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莱!把公主给我送走。”时庭瑜难得失态地吼了起来,郑莱憋笑匆匆而来,带着一脸蒙圈的时于归出了大殿。
时于归懵懵懂懂地问道:“哥哥生气什么,不是他自己主动说的吗?”
郑莱失笑,见她当真没反应过来,便觉得是太子像岔了,公主毕竟还小,心思越逾也是难免,等再大点便懂事了,但长丰之前说的话他也不得不放在心上,便借机问道:“公主怎么想到拉拢顾侍郎的。”
——因为声音好听,人好看啊。
这话当然不能说,要是说了,太子哥哥能把大殿都掀了,所以她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顾侍郎年纪轻轻,位列四品,无家族阻碍,侯爷不争气,妹妹玲珑心,自己有本事,怎么不能想到他,对,就是这样的。”
也多亏了郑莱不是一个敏感心细的人,见她确实没有什么异样便点了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顾家一团乱,他若是想成功袭爵是得找个靠山,太子名正言顺,是他不二的选择。”
时于归皱了皱鼻子,不屑地说道:“凭他的本事自己也能挣个爵位来,镇远侯又不是铁帽子爵位,等到他手上还得再降一级,依我说,袭爵是耽误了他。”
顾明朝胸有沟壑,行事果决,做事缜密,说是相才也不为过。时于归在多年前就听过顾府事迹,未见他便知道他生母早逝,父亲荒唐,后来又听闻他自己中状元,立奇功,做侍郎,一开始是好奇,真正见面之后就起了拉拢之心。
郑莱还未见过时于归如此夸一个人,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看人的眼睛都在发光,走路间脚步轻快,绕过廊桥的动作都像一只翩跹欲飞的蝴蝶。他心中失笑,但隐隐突然升起一种和太子殿下相同的担忧。
——公主和顾侍郎?
——不不不,公主还小!
郑莱安慰自己说道,又见她说完这话后不再说话,便专心护送她回宫。
顾明朝一大早便去了径山寺,径山寺还是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香火缭绕,佛音靡靡。顾明朝逆着人流来到了后院,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小沙弥在扫地,他和了缘一般大小,看到寺内闯入一个突兀的成年男子有些好奇,开始偷偷看着他。
“这位施主,佛门重地,不可擅闯。”小沙弥想起身上责任,故作大人模样开口拦住顾明朝。
顾明朝笑了笑,在一树待枯萎的梅花丛中显得尤为温柔,被他看着的人总能轻易感觉到他的善意,小沙弥握着扫把的手都紧张了,扑闪着眼睛,补充着问道:“那你是找谁吗?”
“我想找你们主持。”
小沙弥啊了一声,嘴巴大大张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主持病了,好几天了也没看到他,大师叔我也没看到,现在管事的是三师叔。”
他说到三师叔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巴,声音都变轻了:“你要找三师叔吗?”
——他怕那个三师叔!
顾明朝神情不变,他蹲下身来,平视着小沙弥,眉目更加温和,轻声问道:“那我可不可以见三师叔呢?”
小沙弥扣了扣手指,摇了摇头,捂着嘴巴小声说道:“最近三师叔脾气很差,施主可要小心啊。”
“谢谢小师傅提醒。”顾明朝对着他竖起手掌行礼,认真地说着。
小沙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挺了挺小胸膛,回礼后细声细气地说道:“小僧要继续打扫了,施主这边请。”他伸手指了个方向后,继续握住那把长长的扫帚认真地扫着。
大僧人住的地方在北边,穿过层层梅林,眼前瞬间豁然开朗。
按理径山寺是护国寺应该金碧辉煌,气魄恢宏,前面的殿宇确实如此,后面各位僧人住的却是格外简陋,墙壁斑驳,屋檐低矮,大小则遵循着标准的方丈屋,一眼就能望尽屋内。
顾明朝看着眼前一排排低矮屋檐,一边觉得它和前面宏大庄严的庙宇格格不入,一边又觉得低矮朴素地屋子和背后的径山浑然一体。
“你是?”一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人一开门便和顾明朝打了个照面,一脸惊讶地问道。他长得极为好看,偏偏带了点不着风尘的模样,便多了尘世间难以媲美的美感,他疑惑地看向顾明朝,突然啊了一声,“是你,那日在公主身边的人。”
“失礼了,吾乃刑部侍郎顾明朝。”顾明朝行了佛礼说道。
