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具体跟我说说吗?”时月看着越女。
越国人矮小,越女生得娇小玲珑,她手脚都挂着清脆的铃铛,脖子上文一条吐信的黑色大蛇,蛇尾没入衣领。
“说什么?”越女看了她一眼。
“你们中原人真没意思,想问什么就说嘛。”
那时月就不客气了:“你为什么会在巨亿城?”
越女拭掉李定邦皮肤上渗出的血:“我和他一样。”
和他一样,是打探消息去的。
当晚,李定邦孤注一掷,准备用火.药与孟家追兵玉石俱焚。
越女及时救了他,那信子也没点燃。
后来她救李定邦出城,却不小心惊动了孟氏,被一路追杀逃进了楚国境内。
“原来是这样。”时月明白了,看着她的针:“你的针消毒过没有啊?”
“消毒?我的针上怎么可能有毒?”越女瞪眼,认真给他上药。
“……”时月还是觉得她这上药方式太奇怪了,起身去叫十六起来。
十六手臂烧伤,睡了一下午,扶着门框迷迷糊糊:“什么啊?”
“我大哥中毒了,快吃晚饭了,你别睡了,起来看看吧。”时月招呼他。
十六看见李定邦,恍惚间以为还在卫国呢。
“你在干什么?”十六捂着手臂走上来,翻了翻李定邦的眼皮,又给他探脉。
他的伤口在大腿上,十六又掀开他的衣服:“嘶……”
伤口被越女处理过了,但她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散发着一股烂萝卜的味道。
“巫术啊?巫术不能治病,撒开!”十六不让她继续扎了。
越女怒目,手中银针狠狠刺向十六:“闭嘴!这是我的人,我想怎么治怎么治!”
“什么叫你的人!我们夫人和老爷都不知道呢,你别想用这种方式过门!”银杏端着白菜汤出来,委屈大叫。
越女不屑:“中原人就是迂腐酸臭,重那些虚礼,我看上的男人就是我的!”
“不服来打啊。”
时月:“……”真霸道。
十六哼唧着,走到饭桌边:“那你继续治,治得好我跟你姓!”
越女眯着眼看他。
十六让银杏给他舀碗白菜汤:“他已经很久没醒过了吧,上次醒的时候应该有耳聋、声哑、或者失明的症状。”
时月惊讶:“为什么?”
越女脸色变难看了,因为他说得对。
十六看了一眼,喝起鲜美的白菜汤:“他中的是一种麻痹类的蛇毒,这位越国姑娘一直在用另一种蛇毒给他治,不治坏才怪呢。”
“啧啊,小杏儿,再来一碗!”
银杏接过碗,嘀咕:“你看受伤才给你舀的,你一定要把我们大公子治好。”
“他是战场上的将军,不能不明不白死在这。”
银杏的话像提醒时月了一样,她问十六:“大哥能治吗?”
“能治是能治。”十六看着精悍的越人,心中忽然冒出个念头。
“不过需要三样东西!”
从巨亿城到叶邑,越女一路给他治伤,可是李定邦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每日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两天前,再没有醒过一次。
越女咬牙:“什么东西?”
“第一,冯家先祖牌位烧成的灰!”
叶黎被柿子呛到了:“咳咳咳咳!什么?”
越女皱眉:“烧你胳膊的那个仙师?”
她斟酌了一下,应了:“可以!”
叶黎直接惊呆。
“第二,河伯的新妾,第三嘛……”十六看向时月,让她也提一个。
时月明白十六在打什么主意了,接口∶“在水里浸泡半年以上的稻谷!”
第82章082(一更)
牌位、新妾、稻谷。
第一条是十六想报私怨,第二则是救人,因为谢家两女被仙童他们带走了。
至于第三条,河底的稻谷,则是整个案子的真相。
时月对此没有十足地把握。
越女不傻,她说∶“你这是在利用我们!”
十六哼唧道∶“那看你想不想被我利用了。”
她咬了半天牙,李定邦的伤势时好时坏,她已经黔驴技穷了。
“行!只是我也有条件。”
“你必须把他治好,否则我拿你祭河神!”
“一言为定!”十六放下白菜汤的碗,与越女击掌盟誓。
这一餐饭后,越女准备带着她的人出发。
只见他们准备了牛筋绳、鲛衣、长长的芦苇管……
时月敲门∶“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越女见是她,道∶“你把他照顾好,等我回来就行了!”
越女的手下道∶“论下水的本事,我们百越国的女人还没怕过谁!”
