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崖虎,赶紧把你缴来的英吉利枪给老子架上!”
“得令!”攀崖虎这边立刻掏出个锃光瓦亮的麦德森机枪在草地间稳稳架起子弹上膛高喝一声“弟兄们趴好”扣住扳机瞄着山洞里就是一阵狂扫,直扫的尘土飞溅碎岩四起。
那精美脆玉哪禁得住机枪扫射,立刻就被打得稀碎,棺中液体当下满地流了个干干净净。
密密麻麻的红线霎时宛若被抽干了水分,转眼的功夫就原地萎缩断裂落于尘土再不动弹。
那条举于半空的藤蔓也失了力,连带着缠着的陈玉楼和鹧鸪哨一并从半空落下,狠狠摔向地面。
陈玉楼只觉得后心受重重一击胸口一阵翻腾,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又听得耳边一声闷响,赶紧就摸过去上上下下地摸索。
“兄弟——兄弟——”
好不容易摸到脸颊,他抬手就是劈里啪啦一阵拍。
“兄弟还行吗?”
鹧鸪哨原本只是从半空摔落四肢百骸都疼得要命一时半刻爬不起来,这下被陈玉楼摸着脸一顿狂拍头晕眼花差点给他拍过去。
“行行行行!”鹧鸪哨好容易抓住那只还在他脸跟前作祟的手打回去,“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不行过——”
“我来我来给我看看哪儿伤了!”托马斯方才全靠提前退了那十步才逃离了榕树的攻击范围,原本站在外围急得跳脚又帮不上忙,现下见好不容易尘埃落定背着包就过来了。
花玛拐实在是半寸都挪不动了,坐在原地直喘。
他身后邬罗卖突然伸出颗脑袋,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陈玉楼那边看得津津有味,又拍拍身前花玛拐肩膀:“拐子哥,以前没看出来,咱们总把头这么紧张这位搬山魁首呢?”
花玛拐瞟一眼自家总把头那边,无力一乐,口中半句话都没接。
害,要不说你年轻呢。你拐哥这双眼早已看透太多。
二人吃自己总把头的瓜吃得正一时兴起,忽然觉得地面抖了一下,下面仿若有什么更大的东西喀喀拉拉拱动数层根茎与泥土正要破土而出,立刻各自噤了声。
“拐——拐哥?”
那边陈玉楼与鹧鸪哨仿若也感受到了,手忙脚乱招呼着这边赶紧撤。
花玛拐顺着他们招呼的方向回头以看,只见这双生榕树失了那些肉线后再也支撑不住,此刻连根带树整个都从泥土里翻了起来,沿方才被他们阔开那条缝立刻就要裂成两半。
雷暴一个赶着一个仿若天崩,地面上榕树生长的位置转眼裂开条大缝,浓厚黑烟自缝中而起,以老榕树为中心将几人死死围住。
这边托马斯见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与神勇,左手一个陈玉楼右手一个鹧鸪哨打腋下架起来拖着就往外跑。
眼见老榕树整个就要向两侧倾倒,邬罗卖眼疾手快背起脱了力的花玛拐就往外跑。前脚刚跑出老榕树树冠的范围,只听得后面轰然巨响,那榕树已经彻底裂作两半。满树枝叶几秒之内尽数变黑脱落,化为焦黑木炭再无生气。
榕树裂做两半,树洞中的玉棺便就此见了天日,再仔细望去却也是与那榕树一般彻底化为黑炭。
不知之后还会有些什么凶险之物,邬罗卖飞刀在手护在花玛拐身前,直勾勾盯着那榕树残身。
花玛拐见状心下突然多了点我家有子初长成的慰藉,安抚性地拍了拍他肩头。
“没事儿别慌。”
这边托马斯刚放开二位原地站定,转手就想抄起个火把给那老妖树来个火烧连营。
“慢着!”鹧鸪哨伸手便拦,“那树根下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块碑。”
托马斯顺着鹧鸪哨指尖方向眯眼再望,正看见块条石从地下缓缓升起。
“不过这碑上面怎么好像有只眼睛呢?”
