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真有神仙吗?”
鹧鸪哨没吭气,脑内反倒过电似的跑了一通自己在明楼时心间悄没声的凡俗爱恨云云。
陈玉楼虽被道士带上山过,可自己生逢乱世打心底里难信神佛,此刻听言便顺着话头想逗他一逗。
“你信神仙吗?”
托马斯正色:“我信耶稣基督。既然美利坚有,中国也有。”
“如果有的话,你觉得谁是神仙?”
“我觉得陈老大和快枪手先生都是神仙。”
托马斯话音落下一双眼映着火光闪烁定定望向面前二人。
陈玉楼与鹧鸪哨闻言都吓了一跳,齐声道:“什么?”
托马斯歪着脑袋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仿佛说的是个什么人尽皆知的事实。
“圣经中讲耶稣基督降世为救世人苦。陈老大挖财宝是为湘西的灾民,快枪手先生找珠子是为了解自己族人的诅咒,这不都是救世人苦。”
托马斯本身语言不通背景不同,眼中看到的单纯都是他们救世济民求珠为族那一面,便由此先入为主将二人都比作了神仙。
可人哪能只有一面。
陈玉楼号令三山响马,走私军火笼络军阀,烟土生意横贯三湘四水不知能让多少人抽地妻离子散,从没觉得自己一个啸聚山林的第三代盗魁在别人眼中还能是个济世救人的神仙。
更别说鹧鸪哨在黑水城时就差点动了杀念将托马斯推出去喂虫。
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赫然,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咔嚓——
铜门开了。
怪力乱神到此为止,先写了那献王老儿的大椎再说!
鹧鸪哨将指尖火把向那黑洞洞的门中全力甩去,眼看火把在地上滚了两滚,虽然时明时暗但好在未灭。
一行人都把面罩扣紧,至此总算是鱼贯入墓。
第38章三世妖棺
火光明灭。
一行人落下长梯,借遥远火光陆续翻过天门进入墓穴内侧。
一个半天然半人工的岩洞火在光映照下影影绰绰现出真容。
天门后空间狭长逼仄,又有铜人铜马拱卫左右,虽尊尊面容各不相同,但都是副高举十八般兵刃,威严勇武的模样。可究竟是护卫他墓中魂灵还是迎接他尸解登都不得而知。
要想去深处墓室,便非得从这些铜人中穿过不可。
头顶兵刃高悬,攀崖虎不由分说走在头一个开路,鹧鸪哨与陈玉楼紧随其后昂首挺胸便往过走。
花玛拐手中拖着托马斯紧随其后碎步快走,心早都提到嗓子眼。
托马斯一路以来经验教训吸取地太多,现下被拖着在铜人铜马的夹缝中快走又不敢有任何刮带生怕碰响了护陵机括,只得扭屁股挪腰快速闪避,不知道的还以为沿路跳了段芭蕾。
花玛拐回头只看一眼,硬是给他逗地乐出声。
嵌道向前,仍是一段平整墓道。
阴风四起,霉味更甚。两千年前的墓道受水汽侵蚀,滴滴答答从墙上往里渗水。
墓道沿两侧向山体内开凿石洞,洞中存放各色殉葬物品,从铜器骨器陶罐到金银珠玉一应俱全,却都被洞顶潺潺而下的渗水侵蚀损毁。
花玛拐想倒斗没得倒,只得对着被水泡了的祭品一个劲可惜。
“既然祭品都在,这献王是不是没有升仙?”
托马斯后知后觉。
花玛拐正要张口回答,被陈玉楼抢了先。
“马兄,就算世间真有神仙,你刚才也说耶稣基督当神仙是要救世人苦。但这一路走来,别说救世人苦了,就是他自己让万民皆苦。这种人怎么做得了神仙?”
