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是谢书华让度支姜主事出面购买登基,日期在四个月前,那时杨家刚刚倒下,长安城内乱成一团,此事竟然也瞒天过海办了下去。
事情牵扯到谢家,太子便不得不上心,谢家有两派,一派是以谢韫道为首的摇摆不定派,一派是谢书群带领的年轻人一代,两派一直保持细微的平衡,谢韫道人多势众,谢书群年轻睿智,而东宫信任的一直都是谢书群。
可这次出事的偏偏是谢书华,谢书群的亲弟,谢家年轻一派的主要人物,东宫大惊,连夜召了谢书群入宫。
谢书群那日神情不想作伪确实像是第一次听闻,他眉头紧皱,信誓旦旦保证会给太子一个交代,之后便匆匆出宫,但此事至今毫无进展。不过太子几日前收到消息,谢书群送走大夫人史可云后,骤然发难,软禁了西院人,与谢韫道书房长谈,最后获得谢家小印,在战线绵长的谢家争斗中终于占了上峰,如今已把控谢家大权。
“我就知道是……一个外邦人如何能在金吾卫团团包围中消失。”时于归咬牙切齿。
“我倒觉得此事与谢家无关,这般□□裸的证据也太刻意了。”太子替谢家解释着。此事他不与时于归说就是怕她又要生气,大抵是真得与谢家犯冲,她与谢家一直关系冷淡,谢家对她也一直抱有敌意。
“谢书群要查一件事情这么久了还没动静,第一是他根本不想查,第二是在拖时间,第三他查了发现这人他动不了,这三种哪一种都与他逃脱不了干系。哥哥还记得长安县东面的无头尸吗,当时不了了之,但之前我与你说过,死者声旁有一辆空置的马车,车内残留蔷薇露,我那日追着那人去了小巷同样也有蔷薇露的味道,这两者本不该牵强附会,可蔷薇露,蔷薇露代表什么哥哥难道不清楚吗,这般巧合不是一个无心就可以解释的。”
顾明朝抬头看了眼公主,公主强势又愤怒,不过是一句句推测却一步步靠近真相,不得不说嗅觉极为敏锐,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他虽早已知道乐浪公主之事,但与谢书群与他有约,不会伤害到东宫,他也不会随意插手此事,今日才一直保持沉默,且按照如今的发展,此事也并未对太子和公主照成损失,倒是对谢家有了实质打击。
“公主说得并非毫无道理,不如太子殿下再请谢常卿入宫一叙,如今谢家尽在谢常卿掌握之中,此事解释清楚,即可平息公主怒气,也可消了谢家疑窦。”陈恳出声,也算是符合了公主建议。
“我倒觉得不必如此,谢家若真的做了对不起东宫之事,自然是想好了说辞,如今谢家大乱未定,不如先静观其变等候后续,且我相信谢常卿此人深明大义,大是大非绝不会做错,谢侍郎与我共事四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太子不如给谢家,给他一点时间。”顾明朝出声缓缓说道。
“若谢家有异,那迟着生变。”陈恳断然拒绝。
“谢家如今未变,虽可未雨绸缪,可不免寒了他人之心,埋下隐患。”
两人争执间,丽正殿大门外突然出现立冬身影,立冬满头大汗,神情焦急不安,她一入内就跪倒在地,低着头,颤颤巍巍。
“玲珑殿谢嫔有孕。”
第153章谢嫔有孕
东宫大事,后宫到处喜气洋洋,娴贵妃不论心中如何想,但面上功夫做得滴水不漏,赏赐皇宫内所有黄门宫娥银裸子,水纹布,以示同庆,之后又举办三场宫宴,第一场由圣人发出家宴请帖,千秋公主坐镇,娴贵妃组织,邀请皇亲贵族长辈齐来赴宴,寓意告知族中子弟太子妃将入主东宫,以后要多加照看,相亲相爱。第二场由公主代母设宴邀请命妇诰命入宴,赴会之人皆送上贺礼,恭贺东宫。第三场则是娴贵妃组织的,她邀了一并后宫女子在蓬莱岛望仙阁上设宴,变故便是在宴会中途发生的。
宴会一开始倒没有什么异样,谢嫔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那日又格外奇怪地穿着织云锦做得圆领袍,与众人格格不入,她素来古怪,因此她人的视线一开始便不在她这边。只是宴会中段酒酣耳热之际,有人要同谢嫔喝酒,谢嫔推辞再三后不得不一饮而尽,谁知之后没多久人竟然晕了过去,娴贵妃赶忙请了太医院的大夫,这事才彻底暴露出来。
宫内众人大惊,谢嫔未曾受过恩泽是宫内人尽皆知的事情,当年她匆匆入宫还未被宠幸,柳老夫人便抱着刚出生的时于归跪在圣人殿前,三问谢家是否忠,是否孝,是否义,字字诛心,声声泣血,无人不动容,谁人不哀切。之后圣人为保全谢家面子。封她为嫔赐她宫殿,多年来不曾踏入玲珑殿。
可今日谢嫔竟然已有了一月身孕。
是谁的。
