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监牢与寻常牢狱不一样,没那些个吵嚷哀嚎。关着的毕竟都曾经位高权重之人,脑子清醒,也要些体面。”
“只是都安静,就显得僻静了些。”
“侥幸出去的人是怎么说的,哦,阎罗界也不过如此。”
安若没心思听他说话,也不管他这番话是谁授意,只半靠着石竹的支撑艰难行走。入门时这位大人也说了,寻常探视,最多一她人前往,如今带上石竹,已是法外开恩。
而后往里不知走了多久,直走得她额上虚汗层层渗出,整个人亦开始不住地打颤。这位大人终于停下步子,打开一间牢房的门与她道:“皇妃,请吧!”而后直接拦下石竹,“这位姑娘,这边请。”石竹只得离去。
安若定在距离敞开的牢门只有两步的位子,一眼望见那个只着一层里衣且衣裳早已破烂的男子。
她微微张嘴:“殿下……”
这声唤,伴着惊讶与无力。却也因着一路走来这重伤的身子承受不及,每一个音吐出口,都带着极强的颤意,似是悲恸至极。
楚元逸听着声音,猛地转过头。一眼得见,是那下一刻便要随风而逝的脆弱。
其实这样昏暗的光影,未曾走近合该看不清彼此,奈何一个耳力好眼难,一个一眼望见浸透衣裳的血痕。
安若吸一口气提步向前,楚元送那端猛地起身向她奔来,约是看她行走艰难,想要上前搀扶。结果这一动,带动一阵铁链的声响。她这才瞧见,他的手上脚上都带了镣铐。
“殿下这是怎么了?”她急急道,“他们怎么这么对你?”走得愈近,那衣裳的破损处,愈能清晰地瞧见血肉翻滚而出的模样。
“该是我问你,”他的声音止不住的发哑,“一日未见,怎就虚弱至此?”
“夜间没睡好,有些着凉。”
“染了风寒更不该来这样的地方,快些回去。”
安若似没有听见,只前行两步将手中食盒搁在桌上,而后侧身去拉他的袖口,低低道:“殿下可让我坐会儿,我站不住了。”
楚元逸手指扣入掌心,猛地一紧。
两人配合的太过默契,戏都做得太好。他假装不知,她承认风寒。
然他明知她今日会来,更知道她又用了伤及自身的法子。原本的计划,他是要在牢里待上十天半月,哪料想,一日光景,她便来了。
或是入戏太深,他极想同她说一句:你不必为我如此。
然隔墙有耳,隔墙定然有耳。
他略略收敛思绪,真情假意揉合在一起,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搀扶她,那模样似是捧在心尖的人怕磕了坏了。
坐于她对面,女子苍白的面目仍是显着最温婉的模样。她道:“这是石竹亲手做的饭菜,殿下快用些。”
他明白她的意思,这些饭菜干净,无毒。
他将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碟子,他整日未曾进食,那香味很快涌入鼻端,可汹涌而来的却不是食欲,而是酸涩迷漫至喉间,下一瞬,便要打湿眼睛。
他忙垂下眼,甚至顾不得感慨这假意未免太做真,只一下下用着饭食,仿佛能将喉间不适一并压下。然他往日也算在云间院尝过石竹石榴的手艺,今日入口,却是全然无味。
四周寂静,隐于暗处偷听的人也未发出一点声响,耳边唯有眼前女子的喋喋不休絮絮叨叨,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在想,她这么多话,那副孱弱的身子怎么抗得住。可愈是这样的模样,才愈发显得她不过是个担忧夫君出事的天人。她只是太过担心他,担心的慌了神。
她道:“我打听了,太子薨逝,你有最大的嫌疑。”
“殿下,可是陛下怀疑你,我们夫妻一场,你与我说句实话,这事可是你做的?”说着,不等楚元逸做出回应,自个又道,“不会是你,你明知谋杀太子是满府尽灭的罪过,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既不是你,怎会怀疑到你身上?”
楚元逸终于搁下竹箸,蓦地开口道:“我没有杀害太子殿下,但我有动机。”
“什么?”安若惊异道。
她知今日是要配合楚元逸演一出戏,不想,他竟是直接认了。
他继续平静道:“太子殿下喜欢你,有人证。”
安若豁然明了:“安宁。”
“嗯。”
“她?她怎能算是人证?”安若气急,奈何身子极度虚弱,气过又要不停地平顺着呼吸。
楚元逸忙起身蹲到她身侧,温声宽慰着:“若儿,你莫急。纵是查出我有动机,只要我没有做过,陛下早晚会还我清白。”
安若顿时懂了楚元逸之意,事情若是全然推翻,自是能够显得无辜,可未免太假。如此认下一半,推开一半才是法子。
遂道:“安宁说太子殿下喜欢我,你为何不解释呢?”
楚元逸沉沉道:“若儿,这是真的。”既是真的,又如何解释。
安若情绪渐渐上来,手指掐着掌心愈是不平道:“我知道,可是,是他强撸我,是他意欲给我下药,是他险些害了我的性命。是!安宁是看见了,她亲眼看见太子将我堵在我闺房的门口。她既知太子喜欢我,便知我从来都不愿。”
“这些,你都可以解释,为何要受这样的罪?”
说到最后,她不停地喘息,嗓音里甚至带了哭腔。
楚元逸怔怔地望着她,她永远能给出比他预料更好地答案。只是请她来,辨一辩清白,她直接以自己的清白下注,来成全他的清白。
可他是真的清白吗?
良久,楚元逸方才缓缓抬起手,手指想要抚过女子苍白的面颊,注意到手指早已染了脏污和血迹,终是移转一步,落在她的肩上。
他沉沉道:“我是真的恨他。”
第55章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