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朔点头:“王妃所言甚是。”
林如海带着几个盐吏、账房,又向司马煊见礼。
“你身子不好,就别多礼了,免得内人还要为你多费真气。”
“下官知罪,下官深受王妃大恩,没齿难忘。”
迎春道:“姑父就坐下吧,你让人找几个账房协助我,然后便在榻上歇,我有有疑问问你,你再告诉我就好了,别的不需多操心。过几日,林妹妹该是回来了,她若见着你病殃殃的样子便要伤心,还只当我们为难了你,我岂不冤枉?”
林如海笑道:“王妃言重了,如海怎么担得起?”
林如海觉得迎春一点都不像贾家的人,并不是说贾家的女儿不好,而是她这样的气度和本事不像是一个闺中女儿。但是,迎春的来历到底有什么妨碍,林如海并不想深究,只知这女子于他绝无害处。其实便是贾家知道她的本事可疑,身份可疑,凭贾家也动不了她,更不会那么傻,跟这样的能人权贵不做亲戚做仇人的。
林如海又介绍了盐政衙门和林府内部的十二个账房先生,迎春点了点头,说:“很好。我这才想起,还需要一些手巧又本份的丫鬟,最好识字,为我们磨墨、校阅、装订。”
林如海道:“我府上有几个丫鬟,就怕不够用,认字小厮也有几个。”
迎春道:“都好,凑合着用。我要的记账格式纸张,给我印好,我临时画就太麻烦了。其实总账也不难理,难的是私盐涉案各家各账,便于追讨和审案有凭有据,以服天下有识之士。再则理出这些账后,淮扬盐政便可改革——官盐盐引到现今到底定为多少才合适,既不能让私盐盐商挖了根,但也要留钱给盐商赚,这商人促进物资流通是极重要的。”
原来漕帮这账册都突发性的记账,何人何时把盐从哪里运到哪里,是帮内的谁负责的。这样的流水账,就比较混乱了。
一切准备好后,就把耳房也都征用了,司棋、潘又案管着理账时的纪律,韩勇带兵守在四周,防止人来捣乱。迎春也就一头栽进去了。
等到私盐的总额算出来,司马煊又写了加急奏折呈京,说明现在的基本情况,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杀到什么程度,还得皇帝给个准话。还有,新皇必须派些候补官员来对接,不然江苏就要出现权力真空了。
此时有了私盐证据、污点证人朱明,他第一步就派了李朔去将漕运总督一族下狱,李伯彦本人押来扬州审理。
另一边凭借着手上的几个污点证人和亏空数额,也令新帝的心腹扬州知府在浙军的保护下前往金陵,把甄家、吴家先控制住。甄应嘉、李荣前来扬州已被司马煊软禁。
李伯彦不日便押到了,司马煊首先守的就是他。朱明知道的事太多了,否则灭口毁迹的事也不会交给他。李伯彦的死士还控制住朱明的家小,朱明抱着希望一时又不敢说了。司马煊让朱明放心地交代,反正有漕帮的证据在,就算挖不出李伯彦有牵系的官员的具体罪证,从而加大李伯彦自己的罪名,李伯彦也完了。
司马煊将李伯彦的四个儿子提了上来,和朱明说:“本来李伯彦的儿子们不至于全杀了,但是你若不指证交代清楚李伯彦和相关官员的具体问题,我也仍可杀了他的所有儿子。等凭着理出的私盐账处置非法盐商时,盐商们自会的指证他,到时我将之满门抄斩,也合乎律法。”
李伯彦没有遇上过这样冷酷的人,官场中人都是官官相护的,哪有这样心狠手辣的?
朱明便对李伯彦道:“老爷,放了我的家人吧,你放过我的家人就等于是为你的家人争取一线生机。”
李伯彦道:“只要我还活着,你家人没事。”他也默认朱明向司马煊交代,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也交代一些。
李伯彦为首的漕运官员也几乎无一幸免,再有他下一级的江苏官员和甄应嘉涉及大半。倒是金陵四大家族在金陵还没有什么实权官,没有到这个层面涉及盐税亏空及大量的走私,他们主要是家族庞大,奴才众多的问题。
有了李伯彦的指证招认,司马煊再审甄应嘉和吴荣。那吴荣还罢了,不一会儿只能招认,而甄应嘉却扯着上皇南巡花费的事,说无论是私盐赚的钱还是盐税挪用,钱都是填补那个窟窿了。
司马煊道:“私盐、盐税亏空都花在上皇南巡了?那上皇南巡花费可有细则账册?”