鹧鸪哨与陈玉楼闻言皆是心中一跳,异口同声道:“眼睛?”
第20章珠影初现
那巨大的双生榕树树冠的尺寸在森林里已经是罕见,其地下的根茎更是庞杂,大过树冠三倍有余,要从土地中彻底翻出谈何容易!
几人眼见地面被榕树根系扯出一张黑漆漆的大嘴,黑烟自洞中升腾直冲天空,转眼就与空中黑云连成一片。
惊雷未停。
半晌,短碑停止上升,黑烟随空中乌云缓缓散尽,众人这才惊觉已是日上三竿。
方才他们与红色肉线鏖战时所见那片“月光”哪里又是月光,分明是被暗无天日的黑云遮去光明的太阳。
直待到最后一片乌云散去,卸岭与滇军一干人这才围成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缓缓上前。
鹧鸪哨紧走两步,跨过玉棺径直望去石碑。直待他走近了瞧过石碑才发觉那短碑之下好似还有只椒图驮着,只是全部掩映在盘根错节的榕树根中一点儿都瞧不清楚。
答案已近在眼前。
他哪管得了那么许多,当下连工具都没掏徒手三下五除二就把还缚在那石兽上化作黑炭的树根全都扒了下来。
椒图头顶也有个眼型圆球。
鹧鸪哨指尖抚着那只圆球,倏然就跪了下来。
陈玉楼正被花玛拐暗中持护着紧紧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听的前面“嗵”一声闷响,甩开花玛拐不由分说往过疾走。
“兄弟。”
鹧鸪哨一只手在那眼型圆球上握地骨节发白指尖颤抖。
“陈兄——我找到了——”
陈玉楼摸去那个额头顶着指尖靠在石兽上抟着身子的人身边,并排蹲坐了下来。
自鹧鸪哨的方向传来被刻意压抑着难以察觉的细密颤抖。
“——我找到了——”
陈玉楼听他喑哑着低声吐出这一句,素日里的巧舌如簧立刻都没了用武之地。
鹧鸪哨年少入狼谷手刃群狼被破格录入搬山,紧接着又成一派魁首,年轻时就已经担起拯救全族的重担。
他意识中“不恰当”或“不正确”的情绪早早都被封印在不知什么角落里了。
可现在这个人跪立在石碑前仿若是个满心苦楚怎么都压不下来的小孩子。
“——我找到了——”
鹧鸪哨又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陈玉楼知道这四个字对他意味着什么。
是漂泊的半生,尽失的亲友,求而不得的颓唐与希望不灭的火光。
他向鹧鸪哨跪立的方向蹭了两步,悄悄伸手把这个拼命压抑着又哭又笑几乎丢了魂的孩子揽在怀里拍了两下,又趁机揉了两把对方乱蓬蓬的脑壳。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纵然心间苦楚翻云覆雨,鹧鸪哨只消爆发了他讲出这八个字的功夫,转眼又整顿精神恢复成之前那副镇定冷峻的模样。
颓唐与爆发的时间从来只被纵容存在片刻,片刻之后该下墓仍还要下墓,该活下去仍还要挣扎着活下去。
陈玉楼与鹧鸪哨相扶相携着站起来。
那石碑上信息庞杂,鹧鸪哨方才也只提取出雮尘珠就在献王墓中这一信息,其余信息还得与陈玉楼一道仔仔细细研读后再行抄录。
待二人细细刮去石碑上附着污泥与青苔,这才发现石碑上不仅记载了雮尘珠的下落,还载有献王墓的建造过程。
献王只愿得道成仙之心已然昭昭,可纵然鹧鸪哨与陈玉楼一路到此已经有所准备却还是读之心惊。
