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只听得溪水淙淙而过,便见一条溪流自花树间流去,顺溪而望,其势蜿蜒曲折,流入幽谷深处迷迷蒙蒙一片林上林,其间无数树木藤蔓相互掩映,高耸入云,怎么都看不到头。
“这就是蛇爬子河,”陈玉楼站在鹧鸪哨身边,指尖顺着水声远去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前面就是虫谷。”
花玛拐眼见着陈玉楼脸色阴沉下来知道他是想起了上次遭遇,站在边上左思右想打算几句话宽慰,可最终还是作罢。
这种事又能怎么劝呢?
彼时他侥幸只在外围照应,并未与陈玉楼一同深入谷中。可那么多一同深入谷中的弟兄,竟是一个都没出来。
陈玉楼出来后至今,对虫谷中所发生之事半点都不曾提起,他们自然不愿也不敢去触自家盗魁的这个霉头。
“卸岭的人上次前来的时候就是在前面虫谷中见到了残墙。”
陈玉楼略一沉吟,又道。
鹧鸪哨顺他指尖方向远望,只见随地势越来越低,河水水流量也越来越大。地表虽然杂草丛生,大部分都被植物完全覆盖了,但仍可以找到砖瓦残片,应当就是王墓神道的遗迹。
一行众人跋涉数日,终于见到虫谷,又闻这般花草清香,精神都为之一振,连托马斯脚下的步伐都快了不少,不一会儿就鱼贯走入那片花树丛。
初时花树低矮,开的花还是五颜六色的,可走进深处就都变成了红花红叶,其间金色蝴蝶成群结队上下翻飞,迎着夕阳放眼望去宛若熊熊烈火中时而不时地就迸出溅出团团金色火星。
邬罗卖见到这副神仙般的景象心里已经撒了欢,信手便捉过一只蝴蝶来拢进自己随身的蛇皮袋里。
托马斯先是在西夏黑水城下斗差点没了命,又跟哨楼二人一路到此,现下已然对这些这些千奇百怪的生物和昆虫起了很大戒心。
中国不是有个观点嘛,越是好看的东西毒性越大。
托马斯一路驱赶拍打,可那些大蝴蝶兴许也没见过洋人,都上赶着去他身边翻飞。
还有一只索性停在他鼻尖上伸直了口器耀武扬威。
“花——花哥——”
托马斯霎时像个稻草人一般原地冻结,紧盯着蝴蝶缓缓扇动的翅膀硬是盯成斗鸡眼,心下叫苦不迭,直说前面那位名字里都带着Flower你们这一群蝴蝶不找他偏找我。
“这玩意儿没毒。”
花玛拐好不容易才忍下笑意,大发慈悲去他鼻尖上摘下那只蝴蝶。
托马斯瞬间宛若个泄了气的皮球原地就塌下来。
邬罗卖见状也宛若个泄了气的皮球捂着肚子笑得泪花滚滚。
一行人沿古神道遗迹如此这般在花树间穿行,都是脚步轻快,心情畅爽,转眼已经来到花树与林木相接的地带,日头眼看着就要堪堪落下,还都各自有些恋恋不舍。
陈玉楼除外。
他径自沉默,不知在盘算些什么。独自盘算一阵觉出四周冷意渐起应是暮色已然四合,众人又皆是副不愿离开的模样,他也便交代花玛拐在附近寻个稍微空旷点儿而的地方就地扎营。
鹧鸪哨见这附近虫蚁不多,又有花树清香袭人,也的确是个扎营的上佳之选,况且那虫谷之中不知有多少艰难,不如先在此处休息一晚养养精神。
一行人七手八脚地扎行军帐篷,鹧鸪哨生起火堆的功夫自人缝中瞧见陈玉楼把花玛拐叫在一边交代了什么,不一会儿花玛拐便拎着一小袋沉甸甸的什么东西交还给了他。
陈玉楼把那一小袋东西小心地放在身侧,也活动活动筋骨盘腿坐下。
一路劳顿,今天终于寻到个极好的休憩之所,一干人吃罢晚饭也就各自闻着花草清香歇下了。
鹧鸪哨念及今日晨间被那妖树从半空摔下自己身上都有不少乌青,陈玉楼定然更甚,掏出瓶跌打损伤膏想着给人也送去一些,可左找右找都没找着人。
他掀开帐帘四下打量一番,这才见陈玉楼还在远处面朝一团篝火坐着,那个方才放在身边的小袋子现在被他捧在手心。
鹧鸪哨端着罐跌打损伤膏向陈玉楼走了两步,又原地停下。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当现在前去。
可陈玉楼已经听到了动静,侧过头来叫了声:“拐子?”
