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泽却望着他,忽然一笑,压低声音道:“本王一不造反,二不谋权篡位,自己有何可担心的?”
黎奉先心底微微一震,谋权篡位……
“倒是摄政王,多年领兵征伐,威震天下,又曾替父皇执政多年,振兴朝野,劳苦功高,世人莫不敬仰。此次父皇旧疾复发,文武百官无一人得获召见,就连本王……也被拒在门外!唯二皇兄圣恩隆宠,入殿觐见,还请了摄政王进屋议事,想必是有要事相商?”东方泽语速缓慢,声淡如常,并无试探之意,反而有几分提醒和警示。
黎奉先脸色变了又变,暗沉的眸光一闪,却没说话。
半生戎马,功高盖主,位及摄政,黎氏一门的荣耀,满朝文武无一可比,但他……走到最后,声威犹在,却满心疮痍。生命中最爱的女人已经离开了人世,最疼爱的女儿死于非命,就连唯一真心爱他的侧妃玉氏也死了……如今温情全失,兵权已卸,他能拥有的,不过就是个冰冷的虚名。但若一不小心,连这个虚名,甚至是象征黎氏荣耀的祖宗坟地,都会保不住。
黎奉先垂了头,忽然间叹息一声。
鲜艳的红地毯,铺上大殿,明亮刺眼,无数宫女太监忙碌进出,正紧张地为稍后的新皇登基做准备。而大殿之外,禁卫军严密布防,三步一岗,曹进良亲自巡察,一只手紧按住腰间剑柄,随时做好拔剑的准备……
“静安王与摄政王一向交好,黎苏案发后,也不见摄政王迁怒于他。此忠心肝胆,昭然可见。本王也深为敬佩……”东方泽语音微顿,看向他的目光有一丝淡淡的波动,“黎氏一门忠烈,深得父皇信任。即使是出了玉玲珑此等大罪之人,也不见他对摄政王有丝毫怪罪之心。王爷余威尚在,我晟朝有福啊。”
黎奉先脸色一动,抬起头来看向他,仍然没有说话。
东方泽浅浅淡笑道:“王爷是我晟国之栋梁,朝堂是否平顺安稳,江山是否得享太平繁华,全仗有王爷之威。”
黎奉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就是傻子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东方濯即将登基,以东方泽的聪敏机智,岂会猜不出其中端倪?镇宁王善谋,谋必有成。先前他屡陷险境,即使进了暗牢也能翻天覆地,可见此人的能力,早已超越天下权谋之士!如今局势瞬息万变,只怕前一刻还是前呼后拥的人上之人,下一刻便会成为阶下亡魂。行差踏错,成败之举,往往,只是一念之间。
“我黎氏,一生尽忠,从未有二心。镇宁王放心,那些忤逆犯天之举,绝不是我黎奉先所做之事!”他沉声叹息,已然有了决定。
东方泽眼光轻闪,正欲说话,忽然听到门外传来高声唱喝:“新皇到——”
第四十一章谁一定会赢?!
殿外所有人立即跪了下去,肃容三呼万岁。殿内百官面面相觑,宋无庸带头跪了,立刻有多人随之;梁实初等人转头望向东方泽,按捺不住心焦;苏相如父子紧皱眉头,一个看向东方泽,一个望向门外,各有担忧,不发一语;而自进宫伊始,不曾开口说一句话的战无极,于众人间冷傲静立,面无表情。
东方濯身着龙袍,头戴帝王冠冕,步伐稳健,衣袂生风,已经踏入殿门。
明黄色的高大身影,散发着冷冽迫人的气势,一路走来,所经之处,那些仍自犹豫不决的大臣们不自禁地双膝一软,登时跪了下去。仍在站立的,不过寥寥数人。
东方濯冷厉的双眼,冷冷扫过东方泽面庞,他踏上丹陛,倏然转过身来,袍袖一拂,仓促而简略的登基大典就要开始。
高执一声唱喝,“百官叩拜新皇!”
梁实初眉头一皱,正欲说话,却被东方泽抬手制止。他缓步上前,刷刷声响,数名侍卫立刻横刀阻拦,满面戒备。梁实初立刻瞪眼叫道:“静安王要做什么?还没正式登基,就要剪除势力,杀害兄弟不成?!”
