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头顶传来太后的一声轻笑,像是在掂量她所言几分真假似的,紧接着便听见太后带了些严苛的声音。
“那哀家且问你,身为内妇,该当如何守节?”
阮清莞神色一滞,略一沉吟,开口道:“有女在室,莫出闲庭。有客在户,莫露声音。不谈私语,不听淫音。黄昏来往,秉烛掌灯。”
“身为女子,如何修行和柔?”
“以和为贵,孝顺为尊。是非休习,长短休争。东邻西舍,礼数周全。”
“身为主母,可懂营家之道?”
“莫教秽污,有玷门庭。莫教迟慢,有误工程。莫教失落,扰乱四邻。”
太后接连盘问,阮清莞皆一一回应,态度不卑不亢,神色不慌不忙。
良久,太后打量着殿上和顺柔婉的女子,面色逐渐变得和缓,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因着景翊那孩子的身份,她心中对他自然是无限偏宠,同时对景翊夫人也抱有无限期待,可偏偏这姑娘是个让人不省心的,行事举动也十分不成熟。
她看不过去,这才派了自己的老嬷嬷去教她规矩,可前几次嬷嬷哪次回来不是对着她叹气,唯独这次嬷嬷难得露出了肯定,说景夫人长进多了。
太后原还不信,就几日的功夫能改变多少,可今日这么进宫一瞧,才发现哪里是长进,简直是变了个人似的,从前身上那股子浮躁的心性也没了,气质都沉淀下来不少,看着确实像个沉稳懂事的当家夫人了。
只是……
太后忍不住又轻轻皱眉道:“既然都学会了,那哀家怎的还听闻,前几日的百花宴上,你和文家姑娘起了争执呢?”
阮清莞闻言一愣,这才几日的功夫,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传到了太后的耳中,看来太后的确对她关注不少。
“算不得什么争执,只是文姑娘看中了清莞头上的簪子,想和向清莞讨要罢了。”
阮清莞说着咬了咬唇,抚了抚头顶的簪子,柔声道:“非清莞小气,只是这支簪子……是将军当年迎娶清莞时其中的一件聘礼,对清莞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清莞才不想出手相让的……”
阮清莞声色婉转,模样为难,自是一副诚恳的模样,太后听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早就听闻那文家姑娘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又借着文家最近在朝廷上的风头更放肆了些,如今竟然欺负到了将军夫人的头上。
看来……是有必要让卫嬷嬷往文家走一趟了。
“说起来,前些日子你给哀家抄的经书,哀家瞧着不错。”太后说罢,由宫人搀扶起身,缓缓向她走来。
“最近哀家手里拿到一本法华寺的佛经,想让你帮着抄写,你可愿意?”
太后行至她的面前,沉沉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了分别样的情绪。
她淡淡垂下眸子:“清莞自然乐意。”
阮清莞从未知道寿康宫的后殿还有一个小佛堂,这也是她第一次被带进来,佛堂里光线很暗,只有一扇狭小的窗户,明晃晃的佛像金光照在屋室中,平添了几分肃穆庄敬的气息。
“景夫人就在这里为太后抄写佛经吧。”寿康宫的婢女将她带到一方小小的黑漆方木的桌案前。
阮清莞余光四下瞥了眼,这里只有这一张小方桌,旁的一张椅子也无,只在桌前放了一块蒲团。
太后竟是要她跪在蒲团上抄写。
竹苓瞧了眼那佛经,厚得仿若藏书阁里的古籍,抄一天一夜都抄不完,若是真跪在蒲团上抄完这本佛经,怕是膝盖也要废了。
她正欲张口,阮清莞却拂了拂袖,对她道:“竹苓,你出去等我吧。”
不待竹苓回应,她就自顾自折好裙边跪坐在蒲团上,翻开佛经提起笔准备抄写,模样中半点迟疑也无。
她心中有谱,方才在殿上的那番交流,已经让太后对自己有所改观,想必不会再为难自己。
而让她跪在这里抄写经书,也不过是个最后的考验,阮清莞打赌,太后至少会在一个时辰后就放她出来。
即使没有……一个时辰过后,景翊也该从皇上那里过来了,那她就更不必担心了。
……
太后用了盏茶的功夫,才像刚刚想起来似的,不紧不慢地问宫婢:“她还在抄着?”
“是。”宫女对太后微微颔首,才又道:“奴婢瞧着景夫人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从进去到现在一句怨言也无,连头都没有抬起过。“
太后闻言,庄严的脸上起了些沉思,半晌起身:“走,哀家去看看。”
昏暗的佛堂里,普光四照的佛像金身映着女子纤细的背影,她低眉抿唇,神色专注又虔诚,动作间笔耕不辍,视线一直落在面前的经文上。
佛堂外,太后透过狭小的窗扇悄悄打量着里头的景象。
见到阮清莞认真的模样,太后脸上不禁起了赞许之色:“看来这姑娘的确是沉得下心了,景翊那孩子没看错人。”
她说着微微叹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似的,目光落在屋内的金身佛像上,神色变得有些怅然。
“夕颜在天上看到,也该放心了吧……”
——
此时,另一边的景翊却是刚刚行至蟠龙殿面圣。
明黄的大殿里,年过五旬的皇帝像是早就等候着他似的,沉稳安坐在龙椅上。
景翊甫一进入殿中,就察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带着无限眷恋和别样情愫,在自己的一张脸上徘徊不已。
他知道,那目光是来自皇帝。
从他有记忆以来初次面圣,就发现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格外不同,他不像对待别的臣子那样冰冷有距离,而是会和自己喝茶下棋,也会唤他“阿翊”,对他和蔼亲切得仿佛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