“是我。”鹧鸪哨已经要走,被他一叫倒好像是在偷听了,只得也硬着头皮走去火堆旁边跟他并排坐下。
他这才看清楚陈玉楼手心里那一小袋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全都是一块块的竹片,每个竹片上都有个名字。每个名字都刻地歪七扭八,比起刚习字的孩童都不如。
都是陈玉楼回到湘阴自己一块块摸索着刻的,一个不差。
鹧鸪哨攥了攥指尖药罐,无言。
陈玉楼又扔了一块去火堆里,干巴巴地张了口。
“凭借我那点儿轻功的底子怎么都救不了他们,我也不怪自己没救下他们。我只怪自己当下第一个想法不是救人,而是逃跑。”
彼时在虫谷中毒瘴陡然反攻,一干众人都道卸岭群龙不能无首,故而说什么都要让陈玉楼先走,更有甚者,让陈玉楼踩着他们当垫脚石向外逃。
陈玉楼逃了。
然后活了下来。
可那一干进了虫谷的弟兄,他一个都没能带回湘阴。
他此次回转虫谷,便一直思量着将写有那些弟兄名姓的竹牌在此处烧掉葬了,也好日日得闻花草清香,又有这些蝴蝶花树为伴,不失为个上佳之所。
“兄弟,我并非什么义士。”
鹧鸪哨敲了敲他手中那一袋子叮铃咣啷的竹片。
“怎么不是。”
陈玉楼苦笑。
“你觉得卸岭如何?”
鹧鸪哨微微一怔,没有接话,这不是个能由他评判的问题。
陈玉楼真正想问的也并非是这个。
“你觉得我这个总把头当得如何?”
这才是他自瓶山一战担卸岭大任又惨败在云南以来,暗中问过自己多次的问题。换做旁人,他断然不可能问出口,可今天当着搬山魁首鹧鸪哨的面,他反倒鬼使神差问出来了。
鹧鸪哨这次连喘息的气口都没留:“好。”
陈玉楼又被他这般单刀直入的回答方式刹住了话头。
都说过好了,他还能接着问什么呢?
哪儿好?有多好?这么好的话,此次寻珠若是顺利兄弟之后可愿跟我一起再成些大事?
都不能够。
他只能叹口气。
第22章断虫道
鹧鸪哨直到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才朦胧意识到自己昨晚话讲得好像有些唐突。
可就算现在,除了“好”之外他还是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词可以形容陈玉楼。
如果硬要说有,大概就是“特别好”?
鹧鸪哨心下思忖着掀开帐帘。
晨光熹微,山间仍是副白雾升腾的迷蒙模样。
鹧鸪哨站在自己帐篷门口伸展了伸展。
陈玉楼自幼出生于湘阴望族,又是三代盗魁,多少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虽说昔日瓶山之时仍有些冒进,可现在已经日渐沉稳,堪当卸岭总把头之大任。
只是陈玉楼的野心太大。
鹧鸪哨思及至此挠了挠头发又想回自己肩头重担——找几千年都没人见过,甚至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传说之物雮尘珠,这野心难道就不大吗?
也很大。
这些野心但凡到了真正要一步一步实现的时候就转化成自己给自己戴上的枷锁,铐住了他,也铐住了陈玉楼。
要说他完全没察觉到陈玉楼的心思,倒也不是,不如说他一直都没想好要怎么应对。
因为他们原本前行的就不是一个方向。
鹧鸪哨找块相对干燥的地面站稳,双脚向下扎根,合目调动浑身气血。
气血自己涌向陈玉楼昨日揽过的那只肩头。
鹧鸪哨咳了一声。
他昨日确实是想说陈玉楼这个总把头当得“好”,可另一方面,多多少少也有点匆忙搪塞的意思——不是违心搪塞,而是未寻得雮尘珠,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一颗真心才算得上妥当。
日出。
山间白雾微开,却仍没有散去之势。
鹧鸪哨望着遍野雾气心思又回到昨日在镇陵谱上所见的那两只蟾蜍身上。
昨日他与陈玉楼觉得那蟾蜍似有所指,可推演许久,都没想清楚到底所指何意。
若是按照一贯的象征意味来看,应是以龙蛇为河,以灵龟为山,到了汉代更是以蟾蜍生而后死死而后生之“神力”暗指月有盈有亏周而复始,故而大都将其指代为月。
可若是指月,这镇陵谱上为什么又会有两只?
