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丰抱着剑,冷着一张脸,脚底扎根,不管公主怎么推人都不上前一步。
“去,带阿瞳去买串糖葫芦。”时于归用胳膊推了推长丰,示意他把阿瞳牵出来。
长丰头皮发麻,眼睛看向阿瞳,正巧和偷摸摸看向他的阿瞳视线撞上。
——他好胆小!
——他好可怕!
两人齐齐移开视线,纷纷低下头不说话。空气一时间格外凝固,连春日的风都吹不散这个角落里的尴尬气氛。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明明今天天高云清,是难得踏青的好时机,时于归却觉得天色昏暗,心情郁闷,眼前的一大一小像个木雕,戳都戳不动。
“公主。”一个惊疑的声音自拐弯处响起,阿瞳闻声猛地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顾明朝,长丰顿时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顾明朝当真是一个好厉害的人物,连小孩都可以搞得定。
顾明朝刚从径山寺回来,一进刑部就听闻公主抓了不少人关进刑部大牢,心思一动便朝着这边走来。只是一拐弯就看到时于归一脸苦恼的模样,长丰将军也是僵着脸一声不吭,他们对面树后面露出阿瞳僵硬的半张脸。
时于归一听到顾明朝的声音,一扫脸上愁容,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他。
——终于回来了!
“瞧,谁来了。”她高兴地对着阿瞳说着,眼底的解脱之意都要溢了出来。
“来的太及时了,顾侍郎,快去问问你家崽子,来这里干嘛。”时于归一把抓住顾明朝的胳膊,急忙往阿瞳方向推去。
阿瞳抬起来头来和顾明朝目目相对,相顾无言。
顾明朝的鼻尖飘着那股淡淡的味道,清香撩人,在春日中弥漫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偏偏身后时于归还一直戳着他,大眼睛里闪着好奇两个字。
“你来这里做什么?”顾明朝忍不住向前一步,避开时于归不安分的手,低下头来柔声问道。
阿瞳扣着树皮,视线越过顾明朝的肩头,也不知在看什么,但是突然和后面的时于归打了个照面,两双大眼睛隔着顾明朝无辜地对视一眼后,又一次移开视线。
阿瞳瞳仁又大又亮,在日光绿叶的映衬下闪着一点墨绿色的颜色。
——墨绿色?!
时于归忍不住想要看的仔细,却见阿瞳已经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甚至还躲回树后。
“阿瞳胆小,微臣带他回去再行询问。”顾明朝早已摸透他的脾气,见他这个模样便知他在回避。阿瞳易受惊吓,但性格极为执拗,做事独来独往,平白无故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复又想起阿瞳的经历,心中有了隐约的想法。
时于归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向阿瞳,内心蠢蠢欲动,一边在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一边又越看越觉得阿瞳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
他皮肤偏白,身形偏高,若不是那时立冬咋咋呼呼地跟她讲‘西侧门那个阴恻恻的小崽子竟然才十一岁’,她心中诧异,便记忆格外深刻。
“我跟你一同回刑部司,一大早便去了朝云寺,正好有话要和你说。”时于归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飞快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溜达达地走到顾明朝一旁,视线也从阿瞳身上收回,义正言辞地说着。
顾明朝无奈地点了点头,公主同行是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但她的话也算合情合理,便招手唤阿瞳出来,阿瞳犹豫了一会,这才贴着顾明朝站好。
时于归的视线忍不住对比了下两人的身高差,顾明朝身形修长高挑,身高七尺,但十一岁的阿瞳站在他身边却已经到了他腰部上面位置,而只有十岁的了缘,连顾明朝的腰都没到。
“公主请。”顾明朝做了个手势。时于归眯着眼笑着说:“一起一起。”