陈玉楼讲完草草向身后卸岭挥了挥手,淡淡道:“挑些没坏的,倒空。”
鹧鸪哨闻言径自勾起唇角。
这位总把头嘴上好似不在意,心里早都恨献王恨得牙痒痒了。
向前再走几步又见一处与明楼之上类似的金水池,池中黄水浑浊,历经千年早都成了一潭死水。
这次金水池之上却有了三座桥。
“三世桥。”鹧鸪哨低声道。
人死后羽化登天,便先要踏过这三世桥,摆脱世俗纠葛脱胎换骨,方能成个逍遥神仙。
之前明楼上的金水池之所以没有架桥而非得划船,便是因为从墓穴中踏桥而出的献王已经羽化登仙,自然与凡俗之人不同,故这宝座外才有金水环绕,以示自己已经身处仙界,与那一干凡人大臣有所不同。
鹧鸪哨先抛了个人骨灯上桥,探清并无机关方才提足踏上。
“小心点。”
就算水眼已经足够抵挡盗掘,可以献王从遮龙山殉葬坑中便设下重重阻碍的老谋深算看,玄宫之外不设任何机关确实反常。
陈玉楼点头,指尖抚过三世桥上浮雕。
无论飞禽走兽虫蛇莺鸟,皆成双成对,是个夫妻合葬之墓。
几人各怀心思走过三世桥,过桥后地洞立刻豁然开阔,中心以白墙围起处玄宫。
这白墙雪白异常却又不似汉白玉那般温润,乍一看仿佛在黑暗中闪着莹莹微光,不似日常所用涂料,倒似乎是某种难得一见的矿物,直接向上通去六七米的洞顶连为一体。
走进细观,墙中木门已然糟朽地七七八八,十三枚铜母透过霉变木门,整整齐齐显出结构原形。
连撬门都省了,攀崖虎飞起一脚便给那木门踹了个稀烂,眼看就要往黑漆漆的墓室里冲。
陈玉楼拦下毛毛躁躁的攀崖虎,先向漆黑高耸的墓室中投出只火把。
火把在空中划出道弧线,乒乓二五落去地面上。火光被四周白墙映得越发明亮。
鹧鸪哨顿了顿足。
火光映照下,墓室中以无比诡谲的人字形摆着三口制式不同,大小不一的棺椁。
这三个棺椁不仅材料,形状皆不一,连摆放方式都完全不同。其中最靠外的这口以大铜环牵住四角吊在半空,便隔着千年老灰都能看出还死死给九道重镇锁得密不透风。
陈玉楼手心落在鹧鸪哨肩头由他带路牵着向前,走近才发觉这墓室有内外两层墓墙,两道墙体夹层之间满满当当塞得全是青铜祭器。
陈玉楼驻足。
花玛拐心领神会地双手祭出方才从托马斯牙缝里抠出来备着的胶皮手套。
陈玉楼心满意足戴上,屈身摸索出一柄象牙。其上浮雕祥云朵朵镂空刻于牙体,飞瀑自山崖落下,其间奇珍异兽成双成对,皆仰视一人足踏青云而上,正是副献王登天图,其上人物山水皆栩栩如生精妙绝伦。
这些陪葬之物桩桩件件都是为死者特意所制,而并非室外那些金饼银饼一般,随随便便笼络些值钱器物堆着充数便罢。
汉代中原薄葬之风盛行,汉文帝霸陵索性因山而建并未起冢,以至于至今其主陵的确切位置仍是众说纷纭,自不可与这般随葬相比。
纵然唐时厚葬,传闻帝陵中随葬之物浩如烟海,也并未如此这般奢靡。若论随葬之多,献王此墓与那唐朝帝陵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却真真是把整个滇国的财宝都填在了地底下。
而无论工匠,眷属,达官贵族,巫师祭司,奇珍异宝,还是他自己,都没能如愿上天,而只得在两千年历史岁月的缓慢消磨中逐渐朽烂在黑暗地底,再不得见天日。
随葬之物桩桩件件,都昭示这确为献王墓室。
可这墓室中却有三口绝然不同的棺椁。
一行人见状都起了浑身白毛汗,虽眼瞧着并无异动仍是高举火把手电脚下一步步向前蹭。
摆放棺椁的是玄宫正中的小室,与那三口棺有些距离,门洞与墓室门洞相对,隐在一片黑暗中难以察觉。
陈玉楼放下指尖象牙,走进中央墓室之际又向身后洒洒然挥了挥手。
既来之,则倒之。
花玛拐差人去细细分拣那些陪葬即罢转身随陈玉楼走进中央小室,这才看到另两具棺的模样。
其中一具棺板厚约八寸彩漆浮雕全无,千年过去仍露着木材原色,外观乍一看好似焦炭,凑上去细观木纹则显得极为细密紧实。
花玛拐以指节轻叩木棺表面,只听得“嗵嗵”的撞钟声子在墓室上空盘旋。这声音绝不是木材可发出的,反倒像是碰响了什么铜器,几人在空荡墓室中骤然听得都吃了一惊。
“窨子棺。”陈玉楼闻声喃喃,走神的功夫指头在鹧鸪哨衣料上下意识动了动。
指尖与衣料的摩擦令他豁然醒转,想起当日鹧鸪哨摩挲自己指间,心头不合时宜地火锅震羞赫。野心哪个好墓中昏暗看不清楚面色,陈玉楼默不作声整理好思绪,重新聚精会神到当下。
鹧鸪哨查看第三口棺的功夫觉得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动了动,立刻驻足回身而立:“陈兄?”
