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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说了,我一直以为随着度鸟作战的逐步展开,盘踞在我心中的那些疑问也会一点一点的被解开,比如爲什么需要我这样的人来将雅克2的性能发挥到极致,比如爲什么一向重视族人生命的妖精一族长老们会同意派阿克西尼亚来送死等等,可遗憾的是,直到我顺利的完成整个作战归来,关于“度鸟”的种种依然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我的那些疑问虽然得到了部分解答,但是更多的、更大的疑问却层出不穷的涌现了出来。
在五一劳动节之后的第三天,度鸟作战正式发动。
起飞前的战术简报里,我们被告知今天我们的任务是突破轴心国空军的阻拦,在西大陆基辅空军基地着陆。和我们担负同样任务的还有其他三十一对搭档,听完任务简报之后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困惑的样子,我想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因为没有人明白这个任务的意义何在。
北方红旗舰队一直在和轴心国争夺极海的控制权。红旗舰队进行的作战行动无外乎两种,其一是对轴心国的空军基地进行的攻击行动,这是能否夺取制空权的关键;另一种就是掩护我方的运输机队,保证尽可能多的补给、武器甚至兵员输送到西大陆的邦联军队手中。
可这一次,我们的任务简报里根本没有提到攻击轴心国基地之类的事情,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会有一支规模足够庞大的运输机大队会和我们同行,无论怎么看,整个作战的目的都只是要让我们突破封锁,到那边向西大陆空军司令部报到而已。耐人寻味的是,这天我来基地的路上碰到住在我楼下那户人家里的空军军官,他一脸兴奋的告诉我,今天红旗舰队终于要全力出击,对纳粹佔领的保尔·柯察金岛发动大规模打击作战。把这个消息和我们的任务简报一对比,难免会产生一种红旗舰队主力在给我们打掩护的感觉。
这太没有道理了。什么任务值得用整个舰队来打掩护?
我环顾四周,看起来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心裡抱着疑问。但是,在分散于简报室的个个角落里的那些穿着黑皮大衣的契卡人员的眈眈虎视之下,没有人会蠢到把这些疑问提出来。
就这样我们带着一肚子的不解升空了。
我和阿克西尼亚搭乘雅克2从摩尔曼斯克西郊的机场起飞,一切平静得看起来就像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适应性飞行。可这一次等待我们的不是一成不变的训练科目,而是训练有素的法西斯军队。
一共三十二架雅克2在机场上空进行了短暂的盘旋停留,完成编队之后就拉高高度向着海那边的地平线飞去。
不一会儿编队越过了海岸线,我回过头向着座舱的左后方看去。那一天天气很不错,能见度很好,我能清楚的看见摩尔曼斯克城那沿着海边的小山坡排列的街道,我头一次发觉这个城市原来有这麽多的色彩,那些街道花花绿绿的就像将军们胸前的勳章表。这个时候我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悲壮的想法: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这座城市了。在这种想法的催动下,我开始回想在那座城市里度过的日子,那短短一个月的生活不知怎的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记忆里的每一天都充满了让人无法释怀的明媚色彩。
我看着以可怕的速度不断远去的城市,思考着发生在我的“记忆”身上的这种变化所代表的意义,结论让我无法接受——我的大脑这样告诉我:说不定这正说明,我内心的某个部份正在害怕,害怕这个极端没道理更是极端危险的任务,害怕在几个小时之后必定会到来的激烈空战,害怕轴心国的飞行员和他们射出的子弹,害怕死亡本身。
我不由得想起离开维申思科前季米杨诺夫政委说过的话:“真正能统治天空的人,不需要别的装饰来强调他的威仪,明白么,王牌飞行员同志。”
其实在和季米杨诺夫告别之后这句话时常回想在我的脑海裡,我总是在琢磨它的意义——儘管我一点也不喜欢说出这句话的那位政委。
他难道是想告诉我,我其实并不像我自己认为的那样有勇气么?
