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为何要住在这儿?”
“我无处可去。人老了,老死在这儿也不错。
“您的孩子们呢?”
“坠井死了。我原本就是在这里当差的,除了这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您的生活还过得去?”
“过得。县令时常接济,一日三餐倒不成问题。”
“那我就放心了。”
岑暮觉得他问的似乎都没有问到什么实用的东西,于是自己上前问道:“对了老伯,这城中可有哪家客栈?”
“不知几位大人想住什么样的客栈?”老伯站在门口道。
“都可以。”
“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家福来客栈挺好的,不如大人就去那儿吧。”
“可以。多谢指路。”岑暮双手作揖道谢。
从这儿往东走三条街,再右转,他们四人一路走去按老者的话走去,果然不多时,便看到了一家热闹的客栈。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到了晚饭的点,店中几乎是座无虚席,来来往往的客人都汇集在这儿歇个脚,喝碗茶汤。
福来客栈位于江阳城东西要道的两主干交汇处,自然是人多,店里的饭菜香味浓郁,把过往的人的魂都纷纷钩到店里去了。
“就是这儿了!公子,我们快进去吧,肚子饿的慌。”小七牵着马车走在后面。
四人走进店,店小二和伙计纷纷赶上前来问道:“这几位爷,是住店?”小二机灵的很,还未等易朝还会开口,他就看出来了。
“住店,四间。”易朝从袖袋拿钱。
“四间客房?不好意思,这中秋将近,小店即将客满,只剩两间,请问还要住吗?”小二腆着笑脸解释道。
两间?易朝思考着,看看旁边的三人。
“大人,我们去其他店看看吧,这江阳县这么大,不会只有他们一家客栈。”魏小冉提议道。
“姑娘,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江阳县虽然富庶,可客栈却并不多,每当逢年过节,都会爆满,几位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再说了,眼见着天色已晚,几位若是去了别处发现也无处可住,再返回来,恐怕小店这两间客房也会没有的。”小二很会说话,将离开的利弊全都一一剖析在众人面前,由不得你再不权衡。
“那就住下吧,反正也只是一晚,明天就走。”在一旁的岑暮摩挲着下巴说道。
“也可。你们两个呢?”易朝问小七和魏小冉。
“既然公子都没意见,那我就不去找了吧,省得麻烦。”
“我想跟小七哥哥住一间。”魏小冉看着小七,嘟着嘴道。她心里还是有点害怕岑暮,至于怕什么呢?她也说不上来。这一路只有小七与她是最亲近的。
“小七,如何?”
“公子,我都可以的。既然小冉说了,那就按她的意思吧。”小七本来就是个挺好的人,再加上魏小冉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就更不会拒绝了。
“那就这样吧。”易朝安排好一切事情,打算直接去客房,这时被忽视的某个人终于出声了。
“哎!易大人,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吗?”岑暮略作不悦状。
“你身手如此好,住哪边不都随意吗?”易朝话里有话,你爱住哪儿住哪儿,何必来问我?
岑暮狡黠的笑着盯着魏小冉,魏小冉被这目光盯得有点心里发毛,先开了口:“不!我不要跟他住一块!小七哥哥,你呢?”
☆、云横秦岭
小七有点愣住了,想问为什么,可是魏小冉在一旁摇着他的手,眼巴巴的望着他,请求他站在自己这一边。
“好好好!山今木不是我……我们拒绝你。你也看到了人家小姑娘不待见你。”
“那我只好跟你家公子住一块儿了!”他嘴角上扬一个弧度,右手搭在易朝的肩上,一脸阴谋诡计得逞的模样。
“那走吧。”易朝把对方搭在肩上的手拿下来。
“别那么在意嘛!我就靠一会儿。”岑暮颇有点得意的样子。
客栈里正在吃饭的客人们倒是没怎么在意这四人的情况,跟长途跋涉的艰辛比起来,他们更乐于抓紧时间在客栈里休息。
魏小冉跟小七去安置马车。
“小七哥哥,今晚这里不是有灯会吗?我们去看看吧。”
“你之前不是还说不想去吗?”