阿瞳跟在两人身后走,走了几步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便悄咪咪回头看了一样,只看到长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眼含深意,面色阴沉。他最烦这种打量,便瞪了凶巴巴的长丰一眼,扭头贴着顾明朝继续走着。
“你今日去径山寺有什么发现吗?”等四人走出通往刑部大牢的小径,气氛也略略有些放松,时于归打破沉默,开口问道。
顾明朝想起一鸣方丈的模样,在日光下微微迷了眼,有些恍神。径山寺是护国寺,一般人很少能经常见到方丈,但每月大殿讲课和旬月集市的时候,护国寺对外开放,陪静兰上香的时候,总能在庙中见到他的身影。
一鸣方丈一贯紫衣袈裟,面容慈悲祥和,说话冷静温和,那些被尘世所滋扰的人总能被他所感染,从而找到心灵的安慰。谁也没想到短短半月不见,便形容枯槁,油尽灯枯之像。
“和了缘的三师兄了贪有点关系,一鸣大师说怀疑了贪之事,也是他当日看到了贪抱着一个婴儿上北山之后才生疑,让了凡去仔细探查才发现点端倪。”顾明朝想起禅房内一鸣方丈说的话,忍不住叹气。
之前听了缘说过他们五个师兄弟关系很好,因为都是师傅在外面捡的,所以格外亲近,没想到如今竟有人生了世俗之心,要把径山寺拖下无尽炼狱。
了凡说了贪一个月前举动便有些怪异,他本不是大殿师傅,不需要每日去大殿和信男信女打交道,但一年前他开始频频去大殿前,私自为人解签收取大量银钱,后借着采购寺中物件的缘由下山去了。了凡跟着他下过几次山,竟然发现他下山之后乔装打扮后时常出入赌坊和酒坊。
“染上毒瘾和酒瘾了?”时于归有些吃惊,“径山寺规矩森严,一鸣方丈自律性极强,对待几个亲传弟子更是不逞多让,他怎么会染上这些东西。”
顾明朝摇了摇头:“这事他们知道的太晚了,等他们发觉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了贪已经欠了不少钱资,且被有心之人利用。”
时于归心中一跳,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还记得今年径山寺提早开庙会吗?”
每旬月,径山寺牵头组织开一次庙会,用来交换生活物品,普通民众也能来径山寺上香,久而久之便成了远近闻名的盛事,皇城司和京兆府也会特意派人前来维护秩序。
“这事是了贪提议的,说是今年梅花开得早,不如早早开放,免得贵人来的时候凋谢了。”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径山寺梅花一绝,每年庙会都会来一些达官贵人,为了就是上香后来游玩径山寺漫山遍野的梅花,若是让他们看到半山梅花凋零怕是会不高兴。
顾明朝见时于归一脸疑惑,不明白两者有什么关系,便说道:“京兆府有出入城门特权,皇城司就更不用说了,小到长安街面修整,大到城门翻修,都是他们的职责。”
时于归恍然大户,倏地脸色一变,明白顾明朝此话的最终含义。
“径山寺庙会往来人口众多,为图方便,除了特定家族的马车不被巡检之外,径山寺的马车在那几天出入也是不用检查的。”时于归没想到那些被拐卖的人竟然是这么被送出去的。
青天白日,皇城脚下,满载着罪恶的车辇竟然如此简单地被送出去。当时车里的人该多么绝望,一旦出了城门,若是此事依旧无人发现,这辈子便彻底堕入黑暗之中,永远无法逃离。
“他该死。”背后抱剑的长丰冷冷出声道,声音冰冷暗含杀气。
顾明朝抿了抿唇说道:“他是该死,为一己私欲平白害了其他人的性命,也枉顾一鸣大师十多年谆谆教诲,径山寺养育之恩。”
“一鸣方丈就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吗?”时于归面色难看地问道。佛门重地,皇家寺庙,多年来恩宠不断,百姓爱护,梅花高洁绽放之地,没想到竟然会孕育出一只贪婪自私的修罗。
“方丈打算请君入瓮,如今正准备收网。”顾明朝低声说道,他又想起一鸣方丈如今的模样,看着时于归面带寒霜的侧脸,知她是起了杀意,心中不忍,终究还是说出口,“方丈……时日无多了。”
一旁三人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阿瞳下意识抓住顾明朝的衣摆。时于归脚步一顿,停下来看向顾明朝,惊疑地问道:“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佛门中人讲究轮回因果,他自觉罪孽深重,愿与了贪一同赴死。”
