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是个敏感的孩子,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哭起来,了缘想着长丰军伍出身,满身煞气怕会惊扰一一。
“可你等会就不能吃饭了。”时于归看他抱着一一不撒手,苦恼地说着。早上差点把一一摔出去,别看她现在无事发生的模样,其实现在一看到一一扑腾就有些害怕。
“没……没事,啊,顾……顾大哥来了。”了缘磕磕绊绊地说着,视线不停地转着,生怕公主一时兴起就把一一交给长丰,突然看到下面走来的一个人影,高兴地说着。
他来顾府三日和顾明朝关系最好,顾明朝性格温和,说话总是带着笑意,不知不觉拉近两人的关系。是以了缘一看到他便开心地喊着。
时于归懒洋洋地低下头,一眼便看到顾明朝站在长堤旁的柳树下,翠竹色长袍与随风飘动的柳枝交相呼应,身姿挺拔,气质卓越,一根细细的柳枝缠绵的卷着他的腰肢,勾勒出一截形状优美的精瘦轮廓,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路边经过的大小娘子皆投去视线。
啧!
“顾大哥。”了缘激动地趴在窗前喊着。
她顶着春日暖阳,懒懒散散地拿起一颗花生米,眯着眼,对着下面扔去。顾明朝回头张望,又听见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望去,只看到时于归伸着手对着他随意地挥了挥,姿态慵懒,神情闲适,比晒着太阳的阿花还要懒洋洋。
他迎着璀璨日光,笑了笑。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啧啧,你家顾大哥可得小心了。”时于归收回视线,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了缘啊了一声,抬着头一脸懵懂地看着时于归。时于归捏了捏他的脸,笑眯眯地不说话。
说话间,顾明朝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后,了缘抱着一一哒哒地跑到他腿边,仰着头笑得格外开心。
顾明朝摸了摸他的脑袋,一转身便看到一直撑着下巴笑脸盈盈看着他的时于归,时于归对上他的眼睛,脸上笑意加深,说话气息长长地拖着,带着漫不经心的味道,比今日的阳光还要灿烂慵懒。
“柳枝桃花缠郎君,归去乘风春心动。长安县小娘子今日这趟门出对了啊。”时于归笑得格外风流肆意。身后的长丰眉心一跳,握了握手中的剑鞘。
顾明朝嘴角笑容僵硬,措手不及,没想到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他竟然就这般被人调戏,不过想来这事若是千秋公主做得,心中便不由有些好笑。他心中失笑,无奈行礼讨饶。
“还请公主嘴下留情。”
时于归笑了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入座。顾明朝见了缘睁着大眼睛看着两人互动,满脸好奇,这几日小脸被吃得圆嘟嘟的,抱着同样圆嘟嘟的一一,两人同频率地看着顾明朝,清脆懵懂,说不出得可爱。
“我帮你抱着一一,去吃饭吧。”顾明朝蹲下身来抱走一一,了缘高兴地点点头,爬上桌子,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地等着上菜。
“最近不查案子了吗?怎么来长安县了。”时于归好奇地问着。
“正是和案子有关。公……时郎君怎么来长安县了。”他喊着一声时郎君,莹白耳尖被日光照出丝丝血丝。
“我行六,你可以喊我小六。”时于归捡了颗花生米,咬着它含糊地说着,“随便喊,静兰最近都喊我小六了。”
顾明朝不知为何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耳朵发热发红,那两个字像是烫耳朵一样,只是平淡无常的发音却让他从里到外都冒出热气,一一恰到好处地呀了一声。了缘把这个名字含在嘴里无声地嘟囔了一句,又扭头偷摸摸看着顾明朝,透明清澈的眼珠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恍恍惚惚生出一种‘我是多余’的奇妙心思。
“小六。”顾明朝借着安抚一一的动作,轻声喊了一句。身后的长丰眼角疯狂抽动,握住剑柄,忍住拔剑的冲动,把顾明朝写上了黑名单。
时于归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日光在柳枝上跳跃,闪现无数耀眼闪光,迷得她微微眯上眼,只觉内心和今日这般暖日一般开心。
小二愉快的吆喝声自远而近传来,手中耍着杂技一般,一口气端上了五六盘菜色,嘴皮子利索地说道:“本店精品桃花醉,客官慢用,其余的菜马上来。”
了缘一看到桌上的菜便咽了咽口水,捏着筷子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时于归自斟了一杯酒,把那叠豆腐移到他面前:“吃吧,年纪轻轻这么拘束做什么。”
了缘看了顾明朝一样,顾明朝笑着点点头,这才举起筷子吃,夹了块豆腐含在嘴里顿时露出开心的笑来。时于归看得又是一阵唏嘘,忍不住开口撩闲道:“顾侍郎真是技多不压身啊,明朝有子明朝哄,有理。”
顾明朝一口酒差点被呛到了,也不知是哪里刺激到他了,猛地闹了个大红脸,抱着一一的手都觉得有些沉重,一转眼对上时于归揶揄的视线,清亮随意不带一丝遐思,眼珠闪亮暗含笑意,狡猾得比话本中的小狐狸还要难缠,他细细地看着那双眼睛,心中蓦得升起一阵失望。
