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言及今日的来意:“臣今日来,是有一个请求。”
“哦?”太后不解地抬起了眸,景翊可是难得会有事相求的,不由问道:“是什么事,值得你求到哀家一个老婆子面前?”
男人俊美的面容上情绪沉沉,顿了顿,才低缓道:“教习的卫嬷嬷,还请太后收回。”
原来是关于阮清莞的事。
太后面上的笑容蓦地收敛了些,她背过身去,神色平静地拾掇着那些杂草,声音淡淡的:“卫嬷嬷不好么?”
阮清莞如今的样子的确是变了很多,可她觉着也多半是卫嬷嬷的功劳,没有卫嬷嬷的悉心传教,那阮清莞也不会变化这么快。
“难不成,你是心疼了?”太后轻笑一声,忍不住问道。
半晌却听不见身后的任何声音,太后望着那盆绿色的玉芙蓉,眸中若有所思:“这玉芙蓉虽好,可刺却极多,扎得人手疼。哀家帮你把她的刺拔了,让她学的听话体贴些,不好么?”
她知道景翊的心一直绑在阮家那姑娘的身上,只是不明白,京中貌美温柔的闺秀那么多,怎么就看中了阮清莞。
从前就觉着她行事乖张,娇纵无礼,如今瞧着那姑娘才觉得满意了些,懂礼节知进退了。
这样的改变,不好么?
太后想不明白,她明明是派卫嬷嬷去帮阮清莞的。
“太后的好意,臣明白。”身后的男人再次开口,却轻叹一声。
“只是太后有没有想过,也许臣本就爱极了她那一身的刺呢?”
景翊声音低哑,却掩藏不住那极为浓厚的情绪,像尘封多年的酒窖。
太后这回却是不解了,转过头来看他。
男人如松般身姿挺立着,双手负于背后,俊美瘦削的下颔微抬,望着窗外那片炽烈的阳光,目光恍惚又深沉。
他最初见她的时候,她就是那副骄姿放纵的模样,在京中的宫宴上,旁的世家贵女都是小心翼翼,轻声细语的,唯独她是那个场上最肆意的存在。
那时身为少年的他第一次参加宫宴,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张扬恣意的眉眼,她从来都是那么惹人注目,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眉眼弯弯笑起来最真实,也最好看。
在他心里,她是所有京城闺秀中最鲜活的姑娘。
从此以后,他的目光就一直追寻着这只小孔雀的身影,她所到之处,都有他的痕迹,即使她的羽翎从不为他绽放过一次。
后来终于待她及笄,他主动向云阳侯求娶了她,看上去像是文官与武将家族的结合,可没人知道,这只孔雀在他心底扑腾了多少年。
他终于娶回了他的姑娘。
即使后来她变得满眼怨怼,满身戾气,他也从未后悔过,更不曾绑了她的翅膀不许她飞翔。
他爱惨了她那鲜活的样子,又怎舍得磨灭了她的小性子,宁愿自己远走高飞。
而如今太后要把她身上的羽翼悉数拔掉,他又怎能愿意。
“臣就愿意纵着她这副小性子,养着她这副脾气。”景翊幽深的眸色岿然不动。
太后沉默地盯了他良久,像是从他的眼眸之中看到了什么,半晌才吐了口气:“罢了。”
她缓缓转过身去,继续伺弄着那些花草,口中念念道:“你跟哀家一样,都是喜欢养花的,哀家养的是花盆里的鲜花,你养的是心尖上的娇花。”
太后蓦地释然了,夫妻之间自有缘分,无法强求,这对年轻人之间的事她也本不该插手。
更何况那是景翊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只要看着他开心,比什么都强。
——
初夏时节的天气变化多端,出门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这会儿天边却聚集了一层厚厚的乌云,光线骤然暗下来,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雨。
阮清莞原本立在寿康宫门外等着景翊,见天色不好,便移步往旁边的凉亭里走了两步,生怕一会儿雨砸下来淋成落汤鸡。
只是人刚踏入凉亭,视线却触及一个熟悉的身影,阮清莞的脚步顿时止住,眸中情绪翻涌。
齐宴怎么会在这里?
目光落在凉亭附近的东宫,阮清莞瞬间明白了,齐家是太子一脉,上一世齐宴也是太子党的人,这回进宫估计是来见太子的。
只是不巧在这里遇见,阮清莞心道失策,退步打算离开。
景翊还在太后宫里,若是一会儿出来看见她和齐宴在一起,只怕又要说不清,这宫里的眼线更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刚一转身,就听见身后男子缱绻温情的声音:“清莞——”
听闻这声呼唤,阮清莞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垂在衣袖里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半晌都不曾回眸。
身后的男子却是大步流星来到了她的面前,打量着这张久违的面容,语气关切道:“清莞,最近怎么了,怎么久不见你?前些日子想往你府中送信都不成。”
平心而论,齐宴的容貌是极好的,如玉般的面容儒雅清润,一双深邃的眸子里也像是饱含了深情,无限款款地望着你。
上一世阮清莞就是被这张脸蒙骗,才生生错付了真心。
如今早已知晓他这副皮囊之下的狠毒,阮清莞自然看他如衣冠禽兽,阴险小人。
齐宴见她久不回应,目光中不禁带了丝关切,想上前抚摸她的额头:“清莞,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阮清莞瞬间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望向齐宴的眸光里满是戒备谨慎,眉眼之中淡漠疏离:“齐世子请自重。”
只差没把“离我远点”四个字写脑门上了。
齐宴的动作顿了片刻,女子向来见他都是欣喜热络的,就差没把一颗真心捧出来了,何曾对他露出过这么冷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