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那边也一早就得了宫里的准信儿,知道大姑娘得了水痘暂时不宜归家。长公主听说这事儿后一时有些高兴,把女儿阮茱叫过来好好地说了会儿子话。
长公主在自己屋里颇为不顾忌,直接拿阮筝的病打趣:“要我说啊她当真是个没福气的,本以为她得太后召见是家门大幸,结果碰上了三皇子脑子不清楚,听说差点儿死在他的剑下。”
阮茱在旁边悠悠接了句:“可她到底是没死,此番救驾有功,只怕回头太后娘娘会有赏赐呢。”
“那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命拿这赏赐才是。刚刚救驾转眼又得了重病,出痘这个事儿可不好说,身子好的扛一扛就过去了。若是身子不好或是运气差了,搞不好便一命呜呼了。到时候太后娘娘再怎么赏赐,也不过是死后哀荣罢了。”
许妈妈在旁边听得有点心惊胆颤,几次想要提醒长公主说话当心,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这会儿听她这么说终于便插嘴道:“可不是这么个理儿,这病当真有几分凶险。且我记得这病人极易传染,哪怕还未发病都有可能传给身边之人。”
长公主一听便挑眉道:“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这病坏就坏在这里,初时得病时一点儿迹象全无,可也会传染身边之人。大姑娘才入宫便发了病,只怕是在外头得的。若是在家中便得了,在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得注意着才是。万一……”
许妈妈说着看了眼面黄肌瘦的二姑娘,吓得长公主立马跳起来,马上吩咐人阖府上下清扫地清扫熏醋的熏醋,还让人去请常过府的大夫过来给阮茱把脉。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能出任何差错。
封瀛这几日也在忙此事。刘长墨听闻的阮筝的病症后,也认为她是在入宫前染的此症。
“既如此,京城内外只怕也有不少人已得了此病。此病虽不如天花凶险,但也得小心防治才是。”
封瀛因此指派了皇城禁军在京城内将此事调查了一番。加之三皇子之事惹下的大小官司,一连两日他都未曾合眼,直忙得脚不沾地。
这般情形下还有些不知趣的死活非往他跟前凑,得知他从西北回来后,便日日找各种借口来他府上叨扰。有些封瀛懒怠见便着人打发了,有些却是颇有交情不得不见,便也只能拨冗相见,陪着小酌几杯。
那一日他与翰林院编修林丛文喝了几杯酒,推杯换盏间林丛文有了几分醉意,便壮着胆劝他道:“我瞧你这王府如今是愈发冷清了,整日里来来回回的皆是些大男人,不觉无趣吗?”
封瀛扫他一眼,又替他斟满一杯酒,劝道:“你若觉得冷便多饮几杯。”
林丛文哈哈大笑:“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喝不喝都无妨,我屋内自有人。我担心的是你,夜夜宿在冷被窝中,可觉不适?”
“如今入夏,冷被窝自是最妙不过。林兄若是觉得热,不妨也试试?”
林丛文被他搅和得无话可说,只得挑明了:“今日也不是我想来,实在是老父有命不得违之。你也知我有一侄女,生得才貌双全……”
“你从家的姑娘自是极好,凭令尊大人的地位求皇上赐个婚也不是难事。若是看中哪家儿郎,我替你去说和。”
“你明知我那侄女看中了谁。自打上回家父寿宴她远远瞧了你一眼后,不怕你笑话如今竟是拘在家中不肯再谈婚嫁之事。姑娘大了总不能再这么留下去,她又是我父亲最宠爱的小孙女,若非如此我也不必厚着脸皮上你家讨酒喝。”
林丛文虽只是个从五官的翰林院编修,但其父乃是建安帝时期的太傅。那时建安帝尚未立太子,便着林丛文的父亲林湛教习各皇子诗书,算起来那也是封瀛的老师。
封瀛与林家交情匪浅,也知他家乃清贵人家,只是这婚姻大事他如今未想太多,也不想耽误林家姑娘一世。
“我这人生来无趣,姑娘家必不会喜欢,你不如回去多费些心思为你家侄女寻一位良婿,省得她蹉跎年岁白白浪费。”
林丛文眯着醉眼问他:“你当真不肯?”
封瀛淡淡扫他一眼,不发一言却已令对方心领神会。林丛文只得长叹一声:“唉,也不知道你究竟中意怎样的姑娘。莫不是如外界传的那般,不爱红妆爱武……”
话没说完后脖颈处就是一凉,林丛文及时住嘴没敢再往下说。
封瀛又灌了他几杯酒,直把他灌得人世不醒后才叫来林家候在厅外的小厮,着人将林丛文扶上马车送他归家。
他自己却叫人牵来了马,趁着夜色未至朝着京郊策马而去。
从慎亲王府到清漪园,封瀛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园子。这园子如今里里外外皆守卫森严,内里侍候的宫女太监皆经过挑选,选的全是幼时得过水痘不易再患者。
而外头则由禁军守着,日夜巡逻连只老鼠都休想进出。
封瀛策马前来禁军头领王充一早没得着消息,待知道时匆忙迎出才见封瀛早已下马,将缰绳扔给马夫已是大步流星朝内走来。
王充只当他是来视察自己的工作,紧张地快步上前正要回禀各项事宜,便听封瀛问道:“她如今人怎么样?”
王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封瀛指的是阮姑娘。
“回王爷的话,阮姑娘今儿早上已然醒了。张太医替阮姑娘把了脉开了药,阮姑娘一切安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封瀛眉头微蹙,只当她身上哪里不好。
王充失笑:“阮姑娘毕竟小又是女子,见自己得了水痘许是被吓着了,今日哭了一整天。侍候的人来回报说怎么也哄不好,你说这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一大老粗。让我上阵杀敌自是无话可说,可哄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当真是叫人为难啊。”
王充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一脸无奈样。他只觉得封瀛跟自己一样,也是个钢直的性子,对付女子那样的细小活计自是不擅长。本以为两人必定感同深受,却不料封瀛沉声应了一声,问清了阮筝所住的院落后,便抬步朝那里走去。
王充只能舍命陪君子,跟着一道过去。到了院内只觉满世界都飘着股药味儿,侍候的宫女太监面上都系了巾帕。见封瀛过来众人皆要过来行礼,却被他抬手拦住。
他挑了一个宫女到近前问话:“听说阮姑娘今日哭了一天?”
宫女以为摄政王是在责怪他们侍候不力,吓得立马跪倒在地浑身打颤:“回、回王爷的话,阮姑娘因身上长水泡痒得厉害,想要挠又怕留疤,身子不舒服才会哭泣。奴婢们都小心侍候着,绝无人敢怠慢。”
封瀛看都未看那宫女一眼,快走几步到了房门,不待人传话便挑帘走了进去。
他可以这般毫无避讳,王充哪里敢这么大胆,只得守在屋门口,着其他人各归各位各忙各的。
封瀛进屋一瞧,果真如刚才那宫女所说,阮筝这会儿还在那儿哭个不停。
她身子还未好,虚弱地靠在床头,手里拿了条帕子正在抹眼泪。身边站着的宫女正在那儿侍候她喝药,她却是喝一口哭一声,只因满嘴燎泡疼得连药都喝不下去。
整间屋子愁云惨雾,当真是极为动容的一幕。只是这一幕在封瀛看来却是毫无触动。女人眼泪多他向来知道,尤其是阮筝动不动便掉泪,实在无需大惊小怪。
他一进屋其余人便都立即噤声,连正苦口婆心劝阮筝喝药的宫女都住了嘴,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