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看似夸得谢凤云文采出众,蕙心纨质但也不亚于把她架在火上烤,若是等会谢凤云猜不出来,便是大大打脸她头顶的才女名声。偏偏杨如絮说话一向温温柔柔,像极了丽贵妃,一话三笑,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谢凤云周围都坐着以谢家为首的贵女,她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话。谢凤云捏了捏红球,嘴角弯出冰冷的笑,眼睛上扬,秀眉微挑,随意地把球扔在案桌前,抚了抚衣袖,看向杨如絮微微颔首,露出骄傲的神情。
“自然,我谢家不同其他,世代书香,时禄之家,克己复礼,测渊源,览清浊,未有厉俗独行若宁者也,不比其他,我自然不能辱其门楣。”
谢家从清流发家,历经三朝而不倒,究其原因很大一部分在于谢家家主曾为文人之首,谢家百世阁藏书万卷,人人向往。
杨如絮心中嗤笑,她最为看不上谢凤云这般模样,如今士林文人之首早已被安家替代,安太傅贵为太子太傅,正心修身为仁由己,深得人心。而谢家自先皇后仙逝后把嫡女送入皇宫以续恩宠,便堕入泥潭一去不返,只有她还保持着谢家的那点早已消失的风骨自鸣得意。
时于归点了点桌面,她扫了一眼谢凤云,难得和杨如絮发出共鸣,面色不由微冷下来。
“开始吧,立秋。”她扭头看向立秋,立秋点头带着五名侍女依次收上那些物件。时于归扫了眼托盘上的东西,心中忍不住笑起来,不用想也知道那个突兀的东西是谁的。
立秋把东西放在中间位置,时于归盯着那盏在夜风中摇曳生姿的宫灯,微微眯了眯眼,笑道:“我射一字——晃。”
谢凤云一看托盘内狭长的物件,眼睛一亮。她没想到公主竟然会选自己的东西,想来也是顾忌谢家的情面,她抬了抬下巴,神情骄傲。
“我射梅花。”
她扫过和人耳语的杨如絮,手指绕着红球带子,嘴角露出冷笑。
“我不过是胡乱捡了东西,这回被摆上台面当真是羞愧,我观此物和我关系也不大,但也见花献佛射一个云字。”
说话的人温温柔柔,脸上带着一丝羞赧,红着脸说道。谁也没想到宴会居然要举行射覆,还偏偏轮到自己。时于归点了点头,安慰道:“无碍,这字极好。”
那人行礼谢恩。
“我这物极为好猜,春日的长安城满目皆是,我也不故弄玄虚,平白增了你们难度,我射一红雨。”那人穿着粉色襦裙笑说着。
“白娘子果然是为我们着想,桃花乱落如红雨,是否是桃花。”有人笑道。长安城四大街八大巷所有街树都是桃花和柳树交错而栽,一到春天便极为美丽,堪称长安一绝,护城河旁有一章台厅,日日都有文人雅士饮食作画。
白娘子笑着说点了点头。
“我的也简单,闹。”
“碧丝。”
五人都已说完,其余人都开始窃窃私语,因着白娘子的桃花已经破出,剩下四人所射之物,其余两个都些模糊的想法,只剩下‘云’和‘梅花’毫无着落,迟迟争论不下。
“刚我解开宋家娘子所射之物,不知宋娘子可否解出我的谜底。”谢凤云的视线突然看向对面的宋文琦,宋文琦面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杨如絮。
时于归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底下众人的神情动作,此话一出,原本还算热闹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宋文琦僵硬着脸,茫然地坐在原地。
一来,她读书本就半桶水,母亲对她的要求是识字管家便好,万万是比不上谢凤云,射覆游戏早就听父兄说过,今日却是第一次参加。二来,谢凤云地位超然,她可以猜出自己的谜底,自己就算是知道也不能如此简单猜出。更别说自己现在不知道她所说之物到底是什么,但宋家一向攀附杨家,谢凤云之意不过是敲山震虎,若是打不出来,只怕杨如絮要甩脸子。
“这里还有众多娘子都未猜出,谢娘子切莫为难宋娘子了,宋娘子当年逼走西席师傅可都还历历在目呢。”海姝瑶见一旁的杨如絮面色不虞,开口圆场。
谢凤云本就不指望宋文琦这个半吊子水能接住她的谜底,不过是恶心一下杨如絮,见人给了台阶便捂嘴笑道:“这不想着礼尚往来吗?我观刚宋娘子气势嚣张,还以为是师出名门,多有误会,真是抱歉。”
