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还当他依旧没看到,恨不得将整张脸凑到他眼睛底下。正要再往前时,却见封瀛突然站直身子,负手侧了半边身子。
像是在看外头的夜色,他宽大的袍袖带起了一阵细小的凉风,和着他略带冷意的声音在屋内弥漫开来:“时日久了,那疤早已没了。”
“那疤是没了,可你那箭要是差那么一丁点儿,我的脸便当真毁了。我这会儿想起来还后怕得很。你也知我们女子的脸是最为要紧的东西,出不得半点差错。记得小时候祖母同我讲过,族叔家有个堂姐儿时不小心弄伤了脸,虽是才情出众惠质兰心,终究也没能说上个好姻缘。”
说起这个阮筝还颇为遗憾。这世间的人对女子当真苛刻。男子不必容颜出众,只消能背几首歪诗便能得个才子的名头,还能哄骗一堆不知情的小姑娘。
就是那个顾鸿,若是南国公府不倒,即便他脸上有疤只要他还是世子,便不愁说不到好亲事。
可她那个堂姐纵是才情满腹家世也不低,但因脸上落了疤最后只能嫁与一个看庄子的白丁为继室,一生孤苦飘零过得极为不顺。
那道疤长在男子还是女子脸上,差别实在太大。
阮筝越想越觉得不忿,忍不住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反正你们男子,终究只是看女子的脸孔罢了。我再有本事若是没了这么张脸,只怕也得出家当姑子。”
封瀛闻声嗤笑一声,颇不在意地回了一句:“当什么姑子,若真有这样的事,我娶你便是。”
阮筝听得一愣,一时间被他睥睨天下般的气势震住,竟忘了他是个什么身份的人。当时她望着站在窗边侧身而立的人,只觉他身形极为高大,那股子迫人的气势迎面而来,压得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有那么几许阮筝甚至有一种,嫁与他也是一件极为不错之事的错觉。那般的眉眼那样的身手,虽是个内侍却当真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便是宫里九五至尊的天子,只怕都没有他这份气度与傲然。
心里小小的情绪波动了几分,只是很快她便又回过神来。为了掩饰莫名的羞涩,她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回了一句:“那可不成,我可不跟你对食。我好歹也是侯府的大小姐,岂能做这种……”
话没说完便觉眼前一暗,那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回到了她的床前,因背着烛火整个人掩映在黑暗中,犹如一头蛰伏的野兽。
“这种什么?”
阮筝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装头晕装头疼,哼哼唧唧又躺了下去,嘴里不不住嚷着害怕之类的话。封瀛明知她是装的却也没再逼问下去,只轻笑一声便拂袖而去。
望着他出门的身影,阮筝不由长出一口气。方才她真觉得他会发脾气,是她说的话太过分惹恼了他吗?