时于归见他盯着自己看,还以为玩笑开过了,连忙敛起笑意,认真地说道:“我开玩笑的,只是好奇了缘为什么在你手里这么乖,而且你抱一一,一一都不闹腾。”
顾明朝收回视线落在一一怀里,无奈地说道:“一一还小,你抱的难受了便只会哭闹,至于了缘胆子小,公主你……你别吓他。”
“公主早上还把一一摔了。”了缘咬着筷子见缝插针地告状。时于归动作一僵,扣了扣下巴,木着脸干笑着解释道:“我一抱她就闹腾,我……我没法啊。”
顾明朝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来,憋着笑说道:“一一正是闹腾的时候,这事确实怪不了她,了缘别胡说。”了缘歪了歪脑袋,听话地哦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吃。
时于归尴尬地岔过话题,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这京兆府尹的案子怎么还到长安县来了。”
第46章明朝心思
长安县最近来了个游方和尚,名叫惠法和尚,长得眉清目秀,讲起话来斯斯文文,据说道义极高,佛法高深,这个消息就像是春日的柳絮瞬间传遍了长安城和附近州县。惠法和尚只在长安县布道,身边只跟着一个哑巴小孩,论剑台下每日都是来听课的人,密密麻麻挤满一堆人。
惠法和尚还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和尚,每次拿着布教得来的银子买粮救济贫民,短短几日时间便赢得无数威望。大英佛道并尊,既有径山寺这般的御赐牌匾佛教,也有皇家道观玄都观,并称两大朝圣重地,每年都有人来长安城的苦行僧、行脚道数不胜数。
这事本引不起顾明朝注意,只是今日出门前听到东苑那边兴师动众要去长安县拜见高僧,他这几日对僧人都极为敏感,便私下打听了一下,果然发现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个高僧竟然一直在长安县定居并没有出过城门,要知道所有来长安朝拜的僧人没有不去径山寺的,这个僧人来长安已有一月之久却迟迟没有入城,着实有些奇怪,但也不排除这个惠法和尚行事放荡不羁,所以顾明朝今日亲自前来查看。
但是等他打听到惠法和尚讲经的地方便发现今日他闭门谢客,言是身体抱恙,连布粥都没有亲自去。细一打听,竟然发现和尚十天前便不再讲经,只是偶尔去粥场转转,最近三日更是人影都不见踪迹。
“十天,十天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时于归摸着下巴想到,突然看到顾明朝带有深意的眼睛,灵光一现,“击鼓鸣冤。”
十天前,有女子状告京兆府尹收容监禁拐卖女子,充作后院人,大娘子恶毒溺死其幼女,疑似牵扯到拐卖大案,大英一向对拐卖之事严惩不贷,是以盛潜将此事拦了下来,如今案子正在顾明朝手中。
“这么巧,三天前又有什么事情发生?”时于归好奇地回想着。
“公主选陪礼人啊。”了缘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肚子吃得饱饱的,终于见缝插针地塞了一句自己知道的,眯着眼开心地说道,“顾大哥那日亲自送静兰姐姐上了马车,晚上静兰姐姐回来,顾大哥还等了他许久。”
“顾大哥还说这天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顾明朝敲了敲了缘的手背,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天静兰回来都快子时了,你怎么还没睡。”了缘猛地被吓了一下,打了个嗝,捂住嘴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那天一一一直闹我,我睡不着就想出来找你,后来看你们又都在忙便回去了。”了缘两根眉毛皱起来,一本正经地抱怨着。一一可是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很少晚上闹得如此厉害,他本来想抱着她去找顾明朝看看,谁知道刚好顾静兰回来了,西苑忙成一团,顾明朝坐在院中凉亭里听着顾静兰讲着今晚宴会上的事情,了缘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听了会墙角。
“静兰姐姐和你聊公主大宴的事情,那些人好讨厌,我听得好生气,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啊。”了缘抬眼斜看着他,那天晚上也不知是月色正好,还是顾明朝笑容太不加掩饰,了缘一眼就看到他脸上的笑意,那种神情带着一点欣慰,一点开心,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顾明朝咳嗽一声,严肃地说着:“小孩子大晚上不睡觉听人墙角,吃饱了吗,吃饱了抱着一一去玩一会,葛生在楼下,去吧,别跑太远了。”
了缘高兴地跳起来,抱过一一开心地向着楼下跑去,楼下葛生匆匆跟在他们后面,没一会便淹没在人群中。
“所以你在笑什么?”时于归琉璃大眼盯着对面的人,眼底的鲜红泪痣在金光闪耀下衬得人肌肤雪白,眼睛灵动。顾明朝移开视线,低声说道:“公主才思敏捷,所射之词非常精准。”
时于归长长的哦了一声,狭促地看了一眼顾明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正儿八经地附和着:“这是当然,只是没想到方思也不错,短短时间也能编出理由来。”
