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哨好不容易帮他处理完腿上大包,正要起身收拾行头开拔向前,眼角余光扫过托马斯屁股下那块巨石,刚提起的脚步就又放了下来。
“你起来。”
托马斯嘟嘟囔囔想说自己是病号,结果被花玛拐不由分说揪着胳膊就扯起来了。
一干人顺着鹧鸪哨目光方向细细打量,这才发现托马斯坐着的地方哪是什么普通的山间巨石,分明是个巨大的石人像。
鹧鸪哨以巨石为基准,再向四周眺望。
十米开外,草藤掩映下,又是个露出一角的巨人像。
鹧鸪哨复又快步走去队伍最前。
沿巨人像快步前行,人类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多。直至走去一处三米多厚两米多高的夯土台鹧鸪哨才缓缓停下脚步。
“可是这里?”
那夯土台有些位置还有青条石覆面,大多地方已经被植物长满了,一碰就落下土渣。
陈玉楼以指尖轻抚过表面,又凑上去仔细嗅了嗅。
“不错,这就是第一道堤墙了。”
托马斯也有样学样去拨了拨那土堆上附着的草木。
他这一拨不要紧,霎时便从草叶间窜出数百条手指粗细的青绿色小树蜥。
托马斯一声惨叫立刻抽回手仔仔细细又去消毒,还上赶着一定也要给刚才碰过土堆的陈玉楼也仔细消杀。
陈玉楼仰头,觉得自己天灵盖又被揭起来见了日光。
鹧鸪哨自己瞧了瞧那些转瞬就跑没踪影的树蜥,俯身捏起一撮土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嗅,又举去陈玉楼鼻尖给他再嗅。
陈玉楼只嗅一下便立时觉出不对。
这土腥味中间怎么还参杂着硫磺呢?
第23章在蟾之口
“断虫道。”
鹧鸪哨将手中那掊土扔掉,沿树蜥逃窜的反方向俯身找寻。
陈玉楼听那他边只嘟嘟囔囔三个字就又没了下文,反倒自己在那边细细簌簌不知道搞些什么名堂,一时又不好意思拉下面子去问,只得原地干站着暗地里侧耳细听。
“魁首,您这是找什么呢?”花玛拐侍立一侧,见鹧鸪哨有了上句没下句心里也是火急火燎。
找?
陈玉楼反倒从花玛拐的话中抓住重点,一点即通。
“兄弟可是在找那硫磺味的来源?”
若要观泥痕辨草色,鹧鸪哨断然不能出他之右。当下他循味紧走两步,不出半刻边便找到了源头。
那源头的气味还要更加复杂。
只见那片土地光秃秃寸草不生,在四周葱郁景象间显得异常突兀。
鹧鸪哨也在他身侧驻足,又复蹲下去翻找泥土之中有何物,许久方从那片土地上起身,这才向陈玉楼道:“陈兄可听过茂陵?”
“当然——”陈玉楼张口便答,心下听他此问心下无端生出些不忿,如此秦皇汉武之墓,自己怎么可能不知,“——西安汉武帝刘彻茂陵,传闻建陵之时征募工匠徭役数万人,耗去天下贡赋三分之一,陪葬品浩如烟海。”
“那陵为保格局万年永驻,不受虫蚁动物侵蚀,在主墓附近敷设久久不散的驱虫秘药。一般是硫磺和水银,也有以其他草药对冲属性辅助以保万年不散。”
别说茂陵了,传闻此法在汉代建陵之时异常普遍,如今献王老儿定也是从中原学来的这些法子。
“那这断虫道从汉代至今仍有效,是不是说我们就快见到主陵了?”张佩金走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有所发现立刻就来了劲头。
陈玉楼听他所言仿佛是解了惑,可仔细想想又并非如此。
这才进虫谷不久,都还没摸到护陵毒瘴,为何就先见到了要护主陵不受侵扰的断虫道?
