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儿又等了一会儿,才抱起那瓮油,拿起一个竹节做的长柄勺,一步步走出厨房,来到隔壁柴房。
柴房里推满了柴火,狗蛋儿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黝黝的亮着光,将勺子伸进陶瓮里,舀出一勺亮晶晶的油,泼洒在木柴上。
这样洒了半瓮后,他又索性举起陶瓮,将瓮里的油全部倒在柴火堆里。
做完这些,狗蛋儿的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清磐落春风般的声音
你想要放火吗?
小孩儿吓得浑身一哆嗦,陶瓮在手上掉落,碎在地上裂成了好几瓣。
狗蛋儿慢慢的转过头,只见宽袍大袖的青年背着月光,站在柴房门前,月色为青年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银边。
虽然看不清楚脸,但仅仅看那身形轮廓,已是天宫客、云中君,风华无双。
你、你是谁?小孩儿结结巴巴的开口,浑身的寒毛都因为警惕而竖了起来,我、我不怕你!
第80章真言
小孩子玩火,很危险哟。卫渊走到炸毛的狗蛋儿身边。
你、你知道什么?小孩儿一步步往后退,越发结巴起来,他、他们统、统统都该死!
我知道啊,他们想要你的命,所以你就想要放把火,烧死他们,对吧?卫渊压低了声音,放心,我是你这边的。
狗蛋儿听到这话,愣住了。
他爹是神护军的一位兵团长,他五岁那年便战死,娘性情柔弱,跟爹感情又深厚,郁郁寡欢了一年之后,也跟着撒手人寰。
家族开了一个托孤会,最终将他交给舅舅抚养,家产也由舅舅代为管理,说是等他成年后再交还给他。
从此舅舅一家搬进了他家住的大院子,这几年舅舅和舅母当着外人的面对他好,实际上私底下苛待他。
他是在优渥环境中长大的,爹娘都对他十分宠爱,面对这样的情况,当然是哭过闹过不依过。
但他一个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算计?
舅舅他们惯会装好人,又会小恩小惠的笼络邻里,每次在外人看来,都弄得他像无理取闹,舅舅一家百般忍让。
刚开始还有人觉得他丧父丧母的可怜,但这样一年两年过去,大家的同情心也消磨得差不多,觉得他坏,觉得他顽劣,逐渐连句话都没有人跟他说了。
他也不稀罕这些瞎了眼蒙了心,总帮着舅舅家说话的人,舅母不给他吃喝,他就到外头去偷。
反正舅母在外头要脸,看到别人找上门,舅母不得不出面赔礼赔钱的时候,他才能略微感觉到一些快意。
他像一头独行的小兽般,得不到认同,也不需要任何认同,心里憋着股劲儿,用自己的方式横冲直撞,反抗着这个充满了恶意的世界。
自从爹娘离世,好几年过去,他从别人嘴里听到的都是小丧门星,小贱种,饿死鬼这些咒骂声,听得他都麻木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
放心,我是你这边的。
他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就看见地上的陶瓮碎片一块块跳起来,重新聚拢在一起,恢复成原状。
他泼到木柴上的油,在月色中亮晶晶的汇成涓涓细流,一滴不剩的回流进陶瓮。
卫渊牵着狗蛋儿的小手,带他走出柴房。
那装满油的陶瓮也跟在他们身后,晃晃悠悠飞出来,自动飞回了厨房。
小孩儿跟卫渊走出柴房,在皎洁的月光中看清了卫渊的脸,忍不住惊呼一声:人、人神爷爷!
卫渊听他喊爷爷,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下巴,却忘记自己现在是青年人的外貌,那里再没有胡须,摸了个空。
你、你你你是、是不是因、因为,我偷了好几次贡品,所、所以才找上我?狗蛋儿又变得多疑畏缩起来,这、这这不能怪我。
你、你不保佑我爹,也不保佑我再、再说我、我爹娘在的时候,每个月都带着我,给、给你捐钱,给你上香磕头,我、我只不过拿回来一、一些。
卫渊之前见过塑有自己雕像的庙宇,又听狗蛋儿这样说,多少猜到一些,于是俯下身,看着狗蛋儿道: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狗蛋儿被人骑在背上,把脑袋往污泥里按的时候没有哭,听见舅母和她媳妇商量要他死的时候没有哭,这时候却扁起了嘴,鼻头一红,哇一声哭出来。
只见狗蛋儿一边哭,一边用小手紧紧攥着卫渊的衣角,似乎生怕他这个人神爷爷转瞬不见。
卫渊也不劝,等他自己哭够了,才又道:你想没想过,烧死这一家人,你会被官府发现,被抓起来?
我、我管不了那么多。狗蛋儿擦掉泪水,恨恨道。
自从爹娘死后,整个世界都在欺他辱他,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释放自己的恨。
这样吧。卫渊道,现在天色已经晚了,你先跟我去休息,明天我带你报仇,怎么样?
狗蛋儿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朝卫渊点点头。
卫渊微微一笑,牵着狗蛋儿乘风踏云而起,须臾间就到了神庙外。
这时候满城的灯火都暗了,只有神庙内仍旧灯火通明,几个神仆正在进行晚间最后的收拾打扫,少年庙祝虔诚的跪在蒲团之上,嘴中念念有词。
狗蛋儿拉着卫渊的手迈进神庙内,那几个神仆和少年庙祝就跟没看见两人似的,仍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卫渊引着小孩儿迈进神龛,朝神像背后一绕,小孩儿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
只见神像背后别有洞天,是一间雕梁画屏的屋子,铺设着高床软枕,菱形方格图案的墙壁上挂着画和琴。
爹娘还在的时候,狗蛋儿也没住过这样舒服漂亮的房间。
睡吧。卫渊引小孩儿到床榻前,出声道。
可能是受到人间的香火供奉,他现在拥有的仙元神力,比他做仙人的那一世还要强上许多,变化出这样一间屋子只是小事。
狗蛋儿看了卫渊一眼,也没有跟他客气,一头滚进那床锦绣之中,不久后就舒服的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很久没有睡的这样熟,一觉到天亮。
揉揉眼睛走下床,随着双脚踩实在地板上,屋内场景再度变幻,变成了一间热气蒸腾的浴室。
今天是你报仇的日子,洗干净,不要丢脸。卫渊站在旁边道。
小孩儿看了卫渊一眼,只觉得心脏砰砰跳的厉害,脸上却要强撑着装镇静:知、知道了。
因为在外人跟前怕落闲话,舅舅和舅母虽一直以来苛待他,衣服鞋子这些却算得体面,身上也不脏。
不过还是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洗了一遍,连肚脐和脚趾缝都没放过,又擦了牙,换了套全新的衣裳鞋子,这才跟着卫渊去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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