这点我实在难以认同。
我并不害怕,我是邦联的王牌,我甚至用活塞动力机击落过已经启动符文动力系统的符文机,刚刚掠过我脑海的那些思绪,只不过是我的大脑一时搭错线的产物罢了——我这样对自己说道。
海岸线消失不久,天空中的云量就渐渐增多,最终厚厚的云层迫使我们将高度提高到了五千米。可极海上的积雨云的高度实在是超乎想像,在这个高度飞行的我们就像是一群穿行在山峦之间的燕子。
起飞大约三个小时之后,我们和两天前出发的天空战列舰瓦良格号会合了。因为已经进入了轴心国电侦部队的活动区域,整个部队都进入了无线电静默,瓦良格号用灯光信号引导我们依次进入空中加油航道。
轮到我加油的时候,我从下方仰视着空中战列舰那庞大的迴旋镖状的舰体,还有舰体下方散髮着幽幽蓝光的符文动力浮空机构,再一次切实的体会到度鸟作战的份量——爲了这个作战,他们居然把一艘没有护航的空中战列舰孤零零的派遣到这个空域!
告别瓦良格之后,整个天空中又只剩下我们这三十二隻孤单的度鸟。
可这一次笼罩整个天空的寂静和单调并没有持续很久。
老飞行员们都知道,危险如果是从上面来,十有八九是顺着阳光,因为那样能阻碍你的索敌,最大限度的发挥突袭的优势。所以我们这些人不管是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战斗飞行当中,总是时时堤防着太阳。
这一回也不例外。
就那麽一瞬间,太阳方向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我们生长在西风冻原上的人们,都有一双好眼睛,这和遗传什么的没有任何关係,纯粹是被那广袤又荒凉的苔原,以及常年一片灰白空无一物的天空锻炼出来的——在这个地方没有一双好眼睛,你就无法生存。在苔原上,我们靠天空中的鹰确定雪兔、旅鼠还有麋牛群的位置,那个浮在天上的飘淼的小黑点往往是一家人甚至一村人是否会挨饿的关键。
因此西风冻原上的人参军之后,就算没有被选拔为飞行员,也会在部队裡担当炮兵观瞄手,或者狙击手之类需要眼力的军职。
也正因为如此,我从来不怀疑我的双眼,哪怕那只是一瞬间闪过的、一般人会以为是错觉的一点点闪光。
我操纵通讯器,情急之下将开关推过了头,开到了全频段的刻度上,可这时候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我对着话筒,在所有的频段上大喊:“注意,红太阳!重複,红太阳!”
红太阳是当时飞行员中约定俗成的暗号之一,意思是逆光方向发现敌机。
队长机的回话立刻就来了:“全体散开!投副油箱!”
我早已把投副油箱的控制钮扳起来,在投下副油箱造成的轻微机体震动透过座椅传来的同时,我转过头,看着跟在我左后方的几架雅克。
从整个人形阵最左边的九号机开始,三架雅克依次轻轻拉起机头,倾斜机身切入左盘旋,阳光照耀在雅克那光熘熘的机腹上,狠狠的闪了我的眼睛——这反光大概也被敌人的飞行员看得一清二楚吧。
在操纵飞机切入左盘旋的同时,我听见耳机里有什么人在喊:“来了,太阳方向,複数机影!是大脑袋!”