十四年前河南道大乱堪定,无数流民一路流亡至长安城,被关在城外不得进入。他们从东边群山中爬了过来,有人葬身兽腹,有人死在崖下,还有无数人迷失在密林中,谁也不知道一个堪堪刚到五岁的小孩是怎么爬过径山,在清晨薄雾朦胧间,敲响了径山寺的大门。
时于归呆怔在那边陷入沉思,良久之后,她从牙缝中挤出话来:“缘法不同,何必陪那种人一起……”赴死。
只是这话她说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不下去,不再说话。
论佛法精妙,大英国千百寺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并不是一鸣方丈独大,但他与众多僧人最大的不同点便是,他身上似乎总是带着点佛性,悲天悯人,以己度人。毫不夸张的说,他窥探到了佛法真正的大门,佛曾割肉喂鹰,如今他以身入狱,也算求缘得缘。
“那便让羽林军按捺不动,等一鸣方丈做出了断。”时于归盯着不远处的那片落叶,青葱翠绿,被风一吹却轻飘飘掉落枝头,落入泥泞中,难以重回枝叶。
有些人生在太平盛世,却偏偏不得安分,非要搅破天才要安心,无端惹人陪他一同受苦。
“走吧。”一路无言,四人走到刑部司的院落前,阿瞳被顾明朝安抚着回了西侧门角屋,时于归目送他消瘦的身影消失在路口。
她心中疑惑渐起,扭头,看向顾明朝,好奇地问道,“阿瞳是哪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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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阿瞳身世
阿瞳是哪里人?
这个问题顾明朝也曾隐晦问过阿瞳,但阿瞳当年大病一场后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爬过很多很多山,之后便是被人迷晕装在笼子里带走了。
顾明朝对着时于归的问题摇了摇头。
“微臣不知,阿瞳年幼时生过一场大病,连自己都不太清楚了。”
时于归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他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容貌上。”
顾明朝下意识食指一动,他没想到公主竟然察觉到这点。阿瞳瞳色虽异常,但平日里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他也是凭借这点疑心过阿瞳的来历,但他调阅户部各大州县人口失踪案卷也没发现这等特征的人。
时于归见顾明朝不说话,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曾听大食人说过,大食国西北面有一个地方,人人都是绿眸棕发,深目高鼻。”
“年前长安城来了一个外邦番团,里面有一个人也是绿眸棕发,只是他瞳色更深一点,自称是流浪者,被一个强大的国家灭国后,不足一万的亡国人开始流浪,大部分都往东边去了。大英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一直站在后面的长丰开口说道。
习武之人,目光锐利,一开始便发现阿瞳异样,只是多年来闯南走北,大英胡汉平等政策由来已久,来大英贸易的各国胡人数不胜数,遇到过各式各样的人,阿瞳的模样分明是一个混血小孩。
“是了,大英军队招人也喜欢这些外邦人,人高马大,力大无穷,如今无数驻扎在边境要塞的军队中,不少投靠而来的外邦人。”时于归师从三师三公,好几次学习过边关风土人情,这些奇异的事情都深深印在脑海里。
胡人落户大英,大部分除了选择胡汉混居的边境,便是人口繁华,包罗万象的长安城周边州县。县衙为他们分发特殊路引,他们可以凭借这个选择士农工商,也可以和大英女子郎君通婚,所生的小孩一出生便会发放路引,最基础的入学之事也会和大英小孩相同。
“他是孤身一人在长安城?”三人入了时于归的院子。春日暖暖,屋内早就挽起竹帘,蔷薇露的熏香淡淡地弥漫在屋内。美婢见公主入内,便放下竹帘,换上纱帘,一席画着春色满江南的屏风被抬了出来,立在书桌边上,日光照下,罩出一种朦胧的春日微醺之色。
gu903();立秋在角房内烧好水,泡了茶端入屋内,对着时于归和顾明朝行礼,奉上茶水果干后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