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于归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趴在栏杆下,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顾明朝刚才反手拔刀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太像是文弱书生,她眯了眯眼,心底给人记下一笔。
长丰见公主不说话,便也不再开口,他终究是一个侍卫,哪怕有着一些特殊的情分,但劝诫一向是点到为止。
打听消息的侍卫很快便跑回来,脸上神情怪异,像是见鬼一般。
“长话短说。”时于归一见这神情便知事情有些不妙。
“顾六娘子要被侯爷许配给司农少卿海召家的大郎君,如今媒婆已经带着聘礼上门了。”侍卫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后,便退了下去。
“顾闻岳,不是,他……”她啼笑皆非,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沉下脸,阴沉沉地说着,“我看他就是欠收拾,没有老侯爷约束,当真是要上天了,什么浑水不敢蹚都不知道。”
海家是杨家人走狗,顾明朝如今已经是太子心腹,他不知避嫌也罢,竟然还把身为千秋公主陪礼人的顾静兰许配给海家,当真是昏了脑袋,好了伤疤忘了疼。
长丰见她怒气冲冲地下去了,再一次出声:“公主,顾侍郎才智双绝,会自己想办法的。”
时于归停在楼梯口,她扭头思索一番,挥退了侍卫,待他们全部退下,这才说道:“你觉得顾家如何?”
长丰不明所以。
“大英能配得上我的高门大户,能有几家,杨王谢崔四大家族,外加西南面的汝阳王,北面的镇北王……所有加起来不过十家。”时于归谈起这些事情毫无羞涩,近乎直白,连神情都不曾变化,比谈论今日天气还要随便。
“顾家不合适。”长丰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喃喃自语。顾家末流勋贵,侯爷又是拎不清的人,家中无主母,妾侍横行,即使公主不愿嫁给和她身份匹配的家族郎君,就算是退而求次,也万万是轮不到顾家。
时于归轻声笑了笑,眯了眯眼:“可顾明朝合适。顾家算什么,假以时日,我要的,他一定都可以给我,现在的顾家只会约束他,而且……”顾明朝是一只雄鹰,迟早有一天会冲破牢笼,展翅高飞,一鸣惊人。
她笑意加深,嘴角忍不住上扬。
“我只嫁我喜欢的,其他的算什么。”
她笑容肆意,态度嚣张。她是时于归,是大英国最尊贵的千秋公主,只要她不愿意,谁也别想让她低头。
长丰愣愣地看着她,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这般意气风华的模样,她年幼时长丰还常常看见,可现在却越发少见。年轻骄傲的公主被困在偌大的长安城内,层层礼服加诸于身,可她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少,她是厌倦这样的日子的。
“公主喜欢自然是最好的。”长丰抱紧长剑,低声说道。
“那可不是,所以以后打掩护的事情,你可得多多上心啊。”时于归促狭地眨眨眼,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
“走,去顾府。”她转身匪气十足地挥了挥手,红色夕阳映照在她紫色的长衫上,隐藏在衣衫中的金线在隐隐发光,身姿轻盈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月的姨妈!大概是打算把我疼死
第65章怒砸顾府
永昌侯府大娘子来了。
她是独自一个人去东院的,穿着正三品的诰命服,连个丫鬟都没有带,看上去人单势薄,但她却毫无阻碍地来到东院芬芳阁,气势汹汹,管家只能跟在她后面,一脸无所适从的模样。
温大娘子穿着诰命服,谁敢拦她,且加她脾气暴躁,性格泼辣,是以管家脸色苦闷,嘴巴都要急得起水泡了,边走边打眼色让仆从跑去通知侯爷,只是小仆从刚跑了几步就听到一声娇斥。
“去哪?”