“魁首,”花玛拐自陈玉楼帐中疾步而来立足于鹧鸪哨身侧,稳稳当当向前一拱手,“我们家总把头请您过去一趟。”
“好。”鹧鸪哨点点头,跟着花玛拐提足便往过走。
陈玉楼刚收拾停当,现在正襟危坐在案前,指尖还捧了一只白釉茶盏,正好在鹧鸪哨进门那刻啜了一口。
啧,烫死人了。
陈玉楼忍下舌尖疼痛,控制表情请鹧鸪哨去身侧坐下,张口寒暄:“昨夜睡得可好?”
鹧鸪哨眉头微妙地蹙了一下。
“好。”
又是个“好”字,陈玉楼暗暗叫苦。
昨夜那个冲口而出的“好”字,不知怎得就仿佛在他与鹧鸪哨之间筑起了一堵高墙。
虽自湘阴决计联手探墓后至今两人一路同行相互照拂,可究其根本他们并非同路。
他怎么一时忘形就把这个根本问题抛之脑后了呢。
陈玉楼整顿精神清了清嗓。
“昨日镇陵谱上那派天上宫阙的景象,不知兄弟可有什么新的想法?”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点儿要抛砖引玉的意思。
鹧鸪哨便顺着话口往下接:“陈兄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也算不上是个想法,只能说是个疑虑。”
果然如此。
鹧鸪哨向陈玉楼微一颔首:“愿闻其详。”
“哨兄,既然人皮地图上都说了献王墓在瀑布下的深潭中,我总觉着那个镇陵谱上的天宫并非墓穴本身,而是明楼。”
“明楼?”
“如果那处建筑是祭祀明楼,那献王在造墓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准备好要让后世之人定期上去祭拜以加速自己尸解化仙。只是这满谷终年不散的护陵毒瘴,古时候没有这些面具之类的东西克那毒瘴,祭拜之人又要怎么过去呢?”
说到毒瘴,鹧鸪哨自己心头也是一团乱麻。
按照以往,就算这深山幽谷之间终年无风又潮湿多雨,可就算再不流通也暴露在室外,几千年光景过去也该早都散地差不多了,却又为何可以延续至今?
“兄弟可还记得那镇陵谱上的两只蛤蟆?”
经陈玉楼一提醒,他心头迷雾总算是有些要变清明的意思:“那镇陵谱上的蟾蜍成对,倒有可能是指点后世之人避开毒瘴穿山祭祀的秘道了?你有几分把握?”
“只是推测,不敢妄断。”陈玉楼板着脸学当年瓶山脚下的鹧鸪哨。
帐外,一行众人也都收拾妥当,只等一声令下,就此开拔。
既然已经确定要找这蟾蜍口的位置,只消先找到镇陵谱上那条溪谷,再顺藤摸瓜,便能多些把握。
花玛拐听闻可能不用再穿那满谷毒瘴,心间一块大石终于算是落了地,现下看什么都是好的,就连看见卸岭一干人蜿蜒纵队都觉出几分傲气。
鹧鸪哨与陈玉楼并肩而行,望着绵延不觉的倒斗队伍,心里却无端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今日进谷,不知有多少艰难。
一行人在林间沿神道残迹辗转了两个时辰,终于算是摸到了虫谷。
可那谷口却竖着两块不明所以的大石头。
石头上还有个眼睛。
“小心点,”鹧鸪哨一双眼紧紧盯在那两块巨石上细细打量,“到入口了。”
一行人沿着蛇爬子河穿过谷口向深处行进,目之所及全都是葱郁的墨绿色。
随地势逐渐下降,藤茎植物越发茂盛,到最后就连溪流表面都被一丛丛藤萝蜿蜒缠绕着铺满了,两侧岩壁上悬挂着无数形形色色的小型藤本植物,宛若是个空中花园。
托马斯袜子与裤腿间不小心露出片脚踝,这下又开始被咬地痛不欲生。
那些毒蚊比早先林中的还要凶猛数倍,他本身又皮肤敏感,因此但凡被咬到的地方立刻就肿起一个通红的大包,中心被咬的位置还长出水泡。
这下薄荷叶也没什么用了。
痒得钻心,托马斯一屁股坐在路边石块上就开始一个一个挨着挠了个遍,挠破的地方又用酒精消毒,结果痒没止住还把自己蛰了个半死。
花玛拐眼看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转眼就是三四个大包,自己土法子又用尽了,只得拖着这位病残求助走在队伍最前的鹧鸪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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