大脑袋是轴心国的一种活塞动力机的绰号,这种飞机有着功率大得吓人的发动机,那大大的机头为它赢得了这个绰号。这种飞机的特点就是俯冲性能非常的出色,俯冲时速度快,拉起迅速,所以轴心国的飞行员往往採取高空俯冲一击脱离的战术,这种战术虽然简单得像儿戏,却非常的有效。
耳机里的通话声刚刚落下,一种尖锐的呼啸就刺破了我的耳膜,那呜呜的声音悲怆得就像是受伤的头狼爲了召集狼群准备复仇而发出的长嚎,让人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紧接着机枪和航炮的射击声响彻云霄。
我刚来得及翻转机身,改入右盘旋,一长串火球就呼啸着冲过我原先的航路,我使劲拧着脖子,顺着曳光弹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架涂着黑色十字章的大脑袋飞机呼啸着冲过我的视野,向着下方的云层扎去。
这个时候我的飞机完成了一个右转弯,那架冲下去的飞机的屁股就在我的视野正中央晃个不停。
两个方桉迅速的闪过我的脑海,其一是先把因为转弯而倾斜的机身改平,然后再进行俯冲,追尾攻击敌机,但是那样的话我的攻击进入角不好,而且费时间——要知道大脑袋是一种俯冲之后拉起非常迅速的飞机,爬升率高得吓人,从上方攻击拉起时的大脑袋你必须要算一个很大的提前量,这在实战中就意味着,你能打中它纯粹是运气。我当机立断採取了第二个方桉。
飞机在转弯的时候如果不加任何调整,会有两种趋势,一是机头下沉的趋势,另一个就是机体沿轴向翻转的趋势,我就着转弯的势头,直接进入了俯冲动作。
这使得我切进俯冲航线的时候机体是倒着的。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大多数飞机在设计的时候,都不会考虑到机腹像条死鱼似的朝着天空的同时进行俯冲这种状况时的性能的,所以大多数飞机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机身会震动得像按摩仪,雅克2也不例外。实际上,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座舱盖发出的那种哐啷哐啷的声音甚至让我以为我的座驾下一刻就会凌空解体。而且由于是头冲下做俯冲动作,我身体里的血液都向着脚底的方向逆流,黑视现象侵蚀着我的视野,周围的一切也渐渐的变得飘淼起来,那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逐渐离我远去一般。
当我的视野缩小到只能看到飞机瞄准仪上的光圈那麽点的时候,那架大脑袋的轴心国飞机的机身被套进了光圈。
距离近得超乎想像,正在改出俯冲的敌机的机身将瞄准仪的第二层光圈塞得满满的,机翼甚至超出了瞄准仪的光圈之外。
这个距离没有人会失手。
扣动操纵杆上的扳机的同时,我清楚的看见曳光弹组成的光之鞭鑽进敌机的机身,驾驶舱的玻璃舱盖就那样整个被掀起,接着敌机的油箱发生了爆炸,橘红色的火花从挤破了飞机的肚皮,把它折成两半,飞散的碎片一下子就冲出了我那狭小的视野。
我勐地拉动操纵杆,并且狠狠的踏着脚下的踏板,伴随着一阵差点让我那已经严重缺血的大脑晕过去的G力,我的雅克再一次进入平飞状态。
我大口的吸气。
“你是个疯子。这和你在训练时的表现根本不一样。”阿克西尼亚看样子也刚从那疯狂的机动中缓过劲来,她的声音通过内线传来,听起来有点怒意。
“我也这麽觉得。”我一边这麽回答,一边确认高度计,我发现自己往下掉了将近三千米,白茫茫的云海就在我的机腹下方,而原先在脑门方向的太阳则跑到了后脑那边——我的航向背对着我们预定的突破方向了。
我赶忙操纵战机转向。
耳机里继续蹦出阿克西尼亚的话语:“训练时的你动作更加流畅,更加……更加和缓,优美得就像是天鹅。可刚刚那一串动作,除了最开始改入俯冲那一瞬间之外,粗暴得一塌煳涂!”
我没空回答阿克西尼亚,我将目光投向上方正在激战的空域,几道被击伤的飞机留下的黑色烟柱登时映入眼帘,也不知道留下它们的到底是哪一方的战机。
就在我观察战场的同时,一朵礼花在空中炸开,依然不知道是属于哪一方的伤亡。
轴心国的战斗机大概是准备对付我军的重型运输机队和护航的航空战舰的,所以还带了对大型机的航空火箭,现在纳粹们将它也用上了。火箭弹拉出的白色轨迹纵横交错,在天空中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这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我们这隻部队已经鑽进了轴心国布下的罗网之中。
“不上去参战么?”阿克西尼亚问。
我依然保持着贴着云面平飞的状态,观察着头顶上的战况。
对方没有符文机,数量上也不占优势,在开头那一波突袭之后,应该不会对大队造成什么威胁了。
可是,仰视天空的时候我那种不详的感觉变得越发的强烈。
彷佛爲了呼应我的预感,逆光的方向再次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下一刻,拖着蓝色尾迹的黑点从太阳轮廓的边缘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
符文动力机!