仆从脚步一顿,大娘子神情淡淡的,但是他却是再也不敢动。
这是他们没经历过的,芳姨娘小家子气,侯爷整日沉迷酒色,下人们自然从未感受到这般不威而怒的气氛,连眨一下眼睛都宛若如坐针毯,手脚发凉,心跳剧烈到感觉周边的一切都是寂静的,唯有耳鼓发胀的剧烈跳动声在脑海中回荡。
“镇远侯府的下人就是这般没规矩的吗,客人还在后面,人却跑到前面去了。”大娘子捋了捋头发,斜看了一眼管家,冷笑着。
管家一头冷汗,胳膊上依旧疼得抬不起来,又被永昌侯府大娘子犀利的视线震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弯着腰谄媚地说着:“大娘子说笑了,这不怕前面有不长眼的,冲撞了贵人,这才让人去先行驱散的。下人行事不周,大娘子息怒。”
永昌候府大娘子温雅风,太原温氏,温氏名门望族,温家之女人人求之,是以哪怕她们是温氏嫡庶系一支,婚配之事也远远好于她人。她与仙逝的镇远侯夫人为同母姐妹,关系一向很好,当年一个嫁给镇远侯嫡子,一个嫁给永昌侯嫡子,凭着温家家风和家势,她们入府之后便备受尊重,上没婆母磋磨,下没小妾使坏。
温雅风性格泼辣,把永昌侯府打理得整整齐齐,人人敬爱有加,倒是她姐姐温雅正,学识渊博但性子柔软,只是当时先任镇远侯坐镇这才夫妻和睦,事情变坏的开始大概就是镇远侯十三年前战死沙场的时候开始。
“你们侯府行事哪次周道过,要是次次周道,我还需我次次上门吗?”温大娘子冷笑一声。要不是刚才有个粗使丫鬟拿着静兰的东西来侯府找她,她简直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这样糊涂。
且不说顾明朝明显和太子走得近,单是顾静兰如今是千秋公主陪礼人这事就可以看出,顾府便是已经站在太子这边。太子如今处境看似平稳,但朝堂之事风起云涌,瞬息万变,宫内两位主子如今斗得厉害,两位成年皇子虎视眈眈,这般行事不就是上赶着做出头鸟嘛。
这个糊涂蛋半分本事都没有,也想卷进这样的浑水中。海家不说风评如何,万万不是良配人选,只管说平日里的谄媚之态,就差没在脸上写杨家门下走狗的话。这样明显和顾家如今处境相悖的人,上门求亲不打出去也罢,竟然还收下聘礼。
可不是蠢不带发,人不带脑,自寻死路。
管家不敢应她,只能诺诺地陪笑着,神思恍惚地跟在他后面,谁知道才走到一半,就看到看门人见鬼一样脸色惨白,一看到管家就瞪大眼睛,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公……公主……来了。”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拱门前进来一个人,穿着紫色长衫,摇着扇子,风度翩翩的模样,随着她走进,后面跟着的两排羽林军也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气宇轩扬,气势冷冽。
管家倒吸一口冷气,千秋公主简直是顾府所有人的噩梦。她上次来就搅得顾府不得安生,吓得侯爷都病了好大一场,那次不过是随意到访就有如此威力,这次明显就是为东院的人撑腰来的,还不得闹得侯府翻天覆地。
脸色阴沉的温大娘子眼睛一亮,嘴角露出笑来,对着时于归行礼问安。时于归闲庭漫步地走到她面前,对着跪下一地的顾家仆从视若无睹,倒是对着温大娘子露出笑来。
“静兰总说承蒙温大娘子照顾颇多,如今看来确实不假。”时于归笑眯眯,拉起她的手,脱下手中的海棠花纹碧玉镯套在她手上,“听闻永昌侯府三娘子一个月前及笄,这几日都开始议亲了,当真是喜事一件,本宫也来沾沾喜气,这镯子便当是送给温三娘子。”
温雅风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来,及笄之后便是议亲,虽然只是公主手中的一个镯子,那说出去便是大大的面子。如今顾府长辈不争气,嫡系两个小辈却是如今长安城中的话题人,公主素来很少出席宴会,因此能与公主套上点关系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也就是顾闻岳这个睁眼瞎看不清形势,整日胡作非为。
“不必客气,常听静兰提起三娘子如花眉美貌,学识渊博,性格温婉,这般人物自然是谁也不能亏待的,议亲可是人生大事,可不得高高兴兴,要是议来议去议成仇,本宫可不饶她。”
顾大娘子一听便知道公主此次是为顾静兰撑腰的,心中大笑,又见管家面露菜色,冷汗淋漓,不屑地撇撇嘴,连忙接话说道:“公主所言甚是,有些人糊涂,臣妇可不糊涂。”
时于归笑着点点头,眼角看向管家,漫不经心地说道:“都起来吧,这侯府的下人可真不懂规矩,客人站了这么久连顶轿子都没有,可不得以后要好好训训。”
管家刚站起来的腿脚,忽得一软,还好靠着一旁的仆役才没有扑通一声又跪下去,他诚惶诚恐地说道:“小人糊涂,马上就叫人去抬轿子来。”
“不必了,事已至此,哪来这么多弥补的机会。”时于归语带双关,慢条斯理地向着东院走去。