“兄弟可有什么想法?”陈玉楼装模做样转头找棺。
鹧鸪哨总觉得这三口棺的制式似曾相识,却又不知相识在何处,只能原地摇摇头又去挨个望。
“虽说有三口棺,可三口一木一铜一石都不是同时期的,里面装的也并非一类人。”
青铜椁纵然在陵制之中也属异类。棺椁吊在空中为的是让修仙之人隔绝地面浊气,而他们眼前这具又上九重锁,大抵墓主入殓前已有尸变。而那石棺比其他两棺断了一大截,以数百个相套圆环而饰,外涂一层半透明丹漆,将棺缝死死封在里面。
又是赤衣笑面尸又是窨子棺青铜椁,不曾想幼时听老把头讲的顺口溜自己入个献王墓就见了一多半,陈玉楼自己此刻都不知该说自己是好运还是背运,只觉得不知前方还有多少凶险伺机而动,眼下不如先开棺取得雮尘珠再说。
“开棺。”
“且慢。”
鹧鸪哨提臂拦下一拥而上的众人。
虽时日不长,但他在心底认定了尘为师项间挂着这只摸金符,下墓之时的摸金规矩便自当遵守。
鹧鸪哨不由分说去进门角落处点上三只蜡烛。
人点烛,鬼吹灯。
蜡烛已经点上了。
陈玉楼听他点烛自己在心里犯嘀咕。
开棺容易,可墓室中的棺有三个,开哪个?
“兄弟可还记得墓室前那三世桥?”陈玉楼沉吟片刻突然开口。
鹧鸪哨方才自己沉默一路总觉得仿若漏了点什么,经他提醒总算是豁然开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混沌为一,分而化阴阳,阴阳交感而成三。道家以三为万物之始,更有仙道化三生。非得在前三生中经地狱轮回,方才能得道成仙。
“照这么说来,这三口棺便都不能是献王了。”
“陈——陈老大!”托马斯眼瞧着一个箭步躲去陈玉楼身后,一双眼盯着方才鹧鸪哨点蜡烛的位置瞪得目眦尽裂,“三只蜡烛怎么有九盏火——”
鹧鸪哨霎时转头,之间原先点蜡烛那处除了三盏橙黄火光尚在,周围环绕着并列排出六团青蓝色鬼火。
咯啦啦——
指甲搔过铜铁的尖厉声音穿破室中沉寂,一阵密过一阵从身后青铜椁中缓缓传来。
第39章第十盏长生烛
咯啦啦——
自青铜椁传来的声音绵延不绝,阵阵令人牙酸。
鹧鸪哨忙乱中先瞧一眼墓角见烛火未歇,这才足尖点地转身而望,正看见那牵着青铜椁的铁链被晃得哗哗作响,面向自己一侧正中间圆盘上有两道人手摸过的痕迹,明晃晃映着火光闪烁。
“我——我觉着这棺材板上嵌一个圆乎乎的东西有点子奇怪就伸手摸了一吧——”攀崖虎一人做事一人当,正在旁边垂目找脚等待责罚。
别人认错态度良好鹧鸪哨也不好发作,只得压下心头火气细细去瞧那圆盘。
“兄弟不要介怀,只是墓室里多机括,尤其主墓前室大多有些绝户机括,还要小心为上。”
陈玉楼颇为宽宥地拍了拍攀崖虎肩膀,再次唱白脸。
鹧鸪哨闻言向他投去个眼锋,待到凑近那圆盘方见是个铜镜,只消蹭去浮土表面立刻光彩照人。
他隔袖将那铜镜在原本位置正了正,椁中抓挠声立刻止歇。
一干人总算长舒口气。
鹧鸪哨又撇一眼墓角命灯,还好,橙色烛火尚在也并未摇晃,只是棺椁另一头骤然又多出三点鬼火。
半炷香的功夫墓室之中已有九盏鬼火摇摇晃晃。
托马斯虽下过黑水城,却从未见过此等埋着活人的墓室,眼下胆子已经跑去九霄云外,只哆哆嗦嗦扒在花玛拐身后不肯松手,眼看着就跟着被拖去那九盏鬼火旁边。
墓中烛火已经能正常燃烧,双眼裹在那面罩中目力又极为受限,鹧鸪哨不由分说抬手扒下面罩紧跟花玛拐再去细细端详那几团鬼火。
拴着青铜椁的大铁链止住摇晃,墓室中又恢复去一片死寂里,只剩几人足尖踩上灰尘发出的轻微声响。
花玛拐一边以指尖手电在墓室一片浮灰中晦暗不明地勉强照亮四周,一边时不时低头瞧着脚下提足向前探路。
他刚低头瞧了眼脚下便听身后托马斯一声怪叫。
“跟你说了多少遍下墓别一惊一乍的。”花玛拐自己正聚精会神探路险些给他叫破鼓膜,眼下肩膀向后给他一肘,边埋怨便抬头。
一张生满黑鳞的怪脸近在咫尺近乎跟他正对着,已经没有眼珠的眼睛直勾勾盯向他,獠牙自巨口中呲出,眼看着就要一口咬掉他半张脸。
情急之下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实在有限,花玛拐大惊失色勉强控制住了声音却没控制住脚下,眼看哒哒哒向后连退几步,与背后挂着自己的托马斯双腿搅在一起眼瞅着立刻在地下摔成一团。
gu903();鹧鸪哨指尖手电仍照在那张脸上冷脸闪身避过,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