甄应嘉道:“事过多年,早就因走水烧没了。”
司马煊道:“且先不说你爱放火的事。就算上皇南巡花费,这私盐、盐税挪用在这上头,你甄家在户部欠下200万两欠银又怎么说?不会又是上皇南巡花的吧?上皇南巡难不成一个人吃两人的饭钱?”
甄应嘉道:“圣人南巡何等排场?这几次南巡,两千万两银子还是紧着花的。”
司马煊笑道:“好,我是讲道理的,我先不定你贪污之罪。张主薄,甄大人的供述可都记下了?”
张主薄道:“全记下了。那就让甄大人在核对供述,准确无误后,让他画押吧。”
张主薄把甄应嘉的审理案卷记录交给他核对,甄应嘉见果然全是按照他的供述写的,也没有定他的罪。这时候让他画押,他也推脱不得了,于是画了押。
司马煊拿着案卷,又道:“张主薄,立马将此案卷封起来!”
“是!”书着,张主薄将案卷卷起,收入一个长竹筒中。
司马煊又道:“王武、赵平,你们带此案卷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去给皇上,让皇上转呈上皇!就让皇上转达,上皇白花用了甄大人家这么多钱,现在还欠着呢!像甄大人这么忠心为主的臣子,本王处置不得他。便请上皇派人运银子来,本王作为儿子亲自给运去金陵甄家,善待忠臣。若有必要,本王代上皇跟甄家致歉也在所不惜!”
甄应嘉一听先是傻了,反应过来后暗道:上当了!
“不可!”甄应嘉当真没有见过如此不按官场和贵族规矩不的人,这还是一个王爷!
司马煊道:“甄大人,本王不定你的罪,但是也不需要你来命令本王可做什么不可做什么。”
甄应嘉想起上皇在位后期虽然宽仁,但是也是个文治武功的皇帝,早年南北征战平乱,他若狠起来,再不念奉圣夫人的旧情,那么甄家才是万劫不覆。
这时候猖狂一辈子,连新皇、王爷都没有多放眼里的甄应嘉才清醒起来,原来从始至终,他们甄家到底只是皇家奴才。他们得了恩典后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其实皇家要拿他们,也轻而易举。
若是上皇还念着甄家的情,王爷也好、新皇也好不至于杀他或诛他的家人;但是上皇一怒,甄家的最坚强的屏障就失去了。
他那供述中,就好像一切都是上皇的错,好像是上皇欠了他们的钱一样。可是甄家原本寒微,能有今天雄踞江南,家族富贵繁茂,不就是因为上皇的恩典吗?
上皇又怎么会错?上皇就算错了,身为忠心的臣子奴才也要顶上去,因为没有上皇,就没有他们甄家。让甄家担着织造的职位,不就是上皇恩典给他们富贵吗?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在这几十年中拿回损失吗?可是上皇如何能看他们不但这里拿回了损失,还一边借钱、一边挪用盐税?
上皇只要看过案卷,那么他对甄家的情份就化为乌有了。
甄应嘉终于磕头,道:“请王爷高抬贵手,我……我认罪,我招供。”
司马煊道:“你招供的要是和最后账本理出来的,以及本王审别的官员审出来的有所出入,那只怕就要再审了,那时罪就重一分了。”
甄应嘉此时明白,对方是个狠人,自己逃不脱他的掌心,只求自己和家人能活一命,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司马煊找到突破口,审出一个就带着一窝。这审完总督审巡抚,审完巡抚审道台,审了道台审江苏的几个知府,又再审一些知县。
除了这些官员,还有与他们勾结的私盐盐商,也一个个抓了起来审问。司马煊一天要审十几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李朔和扬州知府李充的工作也一样繁重,便如迎春所说,这怎么抄家能最大限度地保障资产入国库就是个技术活了。李充是潜邸出身的新皇心腹,对新皇是忠心耿耿,他没有读过多少书,办事和现在官场上那一套很不相同,他就是个大老粗——他就要看着贪的钱充回国库。历史也无数次证明,正如毛主席所说,往往是大老粗办成大事。
李朔同样不是科举出身,他是军人,也算是大老粗,他是按军纪那套法子,十分严格,但是办完事情,却也要为他们向司马煊请功。