越国在东南沿海,以前是个母系氏族,女性的地位很高。
因为人口太少了,所以她们和男人一样耕种、出海,也能打仗。
“我能一起去吗?在岸上给你们望风。”时月问道。
越女打量了她半天∶“身无三两肉,你去干什么?”
不过她想了一会还是应了∶“被吓到了别哭!”
就这样,子时一过,这些人就出发了。
时月刚要锁上屋门,发现叶黎穿戴整齐起来了。
他站在门边∶“我……能给你们引路。”
主要这些越人去势汹汹,一副要把叶邑搅得鸡犬不宁的样子,他有点担心。
越女低喝道∶“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时月只好锁上门,带叶黎一起。
按越女的计划,她要先下水,再去冯家救人。
“天快亮时,是睡得最熟的时候,救完人就能离开,要不还得带几个累赘去河边!”
“……”时月和叶黎两个“累赘”闭上嘴巴,跟在她身后。
澧水河边,风依旧很大。
叶黎小声说∶“那边是我家的码头,有重兵把守。”
“重兵?”越女看了眼那几十个困得打哈欠,手脚虚浮的士兵。
“……”叶黎说∶“舸船上是最后一批要送往国都的粮食,十一月初一出发,溯水而下,月底就能到郢都。”
高大的舸船静静地停在码头边,上面装满麻包。
“你带我们去沉船的地方。”时月轻声道。
叶黎点头∶“跟我来。”
一条河并不总是平坦,澧水上有三大险滩,其中两个位于叶邑。
一行人站在官道上,叶邑指着下面河水拐弯的地方∶“那里就是。”
“澧水在这里拐弯,水势险峻,常有船只因为转舵不及时,撞礁沉没在那里。”
“第一艘船就是在那里沉下去的!”
时月一看,水位下降后,河床上怪石嶙峋,两岸边全是锋利的黑色礁石。
“这里礁石这么多,怎么不清理一下?”时月问。
“清理?”叶黎带着她们从小路下到河床上。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礁石一块比一块大,最小的也有两人高。
“这么大的石头怎么清理?”
越女她们挑好位置准备下水了,只见她将衣服一掀,露出古铜色、劲瘦有力的腰肢。
叶黎吓得捂住眼睛∶“我什么也没看见!”
“哈哈哈!”惹来越国女人们的哈哈大笑。
她们换上紧贴皮肤的鲛衣,挽起头发,在身上绑好牛筋绳,然后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了下去!
岸上留着一个人,她用长长的竹竿击打水面,为水下的人引路。
时月观察了一下附近,对叶黎说∶“这石头搬不开,可以用炸的啊。”
“炸?”叶黎不解。
“你趁现在河里水少,在底下用石头摞高,然后烧火。”
这是山民开采石头的方法,在想要的石头下烧火,把石头烧得滚烫滚烫的。
然后往石头上泼水,在强烈的热胀冷缩下,石头会裂开,脆一点的石质直接就炸开了。
叶黎双眼一亮∶“还能这样?”
“当然可以!”时月道∶“大礁石炸开以后,填到一些有暗流的地方,就不会总出事了。”
“暗……流?什么是暗流?”叶黎问。
“一种水里产生的现象。”时月道∶“产生暗流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河水支流汇聚的地方。”
“二是水下地形坎坷,你想想几次出事的地方,是不是都有这种地方?”
叶黎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
好像真的是这样!
尤其是河工们被卷走的地方,常是怪石嶙峋之处。
“你把礁石炸了以后,填平那些暗沟,使河底变平整,就不会产生暗流了。”时月说。
“还有,如果暗沟太深就别让人下去了,治理河流有很多种方法,不是只有人下去捞这一种的。”
叶黎点头∶“时先生的话,叶某谨记在心!”
“来了!”岸上看着的人忽然大叫。
她用力拽着其中一根牛筋绳,想帮助水下的人尽快上来。
时月和叶黎赶紧跑去帮忙。
随着水面一阵泡泡,越女猛地从水里探出头,她气喘吁吁∶“找到了!”
“水底下……有个特别长的沟!像是通往某个地方!”
说着,她被手下从水里拽出来,紧握的右手打开∶“呐,稻谷,一路都是!”
