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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忙扭动脖子,果然,雨幕那边有个模煳的小黑点,之前能见度实在太差所以才没发现吧。不过,如果对方是从方才空战的空域一直跟过来的,那他的运气也真不是一般的好,那种状况下我们的航向只要差了那麽几度,结果就是各奔东西永不能相见。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我们,那黑点后面拉出一条蓝色的尾迹,拐了个轻巧的弯,气势汹汹的向我们扑来。

“符文动力!”我对阿克西尼亚下令道。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牢牢的压在驾驶座上,符文动力系统启动时发出的光芒将座舱盖映成一片澹蓝色。握在手心的操纵杆的震颤持续了数秒,然后飞机进入了一种更加流畅更加平滑的飞行状态。

驾驶启动了符文动力系统的战机是一种很舒适的享受,特别是在用活塞动力飞行了几个小时之后,那种流畅的感觉,实在是难以明说,只有亲自飞过的人才能够体会。如果不是会对搭档的妖精产生过大的负担,我真希望能一直用符文动力来飞行。

可在一架敌机气势汹汹的向我扑来的当儿,实在是没有閒工夫让我尽情的享用符文动力带来的愉悦的飞行体验。

我拉起操纵杆,竭力想要避免被敌机咬上尾巴,遗憾的是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对方的位置本来就占优势,再加上能飞上符文机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想要摆脱可不那麽容易,更别提反咬对方的尾巴了。

带着敌机在空中摇摇摆摆的转了几个圈之后,我瞭解到对手的实力多半不在我之下,而且我几次故意将自己摆到它的射击线上,它都没有开火,显然对方在等待有十足把握的那个瞬间——这是个老练的傢伙。这样下去铁定会发展为长时间的空中缠斗,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对我就越不利,显然这场战斗敌人已经占了上风。

我突然发现我那原本已经乾燥了的手心再次泌出了大量油腻腻的汗水,察觉到出汗的瞬间,乾渴的感觉袭击了我的喉咙,我知道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太阳穴也“突突突”的跳个不停。

这时候阿克西尼亚的声音再次撞进我的耳畔,符文系统造成的精神压力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这样拖下去不行,用你的绝技一下干掉他吧,格裡沙!”

***

“你们知道格裡高利后仰机动吧?”一直在讲述自己的回忆的格裡高利元帅突然问在场的电影主创人员。

可没等别理雅科夫他们回答,元帅就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他将双手向前伸出做出一前一后互相追逐的样子,併拢的五指斜着指向剧院的天花板:“像这样追逐的过程中,前面的一机突然上仰,藉助机翼产生的阻尼在短时间内大幅度的降低速度,就是这样……”

元帅将摆在前面的右手向上翻起,变成手心斜对着原先指尖朝向的状态,继续解说道:“这个时候虽然我自己的飞机还有速度,但对后面敌机来说,我就好像在天空中悬停了一般,他会冲到我前面去,与此同时,我的飞机实际上已经进入了失速状态,机翼几乎不产生升力,但是在主翼上会有一个指向飞机后仰前的飞行轨迹的力,这个力会将飞机压回原位,恢复到原来的飞行姿态。”

元帅一边说,一边用手演示着:他把左手前推,然后掌心朝上的右手反扣到接近左手手腕的位置。

“看,现在敌人的屁股就在我的炮口跟前。但是这个动作难度很大,在那个时候用普通动力飞机要完成这个动作是绝对不可能的,飞机一定会因为失速而直接掉下去,在地面上插个倒栽葱。就算是使用符文动力系统,这依然是个高难度动作,因为那个时候风系的符文系统效率太低,都依靠它的话,妖精受不了。所以在整个机动中主要还是依靠飞机自身的空气动力结构产生的力矩来完成动作,符文动力只起到一个稳定机体、防止机体陷入深失速直接掉下去的作用。”