“之前是之前,我怎么知道江阳城里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大晚上出去可能不太安全。”
魏小冉听到此话,一脸愁云,似乎开始要下雨。
小七赶紧改口安慰道:“我们去看看。”
他跟他家公子打了个招呼,易朝也没在意。彼时,他正在案桌前看书,头也不抬,摆摆手,允了。
天色渐暗,江阳城里的灯火渐次明亮,大街上一串串形状各异,颜色不同的纸扎灯笼排列得恰到好处,将整座城市点缀成一片明暗交错的灯海里。柏树枝上挂有,每户人家的宅门前也挂有,亭台楼阁的四方屋檐角里挂有。
江阳县城内有一条河,名曰流光河。此河从秦岭发源,流经江阳县,正好为城中的居民提供了洗衣玩乐的水。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或是有闲情逸致的才子佳人,每逢节日嘉庆,便会乘船在水上观景,两旁的楼台水榭同样游人如织,更有红颜知己在灯笼下一笑桃花浅。各种吟诗作赋,舞风弄月,填词浅唱,都是数不胜数。
“小七哥哥,我想要一个兔头灯。”魏小冉在街上久久伫立在一个老人的灯笼摊子前。
这个摊子不算大,但却有上百只灯笼,形状各异,有兔子,狐狸,月亮,莲花……每个灯笼都扎得惟妙惟肖。
守摊的老人约摸七八十岁左右,白发在烛光中像染了霜似的,一层昏黄暗淡:“”姑娘好眼力,你是我见过的最识货的人了!这兔头灯可以飞天,点亮后许个愿望,兔头灯就会把你的愿望带给嫦娥。”
魏小冉惊讶的问道:“真的?!”随后又转向小七乞求道:“小七哥哥,买一个,就一个,好不好?”
她拉着小七的手撒撒娇。老人看起来有点驼背,一直坐在那里看着这两个小年轻在商量事情。
“怕了你了,就一个,说好的。”小七用充满溺爱的眼神看着对方,随后问老人,“这灯笼多少钱?”
“二十文。”老人比划两根手指头道。
“二十文?!老伯,你这灯笼是用金子做的吗?抢劫啊你!”
“年轻人,我这灯笼还真不一样,就值这个价钱,你可以买旁边普通的灯笼,只要一文钱。”老人指指挂在最旁边的普通花灯,咋一看去,跟眼前这些做工精致的灯笼真的是没法比。
“好好,我还是买兔头灯。”小七掏出钱递给老人,老人面带微笑站起来,接过小七的钱。
当他站起来时,完全没有特别苍老的模样,相反,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钱,连数都不数,直接丢进脚下的布袋中,右手捋顺胡子之后问道:“你呢?要不要也买一盏?”
小七连忙推辞道:“不用了,我们买一盏就够了。”
“两位跟我颇有缘分,今日老夫高兴,就再送你们一盏灯如何?”老人从布袋中拿出另外一盏小巧精致的河灯,莲花形状的,艳红的花瓣重叠繁复。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不能收。”小七看了这盏灯,感觉有些诡异,虽说红色喜庆,但眼前这灯的红色倒不像是喜庆,反而有点干涸的血色。
“拿着吧!年轻人,你们之前已经付过钱了。”
“是啊!小七哥哥,你就手下吧。”魏小冉双手捧着兔头灯劝道。
他犹豫着,终于还是接过了那盏灯。
那老人又哈哈大笑了几声:“别担心,两位小友,我不会害你们的。”
“可……可你得告诉我们这灯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你们烧着玩吧。”老人卖着关子就是不肯告诉他们关于灯的用途,还是什么时机一到,自然会知道的,一番话将两人说得云里雾里。
小七拿着灯仔细端详,这只河灯还没有小七的手掌大,既放不下蜡烛,在水面上也浮不起来,因为灯的中央是空心的,水可以直接透过底部。
魏小冉拉着小七往灯街深处走。
客栈中,易朝正静坐冥想,忽然,他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一个约摸二十岁的年轻男子应声而入,眉眼中笑意盈盈,一身洒脱不羁的气韵令人见过一面便终身难忘。来者正是岑暮。
“你怎么来了?”
“易晓天,你可真是麻烦,大晚上的还叫我去县衙拿邸报,这么快就忘记了?”
“没忘。”
“你就不打算出去玩吗?”
“不想去,有何好玩的?”易朝接过岑暮手里的邸报,在烛光下细读。
邸报是官府内部的消息速递,朝廷里发生了什么大事,都会通过邸报登出。
“你看出了什么?长安那边怎么样了?刺杀皇上的凶手找到了没?”
“没有。刺客倒是死了五六个,严明纪被赶出京城,流放到西北充军了。还有一部分人入宫。”
“那……那岑妃娘娘呢?”
“没提到。”
“京城的人事变动倒是挺大的,所有的人几乎都重新清洗过一次。该放的放,该贬的贬,看来这次刺杀是早有预谋,你觉得会是谁?”岑暮凑过来在易朝的身旁看着邸报内容。
“未知全貌,不予评判。”易朝很客观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别这么卖关子了,行吗?长安城里的势力来来去去不就这么两三拨吗?宰相一党,太子一党,还有部分中立的,你觉得会是哪边?”