这个疑问在众人脑海中回荡,谢嫔的情况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人人皆知,人人不敢讲。
娴贵妃逼问再三也无法得出答案,只好下令禁止他人议论,自己匆匆禀告圣人。可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如何能瞒得住,娴贵妃前脚出了望仙阁,这消息后脚就顺着水域飘了出去。
丽正殿内寂静无声,时于归脸上怒气还僵在脸上,又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僵在远处。就连一向太子都忍不住失了态,脸色微变。
“谁把的脉?”时于归花了大量力气这才把心中巨浪压了下来,怔怔说道。
立冬跪伏在地上,面色苍白,低身说道:“太医院院首亲自去的。”
顾明朝放在膝盖上的手一僵,眉心皱起,他看了眼太子和公主,两人脸上还带着惊诧之色,前一会还在争辩谢家会不会出事,后一秒就传来谢嫔怀孕的消息,时机之凑巧就像是在打众人的脸。
这番作为下来,任谁都觉得谢家有问题。
立春一直跪坐在时于归身后,她原本面色沉重,担忧地看着时于归的背影,后来好似想到什么,脸色大变,面容雪白。
陈恳和郑莱低眉顺眼,不敢抬起头来,更是不敢说话,这事不论如何都是皇家内事,甚至有可能有损天威,掺和不得。
“父皇知道了吗?”时于归袖中双拳紧握,冷冷问道。
立冬瑟瑟发抖,用尽浑身力气这才压住战栗之色,继续回道:“奴婢出千秋殿的时候,娴贵妃已经去了甘露殿,至今未归,谢嫔则是暂时禁足在望仙阁里。”
掖庭局至今没有谢嫔侍寝记录,可如今谢嫔却有一月身孕,不论如何,这都算是內宫丑闻,为保圣人清誉必会清理干净知情人士,后宫手段往往雷霆震怒,血腥万里,知道此事的人只怕都落不到好。
时于归面色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挺直腰板坐在案桌前,脸上平静地宛若丽正殿外的湖面,连涟漪都不曾荡起。
“下去吧,我随后便回千秋殿。”时于归出人意料地说道,她态度冷静,好似刚才瞬间暴怒的人不是她一样,殿中众人不由看向时于归,谁知千秋公主笑了笑,“这是父皇的事,父皇自会处理,与我有何干系。”
她话虽这么说,可神情冷漠,完全不像说得那般无所谓。
“你说得对,此事,你就当不知便好。”时庭瑜开口说道,他恢复往常波澜不惊的样子,对时于归吩咐道。
“这是我给谢家最后一次机会。”时于归出门前,冷冷说道。
她说的含糊,可众人听得明白。谢嫔怀孕若是和谢家无关那是最好的,若是有关,那便是新仇旧恨一起算。谢家有贰心不是最近才有的事情,谢韫道身体硬朗时常出入酒肉场合,结交各色权贵,甚至是丽贵妃盛宠时连尧王殿下都曾接触一二,掣肘他计划止步不前的不就是这些人与他没有一丝血缘关系。
他们缺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缺一个可以顺理成章抛弃太子,另寻出路的凭靠,现在这个契机就这样光明正大出现在他们手中。
内闱之事素来肮脏,要的想来之事结果,过程不重要,真假不重要,只有权力才是真的。谢家打得未尝不是这种算盘。
可一个月前……
时于归面色阴沉地上了车辇,她咬紧牙才把所有的怒气都吞了下去,不至于当场失态。她虽不喜谢家人,可终究从未对他们有过折辱坑害,可今日谢家人竟敢如此对她。
一个月前可是皇后冥祭的最后一个月,圣人日日住在观星台,连她都难以见到,那月宫中忌乐,忌喜,忌酒,忌肉,更忌房事,以上种种皆视为不敬,谢柔竟敢……
谢嫔怀孕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流言借助风在每个角落飘荡,每个人看到时于归皆是惴惴不安,唯恐被牵连,时于归入了千秋殿便紧闭大门,抱着大花靠在软椅上闭目养神。娴贵妃还在甘露殿,此后甘露殿大门只开过两次,一次宣了太医院院首,一次宣了被禁足的谢嫔。
“……圣人禁足谢嫔不得出玲珑殿,娴贵妃被人扶着回了贤良殿,王太监捧着东西去了玲珑殿。”天色黄昏之际,群鸟归巢,树叶萧萧,立秋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低声回禀。
立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连一向稳重的立春都缓了缓身形,扶住身边的大树才没有倒下。
圣人没有打杀谢嫔,那便代表……那孩子是圣人的。