“刑部侍郎,顾明朝。”他神情微变,怔怔地看着梅林入口处的年轻男子。这个男子看上去温柔年轻,媲之翩翩公子,站在梅林下的身形清贵修长,就是这样的人顶住无数压力破获了不少大案。
“小僧了凡,乃了缘的大师兄,顾侍郎这边请,师父等候多时了。”了凡脸上恢复了不喜不悲的模样,打开身后的大门,做出了请的姿态。
这边顾明朝去了径山寺,那边时于归一大早催着郑莱再一次去长安县,这次的目的地是惠法和尚讲道的地方。
惠法和尚讲道的地方在一个略微有些偏僻的寺庙中,朝云寺原本门可罗雀,濒临倒闭,就在方丈遣散一众沙弥,准备闭寺的时候,惠法和尚突然出现,提出想要入院挂职的要求,这一挂职直接让朝云寺起死回生。如今朝云寺烟雾缭绕,清香四溢,人口络绎不绝,丝毫不比径山寺逊色。
时于归提着昨日买的那提香烛贡纸,身边带着立冬和立春,混入人群中。
朝云寺寺庙不大,只有前后两进院落,原本破破旧旧的院落,一个月的功夫早已焕然一新。
大雄宝殿供奉着释迦牟尼装金塑像,东西两侧则立着十八罗汉塑像,十八铜罗姿态各异,神情逼真,往后走是三法堂,依次供奉着千佛绕毗卢铜佛像、铜铸观音菩萨像、木雕地藏菩萨像。第一进院子的屋子全部供奉着雕像,即使惠法大师已多日不见人影,这里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出了一道门便是十间廊房紧密排列着,时于归的目标便是东边第一件厢房,如今大名鼎鼎的惠法大师居住的地方。因着寺庙女子居多,羽林军不便进入,以免打草惊蛇,时于归便打算溜进去一探究竟。
“前些日子我就听闻有个大师在朝云寺挂职,还以为是什么人物,没想到一人多就露了怯,躲了起来。当真是无趣。”时于归穿着湖蓝色烟水百花裙,带着同色纱帽,摇着扇子,高傲不屑地进入大殿内。
她眉峰高高挑起,傲慢的眼睛扫过大堂,很快便发现一个站在角落里的缁衣袈裟的僧人,那僧人的目光总是在人群中扫视,直到隐约和时于归视线撞上,这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无知小儿,切不要胡说。”一位身材微胖,面容严肃的老夫人呵斥道。她似乎辈分不低,底下围着不少少女少妇,个个绫罗绸缎,镶金戴玉。
时于归嚣张地直视她,露出桀骜不驯的笑来,纤细手指优雅矜贵地摇着扇子,姿态优美,在一众娇艳的娘子中丝毫不落下乘,倒是因为她嚣张跋扈的模样,像是娇艳的牡丹在发着光。
“若不是胆怯为什么脸都不愿露一下,我自南方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见这位惠法大师一面,今日若是见不着,就别怪我无情。抬上来。”时于归耍起横来,轻车熟路,态度也拿捏得很好,刁蛮任性的有钱人家小娘子瞬间在众人眼前形成。
两个家仆打扮的侍卫扛了木箱进来,立冬秉承公主作风,一脸得意骄傲地伸手打开箱子,掩藏的金光直接在日光下闪耀,刺得人眼睛瞬间一缩,让人不敢说话。
刚才先出头的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手一紧,心中嘲笑此人愚蠢,大庭广众露富,平白污了佛门清净,嘴角一撇,便微阖上眼,不再说话。
——小妮子,倒是有钱。
老夫人心中闪过一丝酸意。虽说长安城矜贵,但到底是比不上南方富庶的,一箱金子说抬就抬,家底不容小觑。
角落中那位缁衣袈裟的僧人眼睛一亮,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对着时于归行礼,态度虔诚地说道:“施主切莫生气,不是家师不见客,只是病体微染,唯恐惊扰贵人。”
“好说好说,只要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生个病算什么,来人,端上来。”
一排人齐齐排开,瞬间打开手中的匣子,人参鹿茸燕窝雪蛤……只要世人能想到的东西如今都齐齐摆在众人面前。
浓重厚实的药香连香火都遮挡不住,堂内众人不乏尊贵人家出身,但也没见过把这些价值千金的东西随意打开,任人观赏的道理。
“如何,惠法大师还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我虽为家中幼女,但父兄宠爱,人间珍品也算应有尽有,所以今日……”时于归的视线自堂内众人一一扫过,最后牢牢盯着面前的僧人,嘴角弯出不屑地笑来,“大师就算是被人抬着,也得出来见我。”
这番话气焰嚣张之极,堂内众人面显怒色,愤愤不平声此起彼伏。时于归摇着扇子不慌不忙,眼前的人心动的神情她早已捕捉到。
人生在世谁不爱财,即使修身养性如出世之人,也不过是看你能花多少钱打破他,更何况还是一个心有绮念的假和尚。
