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丰一愣,稍作迟疑,便听到时于归又一次喊道:“还不快去!”
一旁黄门见长丰大将军点了点头,便向着厨房跑去,边走边想:顾侍郎真是可怜见的,也不知如何惹到公主。殊不知被他可怜的人,这两次反客为主次次气得公主咬牙切齿,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吃,都给我吃完。”时于归被风一吹,发热的脑袋也就冷静下来,板着脸,凶巴巴地说着,但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红,耳尖粉红比落在鬓间的樱花还要娇艳。
她不由自主想起最近看到的无数本乱七八糟的话本,才子佳人,书生妖精,微醺灯光下,缠绵悱恻的情感,怦然而动的心跳,连鼻息间都能相互感知,她红着脸匆匆扫过,那时心中微微的好奇心带着不明所以的羞涩,就像刚才一瞬间出现的微微眩晕感一样突如其来,措手不及。
“不吃完,不准停。”她咳嗽一声,甩了甩头,理直气壮地说着,没想到顾明朝竟然胆大包天地抬头应道:“嗯。”
那双黑色温润的眼珠在春光下闪着光,时于归不经意一撇,只觉得比满园樱花还要夺目绚烂,如花美人隔云端,花团锦簇映乌目,时于归满脑子都是话本里的艳词浪语,脑中的情节像是飞奔的马蹄拉都拉不住。
她故作矜持地咳嗽一声,回神再看,只看到顾明朝真的吃了不少糕点,千秋殿厨房做的糕点都偏甜,即使是时于归这般嗜吃甜食的人都觉得有些腻。
这也是时于归难得大发慈悲端些过来给太子殿下吃的原因,纯粹是吃多了腻,拿过来让他解决一些。
没想到顾明朝竟然这么实诚,光顾着吃,连水都没喝一口,时于归见他吃相斯文,连唇边都没有沾上一点细碎,每次都是嚼了好几口才咽下,一种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心态油然而起,她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说道:“倒杯水来。”
黄门这次机灵了,马上拿起红炉上温着的茶壶,这次不犯糊涂,思路格外清晰,手脚各位麻利地为顾侍郎斟上一盏茶,随后主动离开回到刚才的位置,一点都不碍事。
“算了,别吃了,也不嫌腻。”时于归见他咕噜咕噜喝完一盏茶,装作不经意地说着,也算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若是吃了这些能让公主消气,微臣自然愿意全部吃完。”顾明朝认真说着。
时于归仔细打量着他,见他脸上确实不带着虚伪和奉承,突然笑起来,她眨眨眼,带着一丝少女的天真,直视顾明朝的眼睛,压低声音,语气中的天真不经意间转化为诱惑。
“顾明朝,你是认真的吗?”
像是少女的足尖在碧波荡漾的湖面轻轻一点,只带出一点涟漪后便迅速消失,但当时动人的画面却深深镌刻在脑海中。顾明朝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指尖捏着的红玉芙蓉糕,衬得他手指白皙,凉亭内的乍现的暧昧逐渐变成点点难捱的沉默。
时于归脸上的笑意逐渐敛起,她微微直起身子,欣赏了下顾明朝的神情,心中生出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的心绪。
书中都说才子对佳人表达爱慕之情时,佳人粉脸微红,欲语还羞,说不出的明媚动人,但他们都没说那个时候的才子是什么神情,是不是也同样和佳人一样羞怯难耐,一腔热情难以言表,还是和现在的顾明朝一样,带着她无法看透的神情。
“你走……”
“樱花发枝,情不自禁。”时于归从没听过顾明朝这样说话,他一向温柔却有力量,无论何时言辞间都是充满自信,慢条斯理,似乎只要让他把话说完,你的心就会不由自主跟着他走,可此时此刻,他语气中却是带着不安,有些惶恐又有些不自信。
“可我还不够好。”他抬起头认真说着,他脸上有万般情绪却唯独没有自卑,只是带着实事求是的冷静。
时于归是大英独一无二的千秋公主,她自小盛宠无双,人人倾羡,可比旭日东升,媲之花中牡丹,尊贵无比。而他,不过是小小的刑部侍郎,长辈昏聩,家族没落,他所能给予她的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袖间无意间飘落的花瓣,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清晰地明白两人间的差距,这种差距是难以弥补的,即使他能继承侯府爵位,但镇远候对于大英国无数高门贵勋来说不过是一个三流爵位,更何况,这个爵位也许并不属于他。
时于归看着他,突然笑起来了,眼睛眯起,连带着那点红色泪痣都在熠熠生光,诉说着主人的开心,春光十里,不及她之笑意。
“顾明朝。”她开怀大笑,惊落无数樱花,偏偏她脸上还带着不能自抑的笑,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看着他呆滞的神情,时于归毫无仪态地半趴在桌子上,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宛若情人耳语一般,在他耳边,又轻又娇地说道。
“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那股幽兰清香在鼻息间回荡,那声雀跃的声音在耳廓里经久不散,顾明朝蓦得红了脸。