宋文琦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强笑着摇头示意无事。
“怎么还未有人猜出,是本宫起得太难了吗?”时于归看得津津有味,今日目的也不过如此,解解心中郁闷。她说着话,眼睛却是看向杨如絮,两派斗法,落了下乘便是输了,两边都是矜贵女子,想来是丢不起这个脸。
她的目光又看向坐在稍外面一群贵女,那群人格外安静,之前针锋相对的几场戏看下来也都面色平静,显然是不打算掺和,学那人性格学出了几分相似。
杨如絮被如此□□裸点名,就差戳着鼻子嘲笑,心中愤恨之情溢于言表,她看了一眼周边贵女,见她们满头大汗,连连避开她的视线,一阵心火直冒,咬着牙才没有做出失礼的举动。
“不如本宫再添一词,飞。”时于归主动说了一词,笑脸盈盈,时间宛若针尖一般,每过一秒都是煎熬。安柳柳坐在角落里,她身边坐着顾静兰、柳文荷和周云舒,四人看着场内凝重的气氛,生生替背靠杨家的人捏一把汗。
“是笛子。公主所射两句,以此是‘一声渔笛晃春光’和‘谁家玉笛暗飞声’,不知是否正确。”一个长相文弱的女子轻声说道。她一说话,众人视线便落在她身上,怯生生的眼睛顿时垂了下去。
时于归笑意加深,点了点头说道:“春光晃,笛声飞,春日转瞬即逝,切莫被眼前繁花迷了眼,正解。你是右散骑常侍崔娘子。”
那人上前行礼应道。
“不必多礼,听闻崔家大娘子乃出自琅琊陈家,琅琊自古多奇才,学习之风蔚然成风,今日一见,崔娘子秉承母亲家风。立春,赏。”
崔清跪拜行礼谢道。
“崔娘子果然学识渊博,不知是否猜出我的是什么。”谢凤云嘴角含笑,眼底冰冷,她本想给杨家人一个耳光,没想到竟然被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破解。右散骑常侍崔家什么时候也投靠了杨家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人,可耻。
崔清红着脸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谢娘子才思出众,还请赐教。”
“不过是‘笛奏梅花曲,刀开明月环’,此词作者性格爽朗大气,崔娘子身为闺中娇娥,不识也不为奇怪。”周云舒笑着开口主动说着。她在最角落,一说话众人的视线便移了过去。
“谢娘子学富五车,连这都知道,想必诗中旷达情怀也学了不少,当真是敬佩啊。”她飞快接了一句,堵住谢凤云的嘴。
谢凤云面容僵硬,这话再也接不下去,接下去便是小家子气,平白添了笑料,脸上神情顿时收敛起来,笑说道:“周娘子果然厉害,周太傅当代名儒,凤云心生向往。”
时于归看向周云舒,她面容平凡,和身边的顾静兰和安柳柳等人相比更显得面容寡淡,只是通体气质疏懒,笑起来带着风高云清,眼波流转带出几丝潇洒。
“好了,天色已晚,今天当真是见识了各位风姿,大开眼界,射覆便到此为止吧。立春端上来吧,今日还有一件正事,可得好好完成。”周太傅是太子太傅,德高望重,时于归还是买这个面子的,便带回大家注意力。
那些人的脸色顿时肃穆起来,紧紧盯着立春手中的托盘。时于归步下高阶,一步步走在众人面前,姿态闲适,神情随意,大红色裙摆摇曳散开,金丝勾边的百鸟朝凤在灯火下栩栩如生,似下一秒便要展翅飞翔,雍容华丽,富贵万千。
“我虽为大英国千秋公主,依旧和各位一般是闺阁女儿,今日之事兴师动众,往后看来不过是一桩笑谈,不论如何,各位还请放平心态。”
时于归捻起一根牡丹簪子,簪子在灯光下闪出琉璃色彩,华耀尊贵,其余人的视线不由自主都看向那根簪子。她鼻尖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淡淡的味道掺杂在各种香料中,若不是靠的太近根本发现不了。她顺着味道看去,只看到杨如絮那张惹人厌烦的脸,忍不住移开视线,把簪子放回托盘上,对着立春使了个眼色。
众人原本以为公主会亲自宣布有谁,没想到最后只见她巍然不动站在原地,大宫女立春和立夏对着众位娘子行礼,看姿态竟然是直接由她们送到陪礼人面前。
她们走到最前面的谢凤云身前,行礼说道:“恭喜谢娘子。”她身边围绕的人顿时恭喜声四起,谢凤云骄傲地抬起下巴,露出矜持地笑来。
第二位便是杨如絮,杨如絮点了点头,姿态亲和,当众簪到发髻上,映着满头珠翠都不及那朵牡丹艳丽。她扫了一眼谢凤云,应着身边的恭喜声,对着她露出得意的笑来。