皇后冥祭需要她人哭灵,谢家也是要去的,之前去的一直都是谢凤云,后来谢家大郎君谢书群强硬送她出了长安城,当时便是谢嫔自告奋勇去顶了她的位置,此事时于归还派人观察过几日,当时谢嫔安分得很,一直在偏殿不曾出来。原本时于归以为是她想舒缓自己与谢家下一任掌门人的关系,讨好谢书群,可如今看来分明是投石问路,做好了充足准备。
“喵~”大花叫了一声,一把拨开时于归的手,摇着尾巴一溜烟地就跑了。时于归保持着抱猫的姿势,突然觉得一阵秋风瑟瑟,她抬头茫然地看了眼天空,莫名想到:原来秋天真的来了。
“公主。”立春惊叫一声,跪在她身边,一把捂住她的手,只见她指甲狠狠插进手心,尖锐的指尖刺破柔软的掌心肉,露出一丝血迹。
其余三位立字辈的宫女也都跪下,立冬哑着嗓子说道:“不过是不值当的人,公主何必糟践自己。”
时于归收回视线,她皱着眉,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突然笑道,弯下腰来,擦了擦立冬的眼泪,那丝血迹残留在立冬雪白胖乎的脸上,鲜红刺眼,还带着鲜血的灼热。立冬僵在远处,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时于归,只听到她淡淡说道:“哭什么,傻丫头、”
“你们知道的,我一向是都知道的,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着日子过得不清不楚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啊,能为母后做到这种地步也不算太坏的。”时于归摸着立冬的脸,声音冷静,琉璃色的眼睛在夕阳下照耀下印出血色。
“他对我也很好,对哥哥也好,我原本想着就这样过下去的,后宫那些让我生厌的人,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打算,可,可,那是母后冥祭啊,他怎么可以……”一边一往情深,一边鸾凤颠倒。
立冬这觉得那双手冷得吓人,她被冻得一个激灵,一把捂住,惊恐又慌张地说着:“公主,你的手……”
“公主,门口顾侍郎求见。”有人在回廊拱门处怯怯说着。
时于归扭头看着她,那宫娥吓了一跳,公主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在夕阳下似血般鲜艳。她笑了笑,在榻上端正坐好,脊背挺直。
“拒了吧,今日就算是太子殿下来了也说我不见。”
她站起来向着亮堂的大殿走去,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挺直修长的黑影倒映在一旁艳丽盛开的牡丹花上,投下半片阴影。
“我谁也不想见。”
“公主没有再说什么了吗?”
立春摇了摇头,顾明朝垂下眼,也并未露出失落之色,只是拱手道谢。
“顾侍郎宫门已落钥,我请长丰送您回去吧。”立春脸上难得没有笑意,恭敬又刻板地说道。
顾明朝站在台阶下,他抬头看了一眼立春背后,庭院明明整洁干净可偏偏露出空荡寂寥的感觉。千秋殿是这般大,这一眼望去,宫影重重,甬道悠长,宫灯繁多,根本看不到头。
“不必麻烦长丰了,太子的人就在门口。”他行礼说道。公主得到消息,太子那边同样也是如此,当时顾明朝还未回宫,太子坐在高位上沉默不语,身后的那屏金龙腾云屏风挡住所有夕阳光照,把他的面色都模糊在黑暗中。
太子一丝不苟地布置完所有事情,最后让各位都退了下去,唯独留下他,对他单独说道:“于归自小心思重,她这般喜欢你,若是愿意见你,你就去陪陪他。”
“公主不会愿意见我的。”他当时回道。
“去试试吧,你总归是不一样的。”
可现在公主连他都不见,若不是真得伤心到难以自持,又怎会连话都不愿多说。
“那顾侍郎早些回去吧。”立春站在门口面无表情说道。
顾明朝转身之际,突然又开口说道:“立春大宫女可知王太监身边的陈黄门哪里去了。”
立春面色瞬间惨白。
第154章宫中闲话
宫内已有十多年不曾有喜事了,按理此次谢嫔有孕便应该大张旗鼓操/办起来,可这事就像是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圣人下了禁令内宫禁止谈论,打杀了一批宫娥黄门,又让王太监亲自去各殿转了一圈回来,这事就像是一朵云突然飘到宫门口时被狂风暴雨骤然打散,原本应该满城皆知的消息瞬间沉入河底。
圣人把自己关在甘露殿多日不出,连朝会都停了下来,不少老臣入宫求见皆无功而返,如今风头最盛的贤良殿毫无动静,漩涡中心的玲珑殿也是闭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