“我的天下第一人是我选择的,而不是世人选择的。”她离开凉亭前对着顾明朝说了最后一句话便带着长丰离开。偌大的庭院只剩下顾明朝一人呆呆地坐在亭内,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他一生中经历过幼年失母,祖父殉国,学院欺压,父亲冷落,姨娘威逼,他和年幼的顾静兰相依为命,屈指可数的喜悦早已在苦难中模糊不清,但今日心底涌现出巨大的欣喜,恰如蜜糖,深入骨髓,让他红了眼眶。
“啊,我忘记了,你既然如此坦诚,那我也不能扭扭捏捏。”去而复返的时于归不知何时站在台阶下,她穿着紫色长衣,笑颜如花,眯起的眼睛让她心底想要作弄人的想法暴露无遗。可顾明朝还是不由自主跟着她露出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令人头秃的感情戏,但是好歹是摸出来了
第64章上门提亲
长丰驾着马车,浑身散发着冷气,面无表情地进入四方街。
几日前巡防司修城门,顺便也把几条年久失修的街道入口也整治了一番,四方街也算其中一个,它位于棋盘街的尾巴处,因着里面的人没有重要的贵人,而巡防司行事向来踩低捧高,所以这次竟然能给四方街修路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稀奇。
顾明朝坐在车内和时于归面对面坐着,原本他是打算骑马的,奈何时于归一心拉着他上马车,这也是长丰黑着脸的缘故。
“这路修得不错,想来二乘驾辇也可以进来。”时于归看了眼入口,满意地说着。
顾明朝失笑:“四方街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别说二乘马车,连一乘都没有。只是不知道这次巡防司为何要给四方街修路。”
时于归笑了笑不说话,眼睛微眯,神情愉悦。巡防司指挥官是个怎样的人,时于归也有所耳闻,杨家人一贯媚上欺下,这条路还是她找人催了几次才修整的,不过行动虽慢,事情办得还不错。
“公主要去哪里?”顾明朝见马车已经开进四方街,一直向西开,此时已接近傍晚,闭门鼓已经响过第一轮。
时于归没说话,她像是藏着满腹心思的小狐狸,哪怕大尾巴大眼睛已经写满了小算计,但偏偏却是一句话都咬着不说。顾明朝无法,只得继续正襟危坐,不一会儿顾府的牌匾就出现在他眼前,而马车也停了下来。
“顾侍郎到顾府了。”长丰的声音在车门外响起,顾明朝一脸错愕,没想到公主竟然是送他回府。
时于归掀开帘子目光扫视一遍顾府左右,见顾府大门敞开,人来人往,不停有大匣子被抬进,疑惑地挑了挑眉,不过想起镇远候的不靠谱也不屑多加了解一下,便移开视线,目光转移到隔壁装潢一新的门面上时,嘴角笑意加深。
“回去吧,跟静兰说我明天来找她。”
顾明朝一头雾水地下车,行礼告退,哪怕他敏锐地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但此时也不得不顶着长丰和时于归的视线,硬着头皮进了顾府。
一进门,他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因为顾府今日有着不同寻常的热闹,来来往往的人极多,无数丫鬟小厮来回跑着,每个人一看到顾明朝脸上都露出错愕的神情,不可思议下隐隐带着看笑话的模样。
“郎君。”葛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满头大汗,一看到他就扑了上来,他先是狠狠瞪了一眼那群人,随后着急地拉着顾明朝向着西苑走去。
顾明朝拍了拍他的手,等走到小道,周边已经没有人的情况下,这才绷着脸说道:“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
“侯爷要把六娘子许配给司农少卿家的大郎君。”葛生气得脸色发红,语气愤恨,恨不得要把东院的人食肉寝皮。
司农少卿叫海召,海家人风评一向极差,女低嫁,男高娶,所有的婚姻大事都是以平步青云为第一前提。海召共有三男五女,其中大郎君体型肥大,性格暴戾,最爱花天酒地,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鳏夫,据说上一任夫人就是被他打死的。
“那海家人当真是不要脸,媒婆带聘礼直接来下聘,侯爷在芳姨娘的教唆下竟然真的同意了,聘礼都收下了,现在都搬进芬芳斋了。”
顾明朝脸色一变,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别说了,先回去,静兰那边如何。”他脚步加快向着西院走去,葛生跟在他后面小跑说道,“之前侯爷来请,六娘子就叫人打出去了,如今侯爷正把西院围了起来,我还是蒙楚带我出来才跑出来的,正打算去找郎君,蒙楚回去保护六娘子了。”葛生说得咬牙切齿。
侯爷行为处事一向自私利己,根本不顾他人想法,对顾家嫡系更是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来,顾明朝早就对他失望透顶,只是没想到现在为了蝇头小利,竟然拿顾静兰的终身大事在胡作非为。
顾明朝脸色阴沉,疾风般走入西院,西院门口围着一堆人为首的便是管家,他们一圈人堵住正门,和蒙楚带着的人对峙。
蒙楚面容狰狞,身材高大,西院的护卫是他一手培养的,个个煞气十足,明明只是十人却和管家带领的二十几人遥遥对峙,逼得他们不敢上前。
管家一看到顾明朝下意识一怂,他可不是侯爷,至今仍觉得顾明朝兄妹可以像以前一样随意拿捏。
如今的顾家两兄妹,妹妹是公主陪礼人,那是全长安女子都嫉妒的位置,哥哥年纪轻轻金科提名,短短三年便荣升正四品刑部侍郎。若不是耽误在镇远候府,哪一件拿出去不是全族荣耀的事情,偏偏,他们生在这里,而这里,镇远候容不得他们如此优秀。
顾明朝神情冷漠,冷冷注视着管家,一向带笑的脸阴霾下来时不威自怒,含笑的眼睛宛若利剑,黑色阴郁,杀气在眼底弥漫,管家如坠寒冰,不由后退一步。
“滚!”