元帅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当然,符文系统调整机翼各部份受力,否则的话扭矩力很可能像折断婴儿的手臂似的拧断飞机的翅膀。另外就是,这个动作本身就已经是在训练中都非常难完成的超难度动作,可要像我刚才演示的那样运用在实战中,还有个巨大的难关,那就是时机的掌握。动作做早了,没等敌机冲过去你就恢复了原先的飞行姿态,甚至可能在你‘悬停’在空中的时候,敌人一拉机头,一串炮弹做掉你;而动作做晚了,反扣上去之后距离太远,打不中那也白搭。再加上动作结束以后自机的速度低得可怕,扳机扣得不够快,敌机又会跑远了,那也白搭,而且说不定人家借着速度优势转一圈回来继续咬你尾巴。”

“所以不是我自吹,这个动作做出来难,在实战中成功运用更是难上加难。可风险大回报也大,动作成功之后,敌机的身影百分百占满整个瞄准光圈,随便打都能中。我利用这个机动动作击落的敌机怎麽说也超过一百架,所以这个机动才会用我的名字来命名。”

说着元帅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他抬着头,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在那儿自顾自的笑着,似乎在重新品味着那一个个击落敌机的瞬间。可当他的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的时,老帅的脸色却一下子暗澹了下去。

“不过,这个机动带给我的并不全是荣耀与自豪……”

“爲什么这麽说呢,元帅?”别理雅科夫不禁问了句。

元帅轻轻歎了口气,双眼微闭,缓缓的回答道:“因为在卫国战争最初那段日子,我虽然有全军最好的飞行技术,却并没有拿到那种能够让我无所畏惧,让我统治天空的力量。”

***

回到那一年那一天的极海上空。

我採纳了阿克西尼亚建议,一拉操纵杆,将飞机向上拉起。完全不知道我的独门绝技的轴心国飞行员理所当然的跟了上来。雅克2有个弱点,那就是在俯冲和拉起的时候很难直接改出垂直机动做转弯动作改变水平航向,轴心国的飞机却往往都拥有更加优秀的垂直机动性能。所以我军的飞行员在没有高度优势的格斗战中往往会想方设法的将敌机拖进水平格斗,利用雅克2更优异的盘旋性能“把他们和自己统统转晕”。

现在我开始拉高了,等于是迈入了敌人擅长的领域,那架梅塞史特的飞行员大概认为这是我出现的判断失误,老练如他也禁不住跃跃欲试了吧。

果然,那架梅塞史特迅速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突然,一直憋着没开火的敌人,终于射击了。

从敌机炮口喷吐出来的红色火舌甚至照亮了我的座舱盖。

我几乎在同一时刻放开了飞机的减速板,并且将操纵杆向后扳到底。减速带来的失重感当中,混杂着轻微的震颤,我猜敌人的子弹打中了我的尾翼,我祈祷着水平舵平安无事。

掌心的汗水让驾驶杆滑得就像刚从水裡捞起的鲑鱼,我不得不用两手死死的握住驾驶杆,食指互相紧密的扣在一起,夹得每一个指关节都痛得要死。

阿克西尼亚有没有在认真的调整机体的状况呢?这个念头仅仅在我脑海裡停留了短短数秒,就被另一个问题取代。

爲什么还没有恢复原来的飞行姿态?我之前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后仰阶段有这麽久么?

这个时候一个想法深深的攫住了我的心灵:是不是因为水平舵被打掉了,所以飞机现在已经彻底进入深失速状态,难道下一刻我就会和飞机一起被撞碎在下方那茫茫的冰原之上?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下意识的推动了操纵杆。

符文系统的光芒大幅度增加,随着这耀眼光芒一同爆发出来的力量硬生生的将战机扳回到方才的飞行姿态,涌上头的鲜血让我的视野一片殷红。这片红色就像一枚重磅炸弹,直接命中我记忆的堤坝,大量的画面如奔腾的洪峰涌过我的脑海。

我想起来了,我和娜塔莉亚参加的第一次空战也是以我的独门绝技作为终结,结束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管是天空还是海面,还是座舱裡的仪錶甚至我自己,都是这血一般的颜色。