一手的沙砾,中间夹着几颗腐烂的稻谷皮,它们在水里已经泡得太久了。
“水下有暗沟?”时月问。
“对啊,人挖的!”越女气喘吁吁,脸憋的通红。
不一会儿,她的两个手下也探出水面。
其中一个找到的稻谷更多,足足有一大捧。
可是很奇怪,三个人都没找到那些随着船一起沉没的士兵尸骸。
麻袋也没找到。
叶黎很失望∶“或许真如伯父所言,被河水冲走了。”
越女拧干鲛衣,哼道∶“你还真是天真啊。”
“什么意思?”叶黎不懂。
时月将稻谷拿出来∶“这么小的稻谷都能沉在水底,以至于半年后被我们找到。”
“没道理比它重那么多的整包粮食和人,会找不到啊。”
叶黎迷迷糊糊∶“你是说……”
越女换回了小短衣,把鲛衣往背上一背∶“有人偷走了沉船的粮食,笨!”
“有人偷走了沉船的粮食?”
叶黎像个小傻子,跟在两人身后∶“怎么偷走的?谁偷走的?”
“当然是沉进水里后,派人悄悄捞起来的。”时月道。
越女补充∶“也有可能沿着水里的暗沟拖走的。”
见地主家的傻少爷还是不懂,时月停下来,竖起一根指头∶“我问你。”
“每次沉船后,是谁负责打捞的?”
叶黎傻傻道∶“我伯父,河上的事都是他在管。”
“当时就打捞了吗?还是隔了几天?”
这叶黎就不清楚了∶“这我得回去问问。”
想起那晚叶家伯父和冯仙师一起出现在码头,时月心叫不好。
“你就别回去查了,先跟我们去冯家一探究竟。”
半夜三更,一行人悄悄摸进冯家。
冯仙师是方士,在叶邑地位很高,又因为他能沟通阴阳,供奉河神,当地人几乎将他当作半仙看待。
叶黎阻拦了越女要砸锁的动作∶“别……万一触怒了神灵。”
越女白了他一眼∶“我们水上讨吃的都不怕,你怕什么!”
“就是,河伯是我们的神,你们私自拜祭已经犯了淫祀,不在意这一条啦!”越女地手下挤开他,帮忙开锁。
时月闷笑。
古人讲究在什么地方就拜什么地方的神,否则就是淫祀滥祭,会折福的。
河伯冯夷是掌管黄河的神,楚人原本无资格拜祭的。
后来楚王开疆拓土,把领土扩到了黄河以南(叶邑附近),那时候就开始大张旗鼓拜河伯。
“当啷”一声,门锁被弄开了。
越女带着他们悄悄潜进去。
冯家很大,进门就是一个大院子,很空旷,其中一角搭着木棚,堆满干柴。
“因为仙师要炼丹。”叶黎小声解释。
木柴另一端是各种草药,村民有个头疼脑热也会来找冯家人拿药。
这么一看,冯仙师表面看起来还真是和善为民啊。
“谢家二女在哪里?”时月低声问。
“我不知道。”叶黎老实摇头。
冯家太大了,一间间找过去猴年马月都找不着,越女说∶“先去他们宗祠。”
烧祖宗牌位的事她还记得呢。
冯家宗祠好找,又大又华丽那间就是。
越女望了一眼,对叶黎说∶“你们叶邑真有钱。”
叶黎很尴尬,想解释他们没有,只有冯家这么财大气粗的。
夜色下,冯家宗祠很安静,越女寻了个没关的后窗翻进去,为其余人打开门。
冯家祖先的牌位太多了,粗粗望去有近百个。
越女飞身跃起,摘了最高那个∶“冯夷?”
“还真把自己当作河神的后人啊?”
时月则被最底下两个崭新的牌位所吸引∶“爱妻……”
楚国的文字太难了!
“爱妻冯谢氏,爱子冯春。”叶黎指着几个字。
时月又看向左下角立位的人∶“冯柯是谁?”
“啊?”叶黎一把夺过牌位∶“冯柯?”
“冯柯……”
越女一巴掌拍散了河神冯夷的牌位,将碎木装进袋子,准备带回去交差。
转头看见叶黎一脸受惊的表情∶“冯柯是谁?”
“冯柯……是冯仙师啊……”
——立位的人是冯仙师,可是没听说他有妻儿啊。
叶黎看着两个牌位,怎么都想不通。
一群人在宗祠里摸了半天,没什么收获。
越女提议∶“我们不如烧了它!”
“那怎么行,打草惊蛇。”时月不同意。
“可是牌位被偷,只要他们不蠢立马就能联想到了啊。”
越女拿起桌上的贡果,在衣裳上擦了擦就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