雮尘珠原为地母所化凤凰,自商周时起就被认为可以此物脱胎换骨,修炼成仙。秦末之时,此物流落滇南。献王便是舍不得此物方才离国而去自立为王,尽举国之力,以十万人力于方士所寻风水宝穴修筑墓穴,只盼死后在“水龙晕”中尸解成仙。
至于此株榕树,则是献王唯一的陪葬陵。其中大祭司在献王薨世入殓后从深谷中找来这颗大榕树,先埋镇陵谱再植于其上,又以人俑饲痋蟒剥皮入棺,与老树渐成一体以过路人畜为食,不腐不烂。
玉棺破损伤了此处风水格局,这才发生如此天翻地覆之变。
鹧鸪哨与陈玉楼围坐一团仔仔细细还在研究那短碑,卸岭其他人却看也看不太明白,便都渐渐转过头来围着玉棺打量。
那玉棺已经被打得稀碎,一人一蟒的尸体纠结在一起化作黑炭摊在棺底,旁边还有不少随葬明器。头一个被发现的便是那个黄金面具与龙虎短杖,又先先后后捡了不少图案相对完好的玉棺碎片,倒也能换得一大笔金银。
“这面具上怎么也有个眼睛呢?”花玛拐见着那黄金面具上也有个大圈套小圈的眼球纹样,心下奇怪,简单收拾干净这些明器就去呈给陈玉楼掌眼。
“让我看看。”托马斯在边上探着脑袋一路跟随,转眼就一屁股去哨楼身侧稳稳落了座。
花玛拐这边把手中明器递给陈玉楼转身就要走,眼见着托马斯去二位身边坐了个踏实胸口不禁一阵缺氧,挂起托马斯一条胳膊就把人往起拉。
“马兄,邬罗卖小兄弟方才好像把大椎给扭了,还得麻烦您给他看看。”
托马斯一时也不明所以,只得由得自己被花玛拐扯回外围,现下瞧着生龙活虎的邬罗卖一头雾水。
“你刚说他哪儿给扭了?”
邬罗卖:?
花玛拐说着刻意提了提声音:“大椎啊,就是腰。”
邬罗卖心领神会原地卖乖:“就是啊,我刚才背着他跑的太凶了这会才开始觉得疼啊欸呦喂——”
花玛拐:孺子可教也。
陈玉楼与鹧鸪哨这边抄录即罢,又转头去看石碑另一面。
那镇陵谱背面竟是一整面的浮雕,纵然宫殿壮美,可鹧鸪哨看来确实是个意味不明的模样。
只见那玄宫金碧辉煌,月城角楼内城阙台碑亭宗庙一应俱全。背后山川皆是远景,浮在霓虹之上,四周飞龙环护,尽是五彩云霞。其下神道蜿蜒,两侧皆是绵延山岭高耸入云左右拱卫,自是威严壮美,顾盼自雄。
陈玉楼指尖自上而下顺着那条神道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轻叹一声,如烟往事立时滚滚而来,再张口便多出一丝苦涩。
“此处便是虫谷了。”
第21章再遇花谷
陈玉楼点在虫谷上的指尖迟迟未落。
鹧鸪哨看在眼里,想了想还是打个岔。
“陈兄,关于这水龙晕,你可知道些什么?”
陈玉楼闻言收回指尖也收回思绪,当下竟摇头晃脑原地吊起书袋,乍一看哪是位响马盗魁,倒像个舞文弄墨的公子哥:“人皮地图背后只道这水龙晕是献王手下大祭司所选,缠绕穴前的迷蒙水气形成微茫隐湿的圆环,以其朦胧若日月之晕,故名龙晕,又名龙目;隐隐微微,仿仿佛佛,粗看有形,细看五行,乃生气凝聚灵光现露之处,盖因其为善势之首,葬于其中,生气不泄,水蚁具不得侵。王殪,殡于水龙晕中,尸解升仙,龙晕无形,若非天崩,殊难为外人所破。”
鹧鸪哨哪学过这些之乎者也,听他长篇大论全都左耳进右耳出半点没跟上,当下歪了歪头,只在面皮上象征性挂一片笑意口中也不客气:“陈兄说什么?”