陈玉楼左思右想,突然又想到日前在镇陵谱上所见的那处明楼。
若这献王老儿真是抱着一国之主的野心参照汉代陵墓形制建陵,那不仅应有镇陵谱上所画明楼与水龙晕。在主陵明楼之前,无论风水格局为何,都还应该有陵邑与宗庙建筑以备后世之人祭祀与护陵所用。
尤其是献王这种还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尸解成仙的,到了彼时定还要沐浴焚香大祭四方。
按照汉代建造技术,地上砖石结构尚未炉火纯青,此类陵邑与宗庙建筑大都仍以夯土台为基,木构架为主体建筑。此类建筑最易被自然侵蚀,就看现在陕西那些汉陵所建的陵邑宗庙,除了个夯土台其他半点木构都没留下。
“现在连护陵的毒瘴都没摸到,不像是靠近主陵,反倒像是靠近陵邑与宗庙建筑。”陈玉楼一番思忖,话说出口又左左右右去找鹧鸪哨的反馈。
“有理,”鹧鸪哨听陈玉楼这番话像是帮自己给其他人解释了一番,此刻忙不迭点头称是,想想又补充,“只是自汉代至今已过千年,别说献王,陕西汉代帝王陵纵然铺设了断虫道其木构建筑也没留下什么,如今这谷中比起那里黄土高坡更多毒虫莺鸟,这些宗庙神坛能保得几分就不好说了。”
若是没了宗庙参照,断壁残垣远观时又极难发现,只怕前行更显困难。
一干人只得先以这断虫道为参照垂直找寻,四下摸索着向前走。
“总把头,这搬山魁首怎么带着大家离蛇溪越来越远了呢?”花玛拐眼看一队人找着找着不知怎的就偏离了原有路线,焦虑之情又起。
陈玉楼伸手拦住花玛拐话头。
“若是按照之前的路线走,这一队人转眼又要去喂毒瘴。”
花玛拐早看出如今自家总把头对那位半山魁首的信任之情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可见他这般便要跟着那位搬山魁首往密林深处走,心下仍要打个硕大的问号。
“可这不是有了从唐老贼那里夺来的面具了吗?”花玛拐小声嘟嘟囔囔,听起来还带出几分委屈,“老大你可别被那位搬山魁首给蛊住了。”
“瞎说什么!你也学会顶嘴了是吧?”陈玉楼抬手想去敲一下花玛拐脑壳,转念又觉着卸岭一干人都在后面看着不能抹他面子,这才深吸口气苦口婆心,“是,那些面具确实能帮我们入毒瘴,可那毒瘴白蒙蒙一片终年不散,若是在里面迷了路,一时又不可摘下面具吃喝饮食,不是要被活活饿死?”
花玛拐说不过他也不好再反对,只得讪讪缩去后面呆着,心说也不知道这位搬山魁首到底多有魅力,瓶山行自己花费了千般功夫才赢得的总把头信任,这位怎么就让自家平日里染手世间大势玩弄人心的总把头短时间内便如此信赖。
“花哥,没事儿。”托马斯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把他肩头大咧咧一揽,另一条臂膀还揽着邬罗卖,“有的时候有些人魅力大也是个没办法的事儿。”
“边儿去。”花玛拐心头正有些忿忿,听这一言更是心头火起甩开托马斯搭在肩头一条手臂,又转身去叫邬罗卖,“到你拐哥这儿来。”
他们斗嘴不停,这厢鹧鸪哨已经断断续续找到了三条断虫道,一行数人也早已偏离蛇溪,走到山谷左侧的山脚下了。
眼看着这里已经是三条断虫道围合的中心地带,可不知怎得却又空无一物。
莫不是那宗庙在虫谷中风吹日晒历时太久,早已化为齑粉了?
不能够吧。
纵然化为齑粉,按照之前所见残墙的风化程度,怎么也得有点夯土台基留下来。
一行人莫名停下,又眼见队伍前面什么都没有,现下已经开始有所骚动。
鹧鸪哨心头正千般疑问不得解,只听得身侧草木突然沙沙而响,一时先是心惊,心惊过后竟还有点快慰。
有响动至少说明有东西,不至于带错了路迷在深谷之中。
“什么东西!”陈玉楼也听到动静小神锋已经握于手中,心说别又是什么护陵的痋蟒。
无风。
鹧鸪哨半个身子挡在陈玉楼前,匣子枪子弹上膛握于手中,已经预备好情况不对就对着眼前扫上一梭子。
可只见眼见身侧灌木簌簌抖动半刻,竟渐渐分成了两丛。
树丛之后,陡然露出半只火红的大葫芦。
那葫芦以石材雕成鲜红似火,有大半个人高,许是也被涂了不少驱虫药物,杂草避之而生。纵然是两千年前雕成,至今经风霜雨露仍然通体光滑可映周遭万物。
如此鲜艳之色颇有些警示意味,一众人见之心头都是警铃大作,徒留下鹧鸪哨望着那颗红葫芦心头疑窦丛生。
为何里里外外铺设三层断虫道,中心竟是这样一个玩意儿?