他若不是个内侍那该有多好,哪怕他只是一个王府的侍卫,阮筝看在那副皮囊的份上,说不准也会愿意下嫁。
如今也只能是一声惋惜了。
阮筝在封瀛走后便又睡了过去,整个皇宫闹腾了几个时辰后,终于也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只是封瀛还未曾歇下,彻夜都在追查三皇子及其同党的下落,那一夜的京城多少人家突然从云端跌落,从前高高在上的勋贵官员,顷刻间便沦为了阶下囚。有人想逃走被当场射杀,也有人因害怕而自行了断,从前盼着跟了三皇子从此加官进爵的人一夜梦碎,转眼跌入了人间地狱中。
落到了摄政王封瀛手中,那便别想再有好的下场。三皇子一族自是不必说,按律十四岁以上男子皆要问斩,女子也要充为官奴落入贱籍。听说三皇子妃在得知三皇子事败后,直接领着清容郡主在屋里上吊自杀。
郡主年轻不愿死,哭着求着让王妃放过她,王妃却极为下得了狠心,直接出手一条白凌将郡主生生勒死,随即又用这条白绫将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她是聪明人,这样的结局比起为奴为婢好上百倍,至少还能留有最后的一丝体面。
三皇子诚亲王这一支,就此便在大邺的史书上被彻底抹去,再也不留一丝痕迹。
到了此刻皇城内外的官员和权贵,才又一次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摄政王封瀛出手是何等的狠辣与无情。
阮筝一夜好梦,对这些事儿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明明睡了许久,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却莫名发起烧来。
她病了,病情来势汹汹,一时竟是无法阻挡。
第25章欺负人阮姑娘说、说她还要。
慈宁宫内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一大早太医院院正就领着几位太医进了大殿,太后、皇上乃至摄政王都在殿内。殿外之人不知他们在里面商议何事,一时间人心惶惶,只怕昨晚的祸事再重演。
三皇子叛变虽只是顷刻间的事情,但还是把宫里的人吓得不轻。好在消失多日的摄政王及时赶回来坐镇,让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了几分。摄政王做事雷厉风行且说一不二,听说昨晚不过一夜已是□□,抄了大大小小无数的宅院,但凡与三皇子有一点联系的人家轻则过堂审问,重则直接抄家流放。
宫里的小太监跟小宫女轻声咬耳朵:“听说昨晚京城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凄厉的哭声。”
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却还坚定地摇头:“怎么会,摄政王不是那样的人。昨日若不是他咱们只怕都得死。”
“王爷厉害是当真厉害,凶也是真的凶,没看到被三皇子挟持的阮家姑娘都吓昏过去了吗?”
小宫女赶紧提醒他:“你可别乱说话,阮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太后说了此事不许张扬,咱们只管侍候,谁要到阮姑娘跟前乱嚼舌根,一率乱棍打死。”
小太监一听吓得缩缩脖子,赶紧夹紧尾巴干自己的差事去了。
此刻慈宁宫的正殿内,郑太后正一脸惊惶地望着太医院院正洪兴:“洪大人此话可当真,阮姑娘真是得了水痘?”
洪院正冲太后恭敬地一抱拳,又看向了一旁稳如泰山般的摄政王封瀛:“臣同其余几位同僚验得仔细,事关重大不敢有一丝疏忽。看阮姑娘的病症确实像是水痘,她起病骤急,高热头痛且有倦怠恶心之感,加之她头皮与肘弯处已有细小粉色斑疹,想来很快便会形成豆大的水泡。娘娘该当机立断,切不可疏忽大意,以防此病在宫内传开。”
水痘虽不比天花来得骇人,但亦有一定的危险性。更何况皇宫闭塞不比宫外,奴才众多主子们更是矜贵,若是有人不小心得了此病传染开来,到时候只怕会累及一堆人。
郑太后一听便面如死灰,急急问洪院正:“那现下该如何?”
“需将阮筝挪去清净之地养病,且得把她住的园子封起来不许外人随便乱入。宫内从昨日阮姑娘进宫后与她有过接触之人也皆要暂时迁离慈宁宫。另外京中阮姑娘的家中也该暂时封府,得派人去侯府商议此事。”
郑太后听得连连点头,又不安地去看一旁端重的封瀛,小心翼翼同对方商量:“王爷觉得这样可好?”
封瀛一夜未眠,此刻抬手轻捏眉心,疏淡地回了一句:“可以,在宫外寻一处僻静的园子把阮筝送过去。”
他在宫外不远处有一座园子,内里清净少人,倒是可以给她养病用。正想着要不要派人过去收拾一番,却听殿内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不成,我要让她留在宫内诊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了那少年身上。他早已换掉了一身内侍服饰,换上了平日里穿的常服,脸上虽还未脱稚气,举手投足倒也有几分王侯之气。
洪院正一看小皇帝发话了,顿时不知该怎么接,只能和其余几位太医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个个都作壁上观,轻易不敢插话。
郑太后有点恼儿子:“这怎么能成,她得的可是水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