“施主有心了,佛门清净还请施主手下留情,既然施主执意如此那便随小僧来吧。”那个和尚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对着高高在上的佛祖行了三礼,这才伸手带着时于归去了后堂。
堂内众人议论纷纷谴责那位女子行事霸道,扰人清静,还好大师心善,此事便算翻了过去,长安县汇聚天下英才,每日都有事情发生,这等乡下来的土鳖子不过是这几日的笑谈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时于归跟着那位僧人进了二进院子,院子辽阔空荡,少了大殿香火的味道,多了几分荒凉。
“我刚去山下买了据说是香中精品的一品香,那小二诓我说这你们这里都点这个,我刚进去可不是那个味道,没想到长安城的人也坏得很。”时于归漫不经心地说着。
那个僧人没想到时于归连这个都打听好了,脸上神情有一瞬间没兜住,但他一想到时于归刚在大殿上的豪爽气质,脸上的表情便带了些试探。
“自然是有特殊烧香的地方,一品香金贵,岂能和凡香相提并论。贫僧慧根,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师傅唤我六娘子便好。”时于归见鱼上钩了,骄纵任性地继续说道,“你这僧人嘴上说着众生平等,佛门清净,自己倒是把香分成了三六九等,口是心非。”
慧根似乎见识惯了这样性子的大家闺秀,闻言神色一点都不曾变化,脸上还保持着僧人特有的平和慈悲的模样,低声念了声佛号。
“六娘子言重了,人生六苦,尚有轻重缓急,何况凡人,到了,待小僧进去通报。”
待他进去后,时于归的视线不经意扫上屋檐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来和立冬对着寺庙点评一二,处处不满意,大有翻修重建的意味。
“里面请。”他虽然请时于归入内,却阻止立冬和立春一同进入。
“大胆。”立冬呵斥道。
“还请六娘子见谅,方丈教室不过方丈,三人尚显拥挤,何况多了六娘子两位丫鬟。”慧根解释道。
时于归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勾起冷笑:“罢了,你们找个偏房坐坐,我随后就来。”立春和立冬领命退下,慧根招来一个和尚笑说道:“上最好的云茶,好好招待两位丫鬟,不可怠慢。”
那和尚扫了两位衣着华丽的丫鬟一眼便带着他们往西厢房走去。
“慢着,小师傅还是带我们在这几间找个位置坐坐便好,奴婢只是个丫鬟如何能离娘子太远。”立春见状态度自然地说着。她浸染宫廷十数载,哪怕收敛了气势,说话间态度也格外坚决,不容反驳。
那个和尚看了慧根一眼,慧根不愿多生是非,便点了点头。
时于归对着两个丫鬟笑了笑便入了屋内,屋内果然如慧根所说极为狭窄,目之可及全部看见,大名鼎鼎的惠法和尚,身形微胖,满脸憔悴,盘腿坐在蒲团上。
“这位便是慧根所说六娘子。”惠法和尚行礼说道。
时于归不请自坐,扫了扫凳子便坐了下去,她摘掉帽锥,惠法眼睛一亮,握着佛珠的手猛地一紧。时于归把玩着帽子,大大的眼睛随意地打量着这个大师。
这大师倒也有几分慈眉善目的姿态,只是盯人看的眼睛流出了几分世俗污秽的模样,只是会有这般作态的哪是得道高僧,分别是人间恶魔。
“我听闻惠法大师算法一绝,不如今日就替我算算,我今日来的目的。”时于归眼角带笑,面容更加娇嫩,语气淡淡的,让人探听不了虚实。
惠法和慧根的视线勉强从她脸上挪开,对视一眼后露出满意的笑来。惠法端上慈眉善目的神情,竖起手掌,悲天悯人地说着:“我观六娘子眼亮耳聪,眉梢具无惊慌,不似有大事缠身的模样,想来所来之事不过是凡间琐事。”
时于归拍了拍手,高兴地说道:“大师果然英明,我来对我而言却是小事,不过,对两位大师可能就不算小事了。”
惠法和慧根露出错愕的神情,看着依旧笑颜如花的时于归,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言何事,看着时于归脸上的笑,突生不安。
慧根谨慎地问道:“不知六娘子所为何事。”
“大概也就是你们拐卖人口这等事情,堂堂七尺男儿不思进取,整日折腾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时于归站起来,滚圆的杏眼露出冰冷的寒意。
两个和尚脸色瞬间狰狞起来,惠法竟不知从哪里抽出刀来,也不再端着和蔼慈善的模样,露出邪狞地笑来,上下打量着时于归。
“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不过却是个好货色,主人定是高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