顾明朝觉得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又是无奈又带着隐秘的欣喜,像是满目疮痍的泥土下冒出一朵鲜红的花枝,它还那么小,那么细,却又在那片土地上带出勃勃生机的姿态,强势又柔弱,让人不得不放置心间。
顾明朝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抬眼,惊疑试探的视线看向时于归。年轻尊贵的公主漫不经心的看着他,嘴角带笑,印象中的她似乎大部分都是这般模样,懒懒散散,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眸子里倒影着你的模样,却不曾把你放在心里。
——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从第一眼看到她扣上滩涂面具,狰狞鲜艳的面具中那双琉璃大眼在璀璨的灯光下闪着光,发着亮,再到她端坐在东苑正堂上,笑靥如花却行事果断,最后停留在牡丹园中那身繁琐富贵的红色长裙,层层宫灯下单薄瘦弱的模样,还有花壁中一闪而过的纤细下巴。
她又美又娇,可偏偏他看到强大背后包裹着严严实实的脆弱。顾明朝盯着那颗红痣入了神。
“你在发呆?被戳穿了也不至于这么逃避我吧。”时于归拍了拍桌子,皱了皱鼻子没好气地说道。顾明朝蓦得回神,发现自己的失礼,收回视线,叹气说道:“公主慎言。”
时于归最烦别人叫她慎言,原本第一个是太子哥哥,如今顾明朝已经隐隐要赶上来了。她不高兴地倒了杯酒,想着回宫还要面对两张让人厌烦的脸便觉得烦闷,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
“我不说,我不说。”她笑嘻嘻地说着,顾明朝却是觉得后脖颈一凉,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你不是等会要查案子吗?我身在刑部监督司理应要履行职责,走,等会去会会那个秃驴。”时于归一拍桌子决定了。
顾明朝和长丰同时露出“要完”的神情。
公主胡闹不碍事,下面的人陪着胡闹可就是大事了。长丰的视线牢牢盯着顾明朝,大有他若是劝不住公主便拔剑架在他脖子上的趋势。
“这事若真的和他有关便有些复杂,还需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公主既然是来踏青的,还是不耽误公主行程了。”顾明朝盯着长丰杀人的视线,只觉肩头沉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打消公主的念头。
时于归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指了指自己,认真地说道:“你看我的样子是像在和你提出建议吗?”
娇蛮霸道的千秋公主一向说一不二,做事雷厉风行,太子殿下出面都搞不定,圣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明朝如何抵抗得了,尤其是心中又有了点隐秘的欣喜,更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太没用了!再记上一笔。
长丰抱剑跟在两人后面,面无表情地想着。
时于归找小二兴冲冲地打听了惠法和尚施粥布道的地方,在城西的一处破庙中。时于归和顾明朝正向那边走去。
长安县虽为长安城下属县,但人口不仅不少,甚至多余大部分洲中大县,很多挤不进长安城的富商大户大都在长安县定居,其中大多定居在城东九大巷之中,因此长安县城东又被称为金钱巷,与之成为对比的城西变成了平民街,大部分现在长安落户又没有钱的人都定居在那边。
“只是平民又不是流民,那个秃……圣僧为什么在那边布粥。”时于归把‘秃驴’两字咽了下去,毫不心虚喊了人圣僧。顾明朝心中暗笑,那点朦胧的面纱被掀开后,那双眼看人都像带着光亮,当真是越看越可爱。
给他们带路的便是喜来阁小二的兄弟万三,他似乎完全没在意这个问题,只是摸着脑袋傻乎乎地应道:“这小人就不知了,圣僧自然是有他的想法的,说起来他起卦很准,算了不少人的卦,可是每日才三卦,这才每日无数人围着那边求着他算卦。”
万三是本地人,带着他们七弯八拐,从各种小巷中穿梭而过,很快便到了布粥的地方。两个大棚子被搭起,应是今日善粥已分发完毕,人数并不多,巨大的木桶伫立在地上,依稀有妇孺急忙走过,不少长相流里流气的人因为他们的到来把视线投在来人身上。
“郎君,就是这里了,这几日圣僧都未曾出现,今日粥发完了,不少人便都赶回家了,所以人也少了不少。”万三恭敬地说着,时于归抛出一锭小银馃,万三一把接住,脸上笑容都殷勤了不少,连忙说道,“谢郎君,郎君若是以后还有事情吩咐,尽管找我,长安县地界小人最为熟悉了,保证不给您出错。”
时于归点点头,看着他小窜猴一般消失在巷尾。
“走,去会会是真英雄还是假圣僧。”时于归对着顾明朝抬了抬下巴,见他又在发呆,不高兴地说着,“你今日怎么总是在发呆。”
顾明朝见自己又盯着她出神,深知这事有些不妙,心中拧了自己无数下,行礼解释道:“开粥施道需要县令同意,这个惠法和尚把地点选在并不需要救济的地方,县令为何会同意,这是其一。其二,既然是救助,便该有老弱病残的棚子以防他们来回奔波,且拒绝给年轻力壮的人发放赈品,这里不仅没有棚子,倒是看上去不务正业的青年颇多。”
gu903();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清明,要是赶得回来就更新,赶不回来就后天更新,各位小天使节假日好好玩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