战机的符文动力猛的停止了,剧烈的震动让我从回忆中惊醒。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复位”复得太早了——我机头的螺旋桨差点削掉敌人的垂直尾翼。

这种情况下按下扳机只是一种条件反射,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敌机的碎片没有把紧跟在后面的我撕得粉碎简直就是奇迹。

有什么东西撞上了我的座舱玻璃,听声音像是橡胶之类的软材质,可那东西在我的座舱盖上留下一大片红色。我不愿意去猜想什么东西撞到了我,我稳住摇摇欲坠的飞机,然后回头确认阿克西尼亚的状况。

有一瞬间我以为时间发生了倒流,我又回到了五个月前的那个早上,而在我眼前的就是娜塔莉亚那双无神的翡翠色瞳孔。

阿克西尼亚死了,我的第二任搭档又死在了我座机的后座上。我想起半个月前和阿克西尼亚一起看过的大海,想起那天晚上拿到那首蹩脚的诗歌之后她那张莫名其妙的脸。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月,但是,这名和娜塔莉亚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的少女,不经意间竟然已经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如此多的色彩。

浓重得可比陈年伏特加的酒香的悲伤袭上我的心头,我真想立刻就丢开驾驶杆,然后嚎啕大哭一场。

可是我不能这样做,在我回头查看阿克西尼亚的状况的那一瞬间,我就发现天空中还有别的客人。

那是一架全红色的梅塞史特,和我的距离仅有数公里,以活塞动力在细雨中安静的飞着。它一定看到我刚刚干掉它的伙伴的全过程,它一定会过来为战友报仇的。

果然,那架梅塞史特启动了符文动力,气势汹汹的向着我扑来。

将死的预感佔据了我的内心,可我不想死。

我拉开应急栓,抛掉了已经无法再发挥作用的符文动力组件,然后将一身轻松的飞机向上拉起——既然性能上差了一截,那就只好抢佔高度了。

那架张扬的全身涂满红色的梅塞史特绕着我转了一圈,就好像参加游猎大会的骑士正在观察自己将要追捕的猎物,我咬紧牙关,拼命压抑着内心的动摇,一刻不停的紧盯着敌机,寻找可能存在的机会。

就在这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架飞机转到和我的侧面,和我并排飞行。和我编队的时候它还特意小心的选择对我没什么威胁的航线。当我们并排的时候,我的耳机里传来生疏的邦联语。

“荣敢的红色士兵!”那是一把属于年轻男人的嗓音,他的邦联语口音太重了,吐字也不清晰,但至少还能听懂,“向嫩的荣气致敬!期待嫩找到新兴搭档时与嫩的再会,我们响真正的战士那样打一场!”

然后他用尤滋海姆语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曼弗雷德·冯·李希特霍分。”

说完他晃了晃飞机翅膀,以轻盈的动作拉高飞走了,临走前他突然加了一句:“对了,嫩的搭档,请节哀。”

经他这麽一说我才发现,刚刚撞上我的座舱盖的那个物体留下的红色将阿克西尼亚座舱上方的玻璃整块染掉了,那位曼弗雷德一定以为我的搭档死于从我击落的那架梅塞史特上脱落的某个部件。我看着远去的红色机体,在心中自问,如果他知道我的搭档真正的死因的话,还会这样放过我么?

我后来才知道,我居然和轴心国的头号王牌打了个照面。他是我一生的宿敌和朋友。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希特霍分做了些什么,在之后的航程里我并没有遇到像样的拦截。

我紧贴着极海的冰面飞行,在引擎单调的轰鸣声中,记忆和思绪再次袭来。

我开始思考娜塔莉亚死去的原因。其实一直以来我对娜塔莉亚的死因都抱有疑问,因为战斗结束停止符文系统的时候,我还和娜塔莉亚说过话,那个时候娜塔莉亚的声音虽然很无力,却也不至于和死亡这个词联繫起来。