我对着无线电大喊:“红太阳,再次是红太阳!这次是符文机,数量是……”
我顾着数符文机的数量的同时,耳机里传来阿克西尼亚急促的话语声:“十点钟方向,複数机影,也是符文动力机!”
我连忙偏转视线,朝阿克西尼亚预警的方向看去,刚好看见数个同样拖着蓝尾巴的黑点从十点钟方向那座高耸的积雨云后面转出来,而且黑点的数量还在持续增多。
我的后脑勺一阵一阵的发冷,不好的预感不断的膨胀,让我的手心泌出一层厚厚的油汗。
“我们也启动符文系统参战吧!”阿克西尼亚这样建议道,却被我否决了。
“不,”我说,一边说一边压下操纵杆,飞机听话的向着下方的云层沉去,“会被发觉的,那条蓝色的航迹太明显了。”
耳机里传来阿克西尼亚吸气的声音,她大概在深呼吸。
“说的也是。”最终阿克西尼亚同意了我的决定。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一开始冲下来的大脑袋就是用来打乱我们的阵脚,吸引注意力的存在,是爲了给后面的符文机创造偷袭的条件,带航空火箭多半也是爲了对付瓦良格号。
度鸟舰队的作战行动多半从一开始就被敌人察觉了,这个时候,和敌人进行缠斗才是最白痴的行为。
我丢下正在拼死作战的战友们,冲进厚厚的云层,数秒钟后,我飞翔在云层下方那瓢泼的大雨中。(极海的低空空域,因为每年大裂隙开启逸散的能量,以及某种至今未能解释的理由,温度总是维持在冰点以上,所以才会有极海大道的存在,冰面上也总是会有降雨)
没有人跟下来。
我对着指南针确认飞翔方向,顺便还扫了眼飞机的飞行状态仪——在这种能见度低得可怕的大雨里,把上下搞溷并不是什么难事。
还好一切正常。
“你没事吧?”阿克西尼亚忽然问道,“你出了很多汗啊,飞行服的衣领都湿了。”
她大概是透过座舱间的玻璃察觉到我衣领上的异常吧。
“不用担心,我每次作战飞行结束后,飞行服都湿得能拧出水来。每次都是。”
“可是,我记得平时的训练里你从来没出过这麽多汗啊。”
我回过头,阿克西尼亚那张满是担心的脸透过座舱间的玻璃映入我的眼中,那样子让我不由得在心中感歎“原来她也会有这种表情啊”。
“实战和训练毕竟是不同的嘛。”说着我悄悄的鬆开一直握着操纵杆的右手,将那上面附着的油腻腻的汗水擦在飞行服的前襟上,留下一片深黑色的、不断扩大的痕迹,“而且这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那时候我爸爸就总是说,我猎取的猎物身上的脂肪还不如我打猎时流的汗里的油脂多。”
对于我的话,阿克西尼亚没有接腔,她透过玻璃盯着我的眼睛,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她选择了沉默。
在雨中飞行了大概二十分钟,窗外那呼啸的风雨渐渐变得稀疏,能见度也逐渐好转。我看见座舱右下方,距离我们大约三公里的地方,有一道蜿蜒曲折的分界线,线的那边是深黑色的深远,这边则是暗灰色的冰原。
我知道我看见了被誉为“地球脑门上的伤痕”的极海大道的边缘。
极海大道是一条横贯极海大冰冠的宽阔水路,是连结西大陆与东大陆的最短航道,也是邦联赖以维繫分佈在两个不同大陆的国土的纽带。也就是说,沿着那条黑与灰的分界线飞行,我一定能平安的到达本次战斗飞行的终点。
只要这雨不停的话……
我的如意算盘才打了几秒钟,就被耳机里传来的阿克西尼亚的话语打破了。
“有尾巴,四点钟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