管家面如死灰,手脚发软地跟在她们后面,暗自祈祷等会侯爷能看懂脸色,切莫火上浇油。
镇远侯早就被败得只剩下一个空壳,连维持基本开支都有些勉强。现在海家一口气抬了数十担嫁妆来定亲,现在这些金光璀璨的东西通通放在镇远侯顾闻岳面前,他的眼睛都已经看直了。
他手中握着一串裴翠手串,翡翠色泽,每颗大小都格外均匀,入手细腻顺滑,一看便是好物,他爱不释手地捏着,痴肥的脸上露出笑来。
“侯爷,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海家人着实大方,这聘礼都送了这么多来,还给言儿安排了宣义郎,这可是好差事,又清闲又拿得出手。”芳姬笑得合不拢嘴,现在儿子的差事有着落,又可以把西院碍眼的顾静兰嫁出去换了银钱,以后顾雅兰的嫁妆也有希望了,当真是一举数得。所以说只要拢住了侯爷,西院的人便翻不出手心,这些事情不论这么想都觉得高兴。
镇远候点了点头,怜爱地拉着她的手,满意地点点头。
海家之事还是芳姬一日去拜佛的时候遇见海家人才促成的,也不知为何,两人交谈甚欢,心中各有打算,海家缺少一个长媳,顾家次子需要官位,两人不谋而合,未免夜长梦多,这才草草定下,三媒六聘竟是一样都无。
“芳儿就是聪明。”侯爷高兴极了,连连点头。
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眼睛疯狂向外看去,对着侯爷眨眼,嘴巴里高声说道:“永昌候府大娘子和……和千秋公主来了。”
侯爷还在兴奋中,根本没听清管家在说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猛地看见门口时于归对着他微笑的模样。他瞪大眼睛,大叫一声,失手把手中的翡翠串丢在地上,嘴巴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那声音像是公鸡在垂死挣扎的尖利叫声,时于归眉头一皱,长丰瞬间怒斥道:“放肆,公主在此,还不跪下。”
话音刚落,门口站着的两列羽林军手握腰间长刀,气势浑然一变,冷冽杀气迎面扑来,院内众人下意识地跪在地上,原本热闹喜庆的院子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说话。
侯爷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一旁的芳姬更是吓得厉害,薄纱笼罩下的娇躯肉眼可见地发抖,她隐隐看到眼角一片紫色长袍的影子一闪而过,边角绣着精致的金丝云龙纹,走动间,宛若浮云飘荡,暗香撩人,她心中的恐惧突然变成了一丝嫉妒。
有人人天生就是站在高处被众人仰望的。
“起吧,今日不过是听说侯爷有大喜事这才上门前来。”时于归坐在上首,拉着温大娘子的手让她坐在一旁。
这戏要一唱一和才动听,独角戏只怕听戏的人愚蠢,骂都骂不醒。
“侯爷坐吧,这屋内如此拥挤,要是等会磕磕碰碰,伤了侯爷可不好了。”时于归和颜悦色地说着,她这般模样倒是让侯爷心中渐宽,想着公主定是怕他拿捏顾静兰婚事这才如此,不然依照上次来的模样,只怕东院都要被掀了。他这么一想,心中大为高兴,脸上也不由带出笑来,高高兴兴地坐下。
时于归脸上泛起冷笑,温大娘子也觉得侯爷能活这么大也真是祖上积德。
他一坐下,芳姬也下意识地跟着坐下。上位的温大娘子脸色一沉,出言讽刺道:“主子坐下也罢,一个奴才也跟着坐下,侯府规矩不是如此吧。”
芳姬如今的动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地僵在原地,面露委屈,娇滴滴地看着侯爷,侯爷心软,又慑于温大娘子平日里的凶悍,诺诺地说道:“她是妾侍,如何算得上奴才。”
温大娘子冷笑一声,高声说道:“她可上了牌匾,脱了贱籍,入了族谱,若是都没有如何和公主平起平坐,如何不是一个低贱的奴才。公主觉得臣妇说得可对?”
芳姬脸色红白交加,羞愤地恨不得当场撞死,心里恨意渐生,恨死了说话的温大娘子更是恨死了西院的人,此时觉得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带着嘲讽。
她歌姬出身便是贱籍,若是主母垂怜脱了贱籍便可称为良民,即使是做妾也不会如此低下,但温雅正这个贱人占着顾府主母的位置,嘴上说着慈悲心底却格外歹毒,人死了还要摆她一道,把她的卖身契和籍纸不知道藏在哪里,让她这辈子都脱不开这个贱籍身份。
如今更是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裸地说出来,她这么多年来刻意掩盖的伤口就这样被人无情地捅了一刀,如何不让她羞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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