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上还有斑斑血点,来不及更衣,只能先遮掩着一瘸一拐地行动。
太子将她送上马车,本想着有李忠就够了,可思量片刻,还是坐到她旁边。
何苗有气无力望着他,“怕我寻短见么?放心,我还没那么脆弱。”
她要是真想自裁,也不会活到现在,事实证明她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哪怕变成满皇宫的笑柄,她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李天吉没说话,他本就不擅长安慰人,她看起来也不需要安慰。
宫中的栈道皆用打磨平整的青石板铺成,十分稳当,绝无颠簸之忧。然而何苗的头还是渐次低下去,最终靠到他膝上——她只是太累了。
太子没将她推开,因为觉得没必要,那女子也并未睡着,她只是小声呢喃,“殿下,我是不是很没用啊?你看,我本来想帮你的忙,结果什么都没帮上,还得你帮我收拾烂摊子……”
到最后,已是如同梦境的呓语。
太子的手停留在那张素白的脸孔上方,他本来想摸一摸她的发鬓,到底不忍将其吵醒。
他该不该告诉她,他本就没指望做成这件事,所以今日的失败也是意料之中的。
只要有这颗心就够了。
至少,她比他想象中来得认真。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当时,她真的想帮他揽下一切罪责——很傻气,却很动人。
第25章.安慰终究是错付了。
太子将何苗送回东苑,留下李忠照顾,自个儿方回到席间。
傅皇后明明瞧见他的动作,但自始至终未发一语,直至儿子站到身边来,才轻声问道:“她怎么样?”
太子没有隐瞒,“吓着了,得好好歇一歇。”
“既是这样细的胆子,当初又怎么敢闯下弥天大祸?”傅皇后对儿子的性情还是清楚的,他这样有板有眼的,犯不着为了讨父皇欢心撒这种谎——只怕还是何妙瑛的主意。
只是,这事由天吉认了自然更好,纵使全推到妙瑛头上,夫妻同心,外人瞧来也不怎么磊落。倒不如像个男子汉那样踏踏实实承认错误,皇帝还能高看几眼。
太子无奈道:“起初是一时糊涂,后来……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幸而你应变得宜,这事才敷衍了过去,你父皇也未重罚,往后可不许再这样了。”傅皇后谆谆道:“再不济,也该先跟母后通个气呀!”
当时她真以为妙瑛小产,慌得不知所以,结果倒是虚惊一场——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太子只能报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难免有些怅然若失,傅皇后轻声叹道:“只是妙瑛这孩子……本宫原以为她懂事了,如今瞧着,到底朽木不可雕……”
难怪何贵妃拼命要往东宫塞这么个人,她何家的女儿不好好教导,拿来祸害太子,以为如此就能把天吉从储君之位拽下去么?
太子原本只是静静聆听,此刻却忍不住道:“母后,方才您也瞧见了,妙瑛和她姑母并非一条心,何况妙瑛在何家那阵子,贵妃明知她被冷落欺侮,照样不闻不问,您以为妙瑛会甘心做毓秀宫的棋子么?”
“怎么这样激动?”傅皇后大感诧异,“本宫不过白说两句,你就长篇大论起来。”
太子亦觉得自己情绪有些失态,仿佛见不得那女子被人诋毁似的——她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够聪明,但本意是为了维护东宫。
太子冷静下来,说道:“儿臣会好好教导,日久见人心,早晚您会发觉她的好处。”
傅皇后望着他微微红涨面皮,心想这儿子一直像块木头,今日竟像是动情了,莫非那回水阁中事并非冤枉?天吉早就跟那何家女有情?
可从前也没见他们如何来往呀。
傅皇后满腹疑问,可她毕竟是个通情达理的母亲,若何妙瑛果真一心向着天吉,那她的出身也并非不可饶恕,于是微微点头,“本宫拭目以待。”
正好御前近侍传召,傅皇后便放他离开。
比较起来,敬献帝更加喜怒不形于色,哪怕出了这样的变故,他依旧稳若泰山,只招手向长子道:“待会儿去向你几位堂叔伯敬酒,记得面上哀戚些。”
不管这孩子是真是假,丧子之痛务必得表现出来,尤其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太子轻轻颔首,“谢父皇恩恤。”
敬献帝笑道:“否则朕还能如何?斩了你那位夫人的头,再下旨诛九族,那岂非连何家都牵连进去?到底是些小孩子的把戏,意思意思便够了。”
他当然知道这错漏百出的主意并非儿子一人所出,可何妙瑛好不容易嫁进东宫,求子心切也是难免,若过于苛责,倒显得不近人情。
何况,贵妃也不怎么无辜,不管她出于何意想除掉妙瑛腹中的孩子,自家人打自家人,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为了朝堂的稳固,也为了皇室的声誉,敬献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边各打一半就是了。
其中又有一桩妙处,敬献帝睨着他,“朕原以为你不喜欢朕给你挑的这桩亲事,如今瞧着似乎不然,怎么,是为色所迷,还是日久生情?”
太子心想他可不是为那张脸才维护何妙瑛的,不过敬献帝爱听什么,他自然知道,于是坦荡回应,“贵妃娘娘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且两家既已结为姻亲,儿臣自然会以大局为重,只望双方都能各退一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敬献帝最盼望的就是何傅两家能太平相处——两位皇子也一样。将来无论谁登基,都要将彼此视为手足,永不加害。
他不希望落到太宗皇帝晚年那般,眼看着一家子骨肉至亲刀兵相残。
小的那个不消说,至少大的已将他的话听进去,敬献帝甚是熨帖,比较起来,一个女子当然不值一提,“你若嫌太子妃蠢钝不堪教导,放着不理便是,祖制太子除正妃外,可设良娣二人,良媛六人,余者不论。你若有意,来日选秀时朕为你留心几个便是。”
太子诚惶诚恐,“谢父皇美意,但,儿臣不愿乱了嫡长次序。妙瑛年轻体健,自然还能有所生育,等皇嗣真正诞下,再考虑纳妃不迟。”
他这样懂事,敬献帝自然更加满意。东宫真要是冒出个庶长子来,他也嫌头大,何家那边更添纷乱,还是省点心为好。
横竖是些小儿女间的瓜葛,让他们自己理论去吧。
应酬完驳杂纷繁的宾客,直至月上中天,太子才满身疲倦回到家中。他酒量虽好,也禁不起百般猛灌,好在相熟的亲戚差不多已听到风声,都能体会他的“哀戚”,因此勉强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