中的大粽子时见他盆骨以下一无所有还觉得奇怪,现下见到这双被处以极刑的双腿心头疑虑才恍然迎刃而解。
“正是。这一双腿看样子便是方才被我们烧了的那大粽子。”
陈玉楼闻言套紧指间手套紧走两步去棺材中摸索,只觉出自头颅而下分为三段,各段皆有所残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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