顾明朝上前,破开人群,拿棍棒的仆役摄于威压又见管家不发话,也不乐意做出头鸟,便纷纷后退,眼睁睁看着顾明朝走到西院门口。
管家不想落下面子,色厉内荏开口质问:“郎君……”他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公鸡,空开了嗓子,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顾明朝猛地转身,漆黑眸子直视管家,脸似冰,眼如刀,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涨红着脸不说话的人,只见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抽出蒙楚腰间长刀,夕阳下刀锋闪着血红的光芒,闪过众人惊讶恐惧的脸庞。
谁也没想到顾明朝会发火,毕竟平日里他总是笑着,温文尔雅的模样,哪怕是侯爷刁难最多也只是默不作声。侯府众人总是下意识地觉得他性格懦弱,所以任由侯爷磋圆捏扁。直到今日这把钢刀架在管家脖子上,锋利的刀锋上隐隐有红色血丝,在夕阳下刺伤所有人的眼睛。
“你……你……侯爷……”管家惊恐地僵直着身子,眼珠子瞪着顾明朝,害怕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因为他每说出一个字,便觉得脖子上的刀进去一点。疼痛让他嚎叫,但恐惧只能让他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哥,我已叫人请了姨母来,何必和这些人置气。”一直呆在屋内的顾静兰推门而入,她眼眶微红,显然之前大哭过一场,身后的儿茶和芍药更是眼睛通红,神情悲愤。
顾明朝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浅浅的眼皮下投下一道阴影。他手腕微动,长刀砰地一声把管家击倒,重重地跌落在地。
管家强忍着手臂剧痛,被人扶起来后,恶狠狠地威胁着:“此事小人一定禀告给侯爷,这事我一定去告诉侯爷……”他叫嚣着,狼狈地带着人向着东院走去。
“走吧,进去说话,蒙楚看好门,别让人闯进来。”顾明朝收回刀,疲惫地说着。如今不是和侯爷翻脸的时候,大英孝道为主,哪怕镇远候已经如此糊涂,顾静兰还未出嫁,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刑部侍郎,撕破脸谁都落不到好。
一行人匆匆进了园子,殊不知隔壁屋顶修建了一处观月楼,楼上正趴着一个人向着他们的方向张望着。长丰抱剑,脸色一言难尽,还得护着公主不让她掉下去。
“怎么回事,去派个人问问,这情形不对啊。”时于归半个身子趴在栏杆外,郁闷地说着,“当时就说这个楼往围墙那边建建,你们一个两个都反对我。”
长丰抬眼看了下两者之间的距离,面无表情地说着:“再往边上建就要贴着墙了,哪有这等风格的建筑,公主还不如拆了墙,直接建在顾六娘子屋子边上。”
时于归咳嗽一声,收回视线,一派正直地说着:“那顾府的地界如何好逾越,还不去看看怎么回事,没看到顾明……静兰情绪不对吗?肯定是东院那边又出幺蛾子了,等会我就去会会他们。”
长丰无奈只好挥手示意侍卫去打探一下,他是千秋公主的贴身侍卫,正六品千牛卫大将军,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大都不会是莽夫,他想着这几日的事情,心中一动,私觉公主和顾侍郎的怪异之处。
gu903();“顾家终究是大臣内院私事,哪有公主插手的道理。”长丰本不愿多言,但他自小跟随公主,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公主终究还是待字闺中,几次三番插手大臣内院,太子和圣人面前又得多些风言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