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是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脸蛋圆润,衣裙鲜亮,头发漆黑,各个地方都被涂饰出上好的颜色,唯独那双眼睛,没有被点亮,是空洞洞的白色瞳仁,望着握住它的女人。
它的左眼下,女人拇指按着的地方,残留一抹紫红痕迹。
那是紫色花瓣留下的痕迹,但更像人偶的血液,正自木头中缓缓渗出。
除此以外,还有更多的人偶。
这些人偶有些站立,有些躺倒,有些在茶几上,有些在沙发上,还有一些掉落到了地板上,它们的姿态各不相同,造型也彼此相异,唯独全部都是女孩,全部都没有点亮瞳仁,一模一样白森森的瞳孔,望着沙发上死去的女人,望着室内每个角落,也望着进入房间的纪询。
“啾——”
宛如少女娇啼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纪询轻轻一震,随后反应过来,那是角落笼子里文鸟的叫声,通体洁白的鸟儿在笼子里扑腾着,叫声针般扎过纪询的皮肤,扎到纪询的心底,它扭了扭,如同刚才爬在身上的蚯蚓也寻隙进入……
他后撤一步,撞到青年的肩膀,对方平静无波的声音随之响起:
“发现女尸,报警吧。”
纪询朝后看去,青年也向他看来,对方的瞳色如同干涸古井,深暗得足以掩盖任何丑恶的东西。
纪询从楼道间出来的时候,警车、警戒线都出现了,小区里的其他人正在周围探头探脑,蒋阿姨失魂落魄地坐在楼道间的小马扎上,由一位女警陪伴着,嘴里反复念叨“怎么会这样”、“有人死了,我的房子还怎么租”。
人群杂乱中充斥秩序,如同一群群分工明确的蚂蚁。
纪询在楼下找到了面色惨白的夏幼晴,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就传来一道热烈的视线。
纪询循着视线看过去。
那是个一手包子一手豆浆,光着脑袋望着他的方向神色震惊到空白的青年。
说实话,光冲这添上戒疤就能当和尚的光头,一般没人会联想到这是位人民警察。
但他还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刑警。
谭鸣九,刑侦二支成员,纪询的老相识。
这个光头还是有原因的,全赖过去的一次危机。原本的谭鸣九是个头发颇长的文艺青年,虽然被局里狠抓了两次精神面貌,但还是舍不得自己那头柔顺的发。
有次谭鸣九跟队追踪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杀人犯手里有枪又极度狡猾,他们在一栋烂尾楼里和杀人犯展开最后的追击。
谭鸣九追人追得满头是汗,头发都掉下来都扎进眼睛里了,他也不知从哪里寻摸出根橡皮筋,把遮住眼睛的这绰头发给扎了。
也是巧了,他当时俯身向下,躲在半截水泥墙后,那绰头发呢,就正好冒出水泥墙沿一点点,对面的杀人犯看见人的头发,神经紧绷之下抬手就是一枪。
这枪直接把谭鸣九脑袋上的头发轰没了,杀人犯也因此位置暴露,而被狙击手击毙。
事后回忆,谭鸣九都感觉到头皮上被电动剃头刀犁过的火热,只差一公分,没的就不是他的头发而是他的脑袋。
局里复盘,谭鸣九遭遇的危险并没有得到人道主义的关怀,大家知道事情始末后反手就给谭鸣九一个爆笑,局长还把精神面貌问题再次被提溜出来,责令谭鸣九进行深刻检讨。
危险就算了,还被领导责骂,同事嘲笑,不吝二次伤害,三次打击。
谭鸣九痛定思痛,一狠心,直接把自己的三千烦恼丝剃个干净,从此过上了用脑袋跟灯泡抢生意的日子。
纪询看见了谭鸣九就想走,谭鸣九没给纪询这个机会。
从震惊中缓过来的谭鸣九三步两步跨过中间距离,来到纪询跟前:“你?夏幼晴?夏幼晴?你?”
而后他的声音猛地低了八度,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
“夏幼晴的肚子?”
“你别多想。”
“我没多想。”谭鸣九立刻说,但他只憋了一秒,一秒之后,他和纪询咬耳朵,“就……孩子到底是你的,还是袁越的?我要喝的是你的喜酒,还是袁越的喜酒?”
“你可滚吧。”
纪询头都大了一圈,他就庆幸夏幼晴在看见谭鸣九时已经转身离开,现在不在他身旁。
他推推这个一听到八卦浑身每个细胞都精神起来的前同事,再次强调:
“别多想,夏幼晴这次会出现是因为楼上的死者——尸体在楼上,你去看看吧。”
说到正事,谭鸣九正经了些:“我当然会去看,但你打算去哪里?”
“去吃饭,饿晕了。”
谭鸣九把塑料袋里被压扁的包子递给纪询,大方道:“喽,早饭。我的口粮给你了。”
“国家已经脱贫致富好多年,你倒也不用这样艰苦朴素。要不,你先办案,改天我请你吃早餐,豆浆包子油条稀饭,管够。”纪询提议。
“你现在和我上楼一趟,查完了现场,也不用改天,我直接请你,豆浆包子油条稀饭,同样管够。”谭鸣九也缓缓说。
“何必?”
“还何必。”谭鸣九对天翻了个白眼,“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好歹也是我们局里的顾问,都撞在现场了也不上去看看?”
“编外顾问而已,局里这么多顾问,少我一个不少。”
“重点是顾问多少吗?重点是你在现场。”谭鸣九冷酷无情把纪询拖回去。
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实在过于难看。他拍开谭鸣九的手,掏出纸巾捂着鼻子,主动进入楼梯。
饼状包子又到了谭鸣九手中,谭鸣九也不嫌弃,嗷呜一口吃掉半个,然后他看见纪询的动作,愣了下,囫囵吞下包子,疑惑地抽抽鼻子,狗一样嗅来嗅去。
“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