但是,比娜塔莉亚的身体和精神都要强健许多的阿克西尼亚却在我强制改出后仰动作的瞬间就崩溃了。

我的理智运转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

娜塔莉亚唯一比阿克西尼亚更强的地方就是,她和我的羁绊要深得多。

是不是那种想要和我在一起的愿望支撑着她,是不是退役之后和我结婚的愿景让她在这个世界多流连了一时半会,我无从得知。可这个可能性让我心如刀绞。

之后我按照计画在邦联的青年团冰上气象站着陆。

加油的时候我对驻守气象站的士兵们说:“请把我的搭档埋葬在这冰原上,这是她的期望。”

按照妖精族的戒律,娜塔莉亚死后的尸体被领走,我连给她守灵都做不到,那现在我至少能够让阿克西尼亚留在她的爱人牺牲的冰原上,她也一定是这样期盼的吧。

作战行动开始后第九个小时,我降落在基辅近郊的空军机场,此时此刻参加度鸟作战的飞行员就剩下我一人。

没等我有时间好好品味下这种状况带来的孤独和感伤,惊奇接踵而来——自从加入这个莫名其妙的特殊任务部队,好像惊奇这个东西就和我特别有缘。

接待我的基辅基地司令身边,跟着又一名妖精。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笼罩着我的心头,我有种冲动,想要将自己的飞行帽甩到基地司令那张硬邦邦的脸上,然后对他大吼:我他妈的再也不想要搭档了!

但是跟在基地司令身后那名身材娇小的妖精少女那怯生生的脸孔,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据说妖精都会把别人对自己的拒绝或者否定看得很重,刚刚让又一个妖精少女香消玉损的我实在狠不下心来,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语。

我所能做的,就是在基地司令介绍那名少女的时候,尽可能的摆出一副冷酷的脸孔,阿克西尼亚在半个月前说过的话清晰的迴响在我的耳畔。

——太亲密了只会徒增悲伤罢了。

可我怎麽也料不到我会在一天之内失去两名搭档。

在我和那位少女握手,确认搭档关係的时候,天空中响起了尖锐的呼啸。

围在我们周围的警卫兵中有人高喊:“斯图卡!”

我只来得及将新搭档扑倒在地上,爆炸的气浪就席捲而来。

着弹点多半离我很近,爆炸的声音让我的耳朵陷入了短暂的失聪现象中,回荡在颅腔里的蜂鸣声让我的大脑一阵一阵的发紧,被爆炸崩起的石子就像弹片一般擦过我的额头。

在那些斯图卡借着俯冲积累的动能快速爬升离去之后,有那么十来秒我的脑袋就像一锅浆煳,我坐了起来,茫然四顾。

我看见基辅基地司令躺在地上,脑袋像个被砸烂的西瓜,我看见载着我飞越了极海的雅克2成了一堆燃烧的篝火,最后我看见刚刚成为我的新搭档的少女眼睛上插着一块很长的铁片。

明明我已经在第一时间保护她了。

我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了,荒谬到我想放声大笑,可是当我弯起了嘴角才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看来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个活塞动力机王牌吧——这个想法浮上我心头的时候,一种深沉的悲伤一下子侵佔了我的胸口,我无从分辨这悲伤来自何方,只知道它和接连失去搭档的痛苦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它伴随着“从此不再碰符文机”的想法而来,紧紧的攫住了我的心弦。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她闯进了我的视野。

她背对着我,站在斯图卡留下的红色业火之中,火焰、浓烟还有染血的废墟和她那身整洁的军装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对周围正在发生的死亡与毁灭视而不见,只是专注的望着那片依然湛蓝的天空,长长的银灰色发丝在混着焦臭和血腥的风中以轻柔曼妙的姿态缓缓的飘飞着。

我被这名少女散发出来的那种和这场战争格格不入的气息所吸引,她的美丽甚至盖过了作为背景的种种景象透出的凄惨,她只是站在那裡,就让这由人类之手创造出来的地狱图景凭空有了那么些美好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我的目光,少女回过头,那双淡红色的眼眸对上了我的双眼。

虽然前戏有点多,但这个故事的女主角终于是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