陈玉楼见鹧鸪哨那边没了响动,知他是一时心头疑虑没了主意。
“兄弟,可否放一枪。”
鹧鸪哨闻言一愣,茫然不知这幽谷之间放枪能有什么意义,却终于还是放了一枪。
一干人皆屏息而立,只待陈玉楼侧耳细听。
陈玉楼听罢,转罢面向卸岭众人只单手一指那颗红葫芦之下地面,气运大周天声若洪钟道:“炸。”
“陈兄?”鹧鸪哨不明所以,只得张口请教。
陈玉楼卖得关子初见成效,此刻倒也不吝解释:“这葫芦下边有个空腔,听起来像是个通道。兄弟若是不信,也可以搬山之术探探看。”
“我信。”鹧鸪哨叹口气,心说这位总把头怎么今日突然多出些想要较高下的意思。
深谷之中便不似之前在遮龙山洞口,炸药的用量自没那么多讲究,只要将红葫芦下的土地简单挖出个深沟,再沿深沟铺设炮眼便可以炸开。
日头渐沉。
一声巨响,惊起谷间万千鸟雀。
那葫芦应声裂作数块,连带其后石门也被炸了个稀烂。
鹧鸪哨将炸出的碎片拼拼凑凑,果然拼出个蟾口。
这便是那镇陵谱上绘在溪流之上的那只张嘴巨蟾了。
一行人清罢洞口碎石又仔细加固后整顿行囊自蟾口鱼贯而入,跨进洞中才发觉那红葫芦背后有个万箭齐发的护陵机括。
这机括想罢是防止那些摸金之人以蛮力撬开洞口的,若是用半点蛮力动了这红葫芦便触动其中机括,纵然打开葫芦可里面一时间万箭齐发,人还没到石门早都被扎成了刺猬。
几人见此情形霎时都出了一身白毛汗,心下直道祖师爷保佑之前炸洞之时万幸用足了炸药连这机括一同炸为碎块,否则此刻管他一干多少人都得被穿了糖葫芦。
炸出的通道狭窄逼仄,黑逡逡看不到尽头。
花玛拐点了只火把扔去通道里,火把落于洞穴深处,只映出无数象牙白骨,火光明灭之下白森森宛若自地狱伸出的鬼爪。
第24章洞中微光
一行人顺火把下落的轨迹而望,先望见隧道左右两侧在各有一个洞口,主通道两侧堆满了森森白骨。
火把落于尽头,只闪烁两下就彻底熄了。
一行人借熄灭前仅有的那片火光勉强望见似有水波闪烁。如果方向正确,应当就是蛇河的地下水系了。
眼见日头开始西沉,陈玉楼仍决计用过遮龙山时作栈桥的法子,以攀崖虎为首带卸岭众人筑桥在后,自己与哨金二人先行,带一小队人手先行入洞探清虚实。
此处虽无毛竹,但好歹乔木旺盛,在日落前赶制些筏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卸岭一干人去伐木造舟,三人这才得空原地休整片刻。
虽说几位面上都踏踏实实坐下,可仍还是各怀心事。
张佩金只消停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又原地起来找攀崖虎清点人手与装备器械。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按照他们现在走出的距离,信息从遮龙山传到这里需得晚上一日。故虽尚未得知唐继尧那边的动向,也要提前点兵布防。若是在与墓中老粽子抗衡时又蓦然受他背后一击,才真是骑虎难下。
鹧鸪哨原地合目盘腿调息,身侧还有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喘气的托马斯。
藤椅只有一个,自然是紧着陈玉楼用。
陈玉楼坐在藤椅上摇了摇指尖折扇,手中还有盏茶,想了想,又让花玛拐也给鹧鸪哨看上一盏。
鹧鸪哨碗里的茶叶比起陈玉楼的,看起来怎么着都碎了些。
陈玉楼径自浅啜一口茶。
啧,大热天喝热茶越喝越热。
他喝出一身薄汗,纵然手中扇个不停也敌不过山间升腾暑意,转眼袖口都挽去胳膊肘。
鹧鸪哨这才望见他小臂上青一道红一道全是那日老榕树卷出的伤口,纵然涂过跌打损伤膏仍是醒目。
“——嘶——”
托马斯正踏踏实实躺在一边合目养神,突然觉得腰眼上一阵尖酸疼痛。
疼痛来自鹧鸪哨。
托马斯本就乏力又莫名其妙受人一肘满心愤懑正要发作,只见鹧鸪哨眼神往陈玉楼那厢一扫,顺势正望见他满臂伤口。
“你这洋大夫当得,不称职啊。”鹧鸪哨深深看他一眼,口中和风细雨。
托马斯只觉得天边霎时飘过一大朵黑云。
虽然心里知道入谷前都打过针,这些伤口应无大碍,可他当下仍是翻身坐起掏出棉签抓过陈玉楼小臂说什么都要再彻彻底底消一遍毒。
别问,问就是搬山魁首威逼利诱的。
卸岭人多,造起这些器械自然快很多。
只一柱香的时间两只扎好的筏子就已经成型,花玛拐生怕再遇到上次那般穷凶极恶的食人鱼,临了还仔仔细细检查了栓筏的绳子是否足够紧实。
上次攀崖虎从巡山小队搞来的强光探照灯早都没了电,几人只得靠手电和小探照灯开路,为防瘴气奇袭还备好了面具。
眼看日头西沉,一行数人拖着筏子便往通道中去,临走了攀崖虎想了想又把那只打碎了玉棺的英国麦德森语重心长递给自家大帅,直说若是有什么不对你就冲它先招呼上一梭子。
鹧鸪哨不由分说在前方开路,花玛拐与邬罗卖并肩拖着木筏和上面一应装备,把陈玉楼他们夹在正中,沿坑道中略微向下倾斜的方砖路向下缓行。
手电光虽弱,几人却多多少少能看出这坑道为人工修建。
坑道两侧皆是整整齐齐的青条石砌成,石块与石块间缝隙中还仔仔细细刷过朱漆防腐。
全象骨整整齐齐地码在两边。
邬罗卖借着手电光线边走边数,数了一半把自己都数懵了,只得转身向花玛拐求助。
gu903();“拐哥,这怎么象骨和象牙还不对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