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还有陌生人。
纪询停顿几秒钟,将罐子重新丢回去,啪地关上抽屉。
等青年再从浴室里出来,最后那点暧昧的气息已被冷空气冲得干干净净。
他单手插在发中,甩干发尾最后的水迹,脸上如同冰雪一样的冷漠,其间路过主卧,自没有关严的房门处瞥见靠窗坐着的屋子主人。
对方懒散倚靠窗台,带着耳机,哼着个断断续续、沉郁难听的调子。
这个人和调子,都与黑暗亲密交融,不分彼此。
纪询。
他无声地、嘲讽地念出这个名字。
第二章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床上的纪询。
他不像是从睡梦中醒来,而像是从一场并没有持续多久的冥思中醒神。他的背脊还靠在床头的枕头上,交叠的两腿上压着台电脑,没有支撑的脖子像是根蚀满裂纹的棍子,纪询直起身的时候听到“咔咔”的响动——还有腿上的电脑。
电脑的屏幕在他行动的过程中被碰亮,露出里头没写两行字的文档。
纪询,现年二十九岁,前刑警,现推理小说作者——著有知名《毒果》系列,生活还过得去,要说有什么比较值得烦恼的事情,大概就是颇为严重的失眠问题。
不过人体这具精密的机器,到了某个时间点,多少要出点纰漏,由此考量,他的问题也就是一些漆黑黑的小问题。
纪询扶着脑袋坐正了,外头的敲门声锲而不舍,他看了眼时间,上午七点,谁会这么早?
他推开卧室的门,外头的沙发上睡着昨夜的泪痣青年,对方早已被吵醒,已然坐起来,正不悦地抚平自己翘起角角的发梢。青年的发质很好,软硬适中,既有丝缎的享受,又能够凹出造型。
比如那一直被青年拉扯的卷出圈圈的发梢,就让人想要插根指头进去,捏着发丝,在指节处绕上一圈又一圈。
但一触及对方,就想到昨夜的尴尬。
他装作没看见泪痣青年,泪痣青年也装作没看见他。
如果夜晚是欲望的温床,那么白日就是暴力拆卸温床的有效道具。
衣服穿上,阳光一照,大家都是体面人。
……当然,昨夜也没有不体面,白收留人一晚,想想还挺吃亏的。
泪痣青年往洗手间去换衣服,他来到门口,略带不耐烦打开门:“谁啊——”
挺着肚子的女人悍然出现在他视线中。
这是个纪询绝没有预料到的熟人。他脱口而出:“夏幼晴?”
“是我。”女人说,她抚着肚子,有点用力,让人怀疑她是否想把隆起的肚子压下去,“你看起来有点意外,真难得。”
“你怎么来了?”纪询低语,“这半年你去了哪里?你的肚子……”
“纪询,”夏幼晴回避了后两个问题,只说,“我有事拜托你。”
纪询看着面前的女人。
这个熟人于他其实说不上有多熟,正常情况甚至不是能够彼此拜托的关系。
他们只是……同时认识另外一个人,且都与另外一个人关系亲密。
袁越。
夏幼晴是袁越的女朋友,关系一度亲密到谈婚论嫁。
至于他和袁越,袁越比他大四岁,也早四年进入警局,他进入警局的时候,是袁越手把手带着的,后来更和袁越搭档了一段时间。
他们关系极好,直到他离开警局的现在,袁越还时不时打电话找他。
“找袁越吧。”纪询说。
“我还没说拜托你什么事。”夏幼晴轻声道。
“这不难猜,你失踪半年再度出现,总不会是为了找我借钱,除了一点钱外,我还会的就是那些,追踪,刑侦。”纪询说,“但你也知道,我早三年前就离开警队了。相反,袁越成为了队长——”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但他坚持说完了。
“你去找他,他会尽其所能帮助你。”
面前的夏幼晴脸色铁青,半晌她弯弯嘴角,扯出个画布上的没有温度的笑容。
“纪询,你觉得分了手的男女朋友还能当朋友?”
“我觉得……”
“纪询,不要说谎。”夏幼晴轻声提醒。
“我觉得,得到和付出是个循环,你想要得到,总得付出。”
纪询巧妙的避过了夏幼晴的质问,分了手的男女朋友还能不能当朋友?有可能能,也有可能不能。但夏幼晴的情况,显然不能。
纪询记忆中的女人知性且美丽,总和他的好友一起出现,那时候她的笑容总是掺着甜蜜的气息,好像将整整一罐子的糖,藏在她微翘的嘴角里。
但是现在,腹中的孩子吸收了她过多的营养,她明明怀着孕却更瘦了,长到腰侧的头发如同沉重的帘子一样拉着她的头向后昂,抵着门的手腕更细如柴禾,不用用力都能拗断。
幸福褪了色,如同钻石失去光环,暴露它泛滥廉价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