等她们走到第三个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发出惊呼,竟然是安柳柳,安家人清流人家之首,若是入了千秋殿,今后安家所行之事便有些讲究了。
“恭喜柳娘子。”立夏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笑意,她看着柳文荷,真心实意地说道,“公主感念柳家祖宗,还请柳娘子今后多为照拂。”
柳文荷接过发簪,笑着点了点头。
立春对着顾静兰笑道:“恭喜顾娘子,顾娘子出淤泥而不染,顾侍郎风骨清雅,还请让奴婢为您簪上。”
立夏接过立春的托盘,立春接过牡丹发簪亲自为顾静兰带上,顾静兰神情怔怔的,没想到只有她有这个待遇。
视线一直在众多贵女中穿梭的时于归扭头,看着宫灯下的顾静兰,她头戴牡丹发簪,本就年轻娇艳的脸上更加耀眼夺目。
——他们兄妹两好像不太像啊。她盯了许久,莫名其妙得出这个结论。
作者有话要说:谜底是谢凤云的笛子。
笛子——晃(一声渔笛晃春光)
笛子——梅花(笛奏梅花曲,刀开明月环)
石头——云(石壁云积渐高)
桃花——红雨(桃花乱落如红雨)
杏花——闹(红杏枝头春意闹)
柳枝——碧丝(春燕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笛子——飞(谁家玉笛暗飞声)
第45章垂柳偶遇
了缘红着脸跟在一个身着青竹色圆领袍的女子身后,怀里抱着傻乎乎乐的一一,看着她折花绕柳,修长白皙的指尖绕着长长的柳枝,逗着一一,一一笑得直挥手,伸出小肉手要去抓柳条,露出两颗小米牙。
“一一长牙了!”时于归惊讶地拿着柳条点着一一的嘴巴,看着她露出来洁白米牙,用柳条碰了碰。了缘小心地把柳条抚开,一板一眼地说着:“柳条锋利,小孩脸嫩,不能这样戳她。”
被小孩教训的时于归有些不好意思,松了柳枝,眨着眼,笑说着:“小师傅真是细心呢。”了缘红着脸,抱着一一又变成了锯嘴葫芦。
“你是不是走累了,来喜阁的斋菜可是极为有名。”时于归今日听闻长安县半月前有一游方和尚讲道,深受高门女子喜欢,便想着带了缘来看看,免得一人呆在顾府寂寞。她伸手抱过一一,了缘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把一一抱掉了。
这事不是了缘瞎担心,而是早上时于归接她们出府的时候,看到一一珠圆玉润实在可爱,便伸手要去抱她,谁知道一一一直在挣扎,时于归哪经过这个事情,手一软,一一自个一个鲤鱼打挺翻出去了,还好了缘功夫了得,一个扑身把一一抱在怀里。
“手下面一点,一一会不舒服的。”老母鸡了缘小碎步跟在她后面,紧紧跟在她脚后跟,抬着头,把话含在嘴里,小声又模糊的提醒着。
小二看到时于归眼睛一亮,常年和人打交道的人眼睛最为犀利,一眼就看出时于归衣着华贵,连忙迎了上去。
“客官这边请。这几日有高僧前来讲经,小店特意请了大厨准备斋菜。”小二很有眼力劲,一边说一边把人请到靠窗位置,嘴皮子利索地报了十来个菜名。时于归也很给面子,小手一挥,豪气地说道:“把你们这里的斋菜全部端上来,再来坛桃花醉”
小二兴奋地满脸通红,哎了好几声,脚不沾地向着后厨跑去。
时于归把一一往桌子上一放,了缘下意识地吓了一跳,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椅子,把傻乐的一一重新抱下来,心疼极了,含糊着,碎碎念道:“不可以放在桌子上,太危险了,一一还小,太会滚下去的。”
时于归啧啧称奇,了缘哄小孩的姿势动作极为熟练,偏偏人又是小小一只,都是粉雕玉砌的小孩,就像集市上的小玩意,大的套小的,有趣又可爱。
“坐,等会就上菜了,长丰,把一一接过去。”时于归盯着了缘的身高,见他坐在椅子上只露出一个脑袋,两只脚堪堪点着地,若是再抱着一一,谁都别想吃饭,便喊了长丰出来。
长丰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即使穿着普通衣服,面色平常,气质依旧冷冽,生人勿进,更别说腰间配着一把剑。了缘抱紧一一,哼哼次次地说着:“不……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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