也罢,陈玉楼深呼吸,然后索性一口气来了个高度概括:“就是说那水龙晕在瀑布下的深潭里上面有雾气葬在里面如果不是天崩永远不可能叫人倒了斗。”
鹧鸪哨点点头:“明白了。”
陈玉楼语塞。
“我看这献王老儿想成仙想疯了吧?”张佩金带领手下滇军收拾妥当又生怕漏听了什么故事,三步并作两步来陈玉楼与鹧鸪哨这边凑热闹。他一来正瞟见镇陵谱上一派天上宫阙的景象,也吃了一惊。
“陈总把头,难道还真有人能把房子造在天上不成?”他自知突如其来凑过去话冲出口有些唐突,此刻向后退了半步微搭一躬换了个说话方式,仍是提问。
“张参谋光绪年间被保送日本留学,可曾听闻过悬空寺?”陈玉楼自碑前转身,冲张佩金微一颔首。
“听说是听说过,那照陈总把头的意思,这个献王墓也是个悬空寺了?”张佩金搔搔头顶,仍是不解,“我老张听说过墓在山崖里,听说过墓在海底下,可还从没听说过有墓能在半空。”
“是或不是,摸去他老巢一探便知。”陈玉楼掸去袍间浮土,漫不经心道,“走吧,先预祝我们马到功成。”
“妥!”张佩金大咧咧应一声,转身冲收拾妥当的部下道,“开拔!”
鹧鸪哨将那镇陵谱上图案与内容一字一句抄录结束,准备继续赶路时方觉出有地方不对。
“陈兄,你那人皮地图上有几只蟾蜍?”
陈玉楼不明所以:“一只。”
“镇陵谱有两只。”鹧鸪哨口中言语,脚下一刻不停又跑去看那镇陵谱背面的石刻。
镇陵谱上花鸟异兽众多,大都是为了图个祥瑞。这两只蟾蜍纵然所处位置有些奇怪,可掺杂其中颇不显眼,若不是鹧鸪哨仔仔细细将那花纹图样抄了一遍,只怕怎么都发现不了。
这两只蟾蜍一只在溪谷某处,另一只与它对称窝在靠近献王墓的位置,都大张着嘴。
而人皮地图上的则只有溪谷中这一只,嘴还是闭着的。
仔细再看蟾蜍的模样,便更觉诡异。刻在镇陵谱上的蟾蜍形状虽像那么回事,可姿势决然不是个普通蟾蜍的姿势,反倒有些像他们横穿遮龙山时见到的那个异兽洞口——腹部圆鼓,下肢着地,前肢半举在胸前是个推门的架势,一张嘴大得跟身体不成比例。
至于为什么是对称的两只,两人推演半天仍不名所以,又见太阳已经升去头顶,只得暂且作罢先行开拔。
好在今日所行路程大都是在靠近山脉的坡地之上,不用苦于毒虫叮咬。
托马斯揣足薄荷叶,又背着自己鼓鼓囊囊的百宝囊一路前行,待到日头渐沉已经彻底走不动了,拽着身边的花玛拐就要耍赖。
“花哥,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花玛拐仿佛肩上扛了个千斤沙袋,听他口中叫法心说旁的人听了都不觉得您这是叫我,也就是我自己还善解人意点儿。
他腹诽归腹诽,到底还是嘟嘟囔囔把人架起来了。
“快到了,前面找个合适地方就歇了。”
两人这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林地里,没走两步就都闻见断断续续得花草香沁人心脾,直叫人纾解了今日从早到晚的晦气和困乏。
托马斯这边正要张口问哪儿来的花香还能如此这般让人心醉,突然觉得右臂脱力失了支撑,定睛再看那个方才还搀着他的花玛拐一溜烟就跑去陈玉楼身边,一时只得无语站定,心下略有忿忿。
“总把头,这花香——”
这厢花玛拐赶去陈玉楼身边就开言直道说这花香上次来也闻见过。
陈玉楼点点头。
他自己也闻到了——是他们初下虫谷那次闻过的花香。
既然来过,花玛拐当仁不让担下向导职责,只向前复行一炷香的时间再一个转弯,眼前便是一大片绚烂花树。
众人见状皆是一声惊叹。
那花树虽低矮但丛成片,花朵如碗口大小挂在枝头,都是红黄白三色,林间无数金色蝴蝶翻飞。
花玛拐领着鹧鸪哨与陈玉楼去一片地势较高的坡上站定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