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卫渊指向官府门口立着的鸣冤鼓。
狗蛋儿会意的拿起鼓棰,朝着那面比他还要高的大鼓敲下去。
往常他根本没想过要到官府状告舅舅一家,一方面是不相信别人会信他,另一方面也是对官府的威严有天然惧怕。
可是现在人神爷爷在他身旁,是站他这边的,他不害怕。
牛面皮的大鼓不轻不重的响了一下,紧接着小孩儿结结巴巴道:我、我要告
卫渊双手揣于袖中,在旁边开口:神护军遗孤季飞,状告舅舅一家常年虐待,不给吃喝,意图谋夺家产。
狗蛋儿握紧手中鼓棰,深深吸口气,敲了一下,道:神、神护军遗孤季飞,状、状告舅舅一家常年虐待,不给吃喝,意图谋夺家产!
又一下:神护军遗孤季飞,状告舅舅一家常年虐待,不给吃喝,意图谋夺家产!!
再一下:神护军遗孤季飞,状告舅舅一家常年虐待,不给吃喝,意图谋夺家产!!!
一下比一下敲的响,声音也一次比一次响亮。
他往常说话总是要打结巴的,这个时候也不结巴了,清亮激越的童音伴随着沉重鼓音,响彻了官府门前的这个清晨,扑拉拉惊飞了枝头的几只鸦雀。
衙役们提着水火棍鱼贯而出,鸣冤鼓一响,必定有官员过问,却不是那么好敲。
寻常百姓击鸣冤鼓,必定要先打二十大板,挨过去,证明你确实有不得不申之冤,官府才会升堂审案。
然而狗蛋儿身为神护军遗孤,父母作为对城有功之人,可以省略这个步骤。
鸣冤鼓一年到头也响不了两回,一旦响起必定有大热闹可看,附近的百姓听到鼓声响,也都凑到衙门外,隔着木栅栏围观,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狗蛋儿在堂下跪了,就听上面朱袍乌纱的官员一拍惊堂木:肃静!
随着两旁衙役齐喝威武,官威升起,围观的百姓们不敢再大声说话,只敢小声议论。
堂下所跪何人?官员按例询问。
神护军遗孤季飞,状告舅舅一家常年虐待,不给吃喝,意图谋夺家产!众目睽睽中,狗蛋儿捏紧了拳头,童音回答的清脆响亮。
官员四十来岁,是个能干的,见过的案子也多,一见狗蛋儿的面,再听听他的回话,就知道是别人教的,并非小孩儿自己的语言。
你舅舅一家是怎么虐待你,又是怎么意图谋夺家产啊?官员悠悠的问。
狗蛋儿接下来果然犯了结巴:他、他他他把饭菜都藏、藏起来,不、不让我吃,还还还商量着要要要我死!
别信这小孩,他就是个惯偷,丧天良的!外头有百姓忍不住出声,他舅舅和舅母都是好人,每次你偷了东西都在后面跟着补贴,又是赔钱又是上门赔礼,还会短你一口吃的?说出去也要让人信!
木栅栏之外有几个被狗蛋儿偷过的苦主,也跟着纷纷发出怨声。
上面的官员还未说话,狗蛋儿的眼眶就先红了,恶狠狠狼崽子一般往后面那群百姓望去,越发显得不是善茬。
无论旁人如何说我,既然我今日敲了这鸣冤鼓,大老爷已经升堂接案,请大老爷就事论事,提审舅舅一家。就在这时,卫渊的声音在旁边钻进小孩儿的耳朵。
狗蛋儿沸乱的心不知怎地,就慢慢平静下来。
他抬头看了卫渊一眼,是啊,人神爷爷站在他这边,他不会再受委屈,也不必再害怕。
小孩儿说话磕巴,人其实是极聪明的,卫渊说过一遍,他就再度在堂上复述出来:无论旁人如何说我,既然我今日敲了这鸣冤鼓,大老爷已经升堂接案,请大老爷就事论事,提审舅舅一家。
官员本来已经对狗蛋儿隐隐生疑,但这番有理有据的话说服了他,于是点点头,拍下惊堂木道:肃静,给本官带季飞舅舅一家!
一队衙役拿了令牌,雄纠纠气昂昂出门,没过会儿果然带了季飞的舅舅、舅母,表哥表姐,还有表哥的媳妇一大家子过来,和狗蛋儿同跪在堂前。
官员望向季飞的舅舅,按照惯例开口问道:郑永旺,你外甥告你常年虐待于他,且图谋家产,可有此事?
季飞舅舅四十许人,姓郑,面相看着还挺老实忠厚,给官员磕了个头道,义正严辞道:绝对没有这回事!
卫渊在旁捏了个真言咒,打进郑永旺的体内,就听他继续义正严辞道:我妹妹当初嫁了神护军的兵团长,原以为能给家里带些好处,谁知道这姓季的小子油盐不进,非要摆不徇私情的谱,妹妹女生外向也帮着他,我这做舅舅的根本没能捞到多少钱!
好在他跟妹妹都命短,仅仅留下个小贱种!只要这贱种被蹉磨死了,姓季的留下的那三十亩水田,满箱的银钱,还有那座大宅院,不就都是该归我家享用了吗?
满堂寂静无声,郑永旺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对,这个时候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只急得满头冷汗淋漓。
你失心疯了啊,你失心疯了!旁边季飞的舅母发出一声尖叫,也顾不得体统,一把将郑永旺推倒在地,朝着堂上官员焦急的解释,不是这样的,大老爷,他舅舅犯了疯病,你听我说!
我们表面上给那贱种穿戴的体面、收拾的干净,实际上却不给他吃喝,逼的他只能到外头去偷去抢。谁知舅母的面皮抽搐了一下,真话从她嘴里源源不绝说出,他偷了抢了,我们就去给人赔钱赔礼,让大家都知道他从根子上坏掉了。这样将来他出事,才会理所应当,神不知鬼不觉
从上面的官员,到外面聚集听审的百姓,此时皆目瞪口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案件,刚刚询问,还没动用刑罚,甚至没有以威严压迫,被告就招的完完全全明明白白。
最终官员听完后,一拍惊堂木喝道:将他们与我重打三十大板,再关押起来!
衙役们一拥而上,将面如土色、腿脚吓得软似面条的舅舅一家按倒,开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板子。
神护军是护持这一方水土的军队,迫害神护军英烈遗孤,此罪非同小可。
首犯当斩,从犯也得做上几十年苦役。
随着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外头百姓这时有人马后炮:我早看郑永旺一家不对劲,原来包藏着这样的祸心!
旁边有人怼他:可拉倒吧,你刚才不还帮着郑家嚷嚷?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对,就是苦了孩子。
板子打完,舅舅一家惨叫着被拖走,官员看了看堂下仍然跪着的狗蛋儿,和蔼道:起来吧。
狗蛋儿依言站起来,眨了眨眼睛,也看着县官。
你舅舅一家已依法惩办,但你还这么小,往后跟着谁过活呢?官员的目光扫过狗蛋儿瘦瘦的脸蛋、矮小的身躯,有些为难。
就在这时,木栅外的百姓忽然集体静声,齐刷刷让出一条通道,恭敬的弯腰行礼,有人沿着这条通道快步行来。
见过神侍。官员也连忙走下高堂,命衙役打开木栅,与这人见礼。
这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挽着简单利落的道髻,正是神庙中的那少年庙祝。
gu903();少年庙祝与官员点了点头,望向狗蛋儿道:他与人神爷爷颇有缘法,如今既然真相大白,恶人得到惩罚,往后便由神庙代养,直至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