“你倒是对京城的局势挺了解的。”易朝抬起眼眸盯着他,目不转睛,像是在审犯人一样,要透过这身皮直接看穿他的心肺。
“易晓天,你别这么盯着我看,我不过就是道听途说来的,况且我也不是刺客,更不是幕后黑手。”岑暮被这么盯着,心里有些发虚。
道听途说?易朝反复念着这几个字:“道听途说!你还真是见多识广,连朝中之事竟也能道听途说。”易朝拿起茶杯,微微抿得一小口,放下,随后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
岑暮知道对方并不相信,他搜肠刮肚的找说辞企图忽悠过去,却始终找不到可以搪塞的借口,对方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想要骗过那双眼睛恐怕并不容易,他只好抛出一些自己掌握的东西。“大人出京恐怕也不是那么单纯吧!”
他将这句话说得九曲十八弯,语气里所含意味极其丰富。易朝听到这一句话,心头一愣,对上对方的目光,语气转而有些严肃:“你知道多少?”
“不多。”
“从哪儿知道的?”
“我都说了,是道听途说来的。大人不必担心!不过,我想先在此说明一点,我跟大人只是保护与雇主的关系,我不戳穿大人的事,也希望大人不要过问我的事,咱们一路走走停停,到了目的地好聚好散,你说是不是啊?易。大。人。”岑暮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口气跟易朝挑明了自己的立场,尽管脸上堆着笑容,可那种笑却有点阴森森的,像丹青勾勒着画上去,迷人了虚幻,烛光中时而摇曳的阴影附着在鼻翼的一侧和眼窝,深邃冷艳中带着一丝丝的无情。
“如果你实在不想跟我一路,不如就此离去,你我分道扬镳,从此阳关独木各不相干。”易朝叹了口气,也很干脆地挑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可不敢带着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在身边,不知道哪天就会被他害死。
“可是大人的玉佩还押在我这儿。”岑暮从怀里摸出玉佩,眼里尽是柔情似水,他不会离开的。
“还给我!”
“之前的一个请求还算不算数?”
“算……算数。“易朝想想自己吃点亏也比带着一个不知深浅的人在身边要好一点,他这时已然有点懊悔,当初为什么会求岑暮来保护他,难道只是看着当时对方人畜无害,自己又救过他几次,便料定他不会恩将仇报吗?
“大人,这可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送你到岭南,便不会半途而废。况且大人这一路还挺有意思的。”岑暮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得意的倚在饭桌边,悠然自得道。
“可我已经不敢让你跟我一路了。”易朝叹了口气转身看向慵懒的岑暮。
“哦?只是因为我刚刚那一些话吗?”
“差不多。”其实主要是从易朝在秦岭上见到岑暮跟那神秘女子的交谈之后便意识到眼前这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不简单,心下便也多了几分提防。
“大人放心,我是个重承诺的人,不会在半路上就把你给害了的。再说了,你身上带着这么多刀,随时可以要了我的命啊!”
易朝心里汗颜,没想到对方还知道这么多,连他身上带有什么都一清二楚,他盯着他手里的玉佩,知道自己暂时还拿不回来,既招之,则顺其自然吧,他在心里自我安慰。
“罢了!罢了!”易朝摆摆手,两人这一轮交战,易朝败下阵来。
“易晓天,外面热闹得很,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岑暮见对方脸色如此难堪,便主动提出带他去散散心。
☆、云横秦岭
“不去。人多。”
“你就是在这里待太久了,胡思乱想。别老是疑神疑鬼了!不如这样,过了长江,有什么疑问都可以直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岑暮将玉佩收回怀,拍着胸口中打包票。
“真的?为何现在不行?”易朝继续将信将疑,其实本质上多半是不信的。
“现在还有一些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后再一并告诉你。我们去外面看看抛绣球的江阳县令千金。”岑暮拉着易朝的手,直接从窗外跳出去。
落地时,易朝的心还在胸口拼命的撞击,他还是第一次从三楼的窗口直接下来,惊魂尚未安定下来,岑暮便拉着他的手腕融入人群中。
县令千金许芳泽站在九层高的绣楼上,手里捧着个大红绣球,居高临下地看着人群。底下的人,一个个仰头喊道:“给我!”“给我!”“我,我在这儿!”
gu903();大家挤挤攘攘,伸出手试图想引起千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