经过六天日夜加班加点的理账,迎春已经基本从各个维度理出了盐税的账务。
比如:淮扬一带一年有多少食盐的真实流通量;哪几家私盐商最赚钱,各自走私了多少盐;哪几个码头流通的盐最多,各自的数据是多少。
她这些天就住在巡盐御史府时,天天和林如海及手下的账房、丫鬟们在一起。
这天忽听林管家来报,被韩勇拦在院外,韩勇来报过后,才放管家进来。
管家进来报林如海道:“大姑娘回来了!大姑娘和贾家表少爷已到府门外,因为有守卫护卫,无令不能让人进府。”
林如海喜出望外,却又看向迎春。
迎春微微一笑:“是林妹妹和琏大哥来了。贾家的下人便不要进府来了,放林妹妹和琏大哥进来,在我们把事做完前,他们也不要出去了。”
迎春也暂停工作,让韩勇、潘又安看着资料,自己跟林如海去前头花厅见见。
……
林如海和迎春在花厅等了一会儿,几见贾琏陪着黛玉进院子来。贾琏这人风流好色,但凡凤姐不在身边便按耐不住要拈花惹草的。
但是无论他如何好色,绝无逼迫良家女子的事,更没有冒犯过各位花样年华绝色之姿的纯洁表妹。贾琏对黛玉、宝钗、湘云等表妹都从无冒犯,更会对香菱、彩霞等好丫鬟心生同情。他便是打听到风流女子也诚心送礼追求,让人家自愿跟他,便如那多姑娘,便是那从良的尤二姐对他也是死心塌地,这也是男人的本事。
他一路护送林黛玉,倒也十分相安。这个贾家的反面人物在这方面也是难得了。他没有怎么关心过迎春,但是相对于贾宝玉凌菲本尊还更欣赏贾琏。她境界不到,不明白凭什么同样的风流公子,也一样怜女孩子的人,贾宝玉就是纯的,贾琏就是浊的?至少,贾琏会工作会担事,也算自食其力,而贾宝玉不行。
这时林如海虽然也不可能长寿,但有神医迎春给他治病吊命,不出意外,他今年是如何也死不掉了,若是迎春给他调养得好,他也听话,他还能多活几年。
黛玉还以为爹爹已经下不了床了,一路忧心,没有想到爹爹竟还能起身,在花厅等她。
她此时也没有注意屋中只穿着一身宝蓝色箭袖家常男袍,腰系革带,长发束在头顶的少女。黛玉一见父亲就跪下请安了,父女执手泪如雨下。
贾琏却发现了迎春,迎春已经出嫁三个多月了,尽管迎春一个月就一个样,与小时候的精气神完全不同,她身姿更加的挺拔,脸庞也比从前精瘦。但是贾琏还认出了她的五官,毕竟在没有易容仅穿个男装时,也在视角、光线都好的时候,哪个人会认不出谁是谁,连美丑男女都不能辨?——那只有弱智电视剧中才能发生。
贾琏见迎春在这里虽然吃了一惊,也连忙依国礼相见。
“参见王妃,王妃金安!”
迎春微笑道:“平身,琏哥哥也奔波辛苦了,坐下歇歇吧。”
“谢王妃。”贾琏也站了起来,心中盘算着迎春在此干什么,又想到贾母和王夫人令自己办的事,心中也没有把握起来。
黛玉也被林如海扶起身,看着迎春,朝她福身。
迎春笑道:“林妹妹就别多礼了。我本不该在此时妨碍你们父女相聚,只是如今淮扬正有大事,我在府上办事,轻易也不得出,免得麻烦。你们既然来了,在事情办完之前,你们就别出府去了。”
贾琏道:“王爷也在扬州吗?”贾琏赶路得急,就是为了贾母、王夫人命令他把林家巨额家财带回去的事,就怕慢一步,林如海若是早些死了,林家五服之外的族人来抢时,他也来不及安排。所以到了淮扬地界时,他也没有心去听最近民间的议论声。
迎春道:“他若不在这儿,我怎么能在?”
林如海道:“你们且都去安置下来,我让人准备饭菜。”
迎春笑道:“林姑父,我偷闲片刻,便陪林妹妹一同去她院子里吧。”
……
迎春与黛玉相携回她的院子,紫鹃、春纤前去打点行礼,只雪雁跟随。雪雁本是林家的丫鬟,这院子也具是熟悉的,一进屋里见四处收拾得干干净净,心中满意。
迎春作为一个在巡盐御史府工作的客人,黛玉不在家,也没有来过她屋里,这时才发现黛玉的那壮观的四进拔步床。
迎春笑道:“你这床倒是值钱……”
黛玉因林如海身子比她一路忧心得要好多了,此时宽了心,听迎春说这话,不禁扑哧一笑。
“哎哟,我们王妃娘娘,还缺钱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