东方濯不屑冷哼一声,“登基大典在即,但凡有违圣旨扰乱典礼者,一律,杀无赦!”
他目光森冷,在众人面上缓缓扫过,不少人脸色皆变。
东方泽神色自若,昂首淡淡笑道:“好大的天威!本王只怕二皇兄你这威仪得来不正!”
东方濯眸中锐光乍现,扬眉冷笑道:“父皇的亲笔诏书,谁敢说不正?东方泽,你想造反吗?”
东方泽抚了抚衣袖,似笑非笑:“若真是父皇亲笔所书,自然是名正言顺。只不过……诏书并非是真!”
哗然声顿起,东方濯一拍龙椅,伸手指着他叫道:“大胆!你竟敢质疑父皇的旨意?!”
“哼。”东方泽冷笑一声,转眼看向高执,目光看似无常,却叫人从心底无端悚然。“高公公服侍父皇多年,是父皇身边最信任的人,此次立诏,想必公公亲眼所见?”
高执飞快看了他一眼,连忙敛目,小心应道:“是。”
东方泽又道:“那请问高公公,这圣旨可是父皇亲笔书写?”
“这还用问吗?父皇的笔迹,殿上大臣应该都认得!”东方濯袍袖一拂,语气不善。
东方泽置若罔闻,锐利目光依然紧盯高执,紧跟着又问:“那此诏为何日何时所书?立诏之时,可还有其他人见证?”
他句句切中要害,半分也不想让,一种迫人的压力随之而来,仿佛泰山压顶,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慌。高执的头不自禁又垂了几分,冷汗突然渗出额头,他低声答道:“回王爷话,此诏……乃陛下昨夜所书,并无……其他见证人。”
“昨夜?”东方泽忽然笑起来,“昨夜本王亥时离宫,父皇当时精神不济,倦怠无力,怎可能写出这般工整有力的字迹?本朝例律,若要立传位诏书,须有一品以上官员或是亲王在场亲证方能成立!此诏书分明是有人模仿父皇笔迹所立的伪诏!高执,你可知罪?!”说到最后,他声色俱厉,冷若寒冰。
一滴冷汗“啪”的一声,掉在玉阶上,摔得粉碎。
苏相如立刻附议道:“不错。前几日陛下曾言节后立镇宁王为太子,又怎么会突然写下传位诏书而无一位大臣在场?此诏,必有问题!”
众人开始纷纷交头结耳,宋无庸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高执心底一惊,抬头看他,诚惶诚恐道:“老奴……不知,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
东方泽冷笑,回头叫道:“是吗?林天正。”
“下官在。”众人之中,一名年轻官员应声而出,五官清秀,双目炯炯有神,正是当初在选妃宴上,为苏漓看相写下神秘命格的钦天监保章正林天正,如今他已是钦天监监正。
东方泽微微抬手,林天正大步上前,从袖中摸出一纸书信,恭敬递到东方泽手中。东方泽看也没看,甩手抖开,径直递到高执眼前。
高执匆匆一看,顿时脸都白了,瞪大眼睛,双腿发软,险些跪了下去。他忍不住伸手来夺,东方泽一转手,将那书信丢给了梁实初,淡淡道:“林天正,说说你这书信从何处得来。”
“是。”林天正恭敬道,“前几日夜里,下官于城外观星,不巧遇上高公公手下的送信之人。此人骄纵傲慢,横冲直撞,骚扰百姓。下官将那人擒住,本意教训一番,不料此人反而斥问下官耽误他送信,反而打伤了下官的随从。下官以为是要紧的官文,哪知竟然搜到一封家书。信上有高公公私印,又与陛下笔迹极为相似,下官不敢怠慢,唯恐有人图谋不轨,连夜禀报了镇宁王。”
众人相互传递信件,阅后哗然。果然与皇帝笔迹十分相似!试想,一个太监有意模仿皇帝笔迹,意图不言自明。
“高执,你好大的胆子!”梁实初指着他厉声大喝。
高执冷汗如雨,面色惊惧,求救般望向东方濯,此时东方濯面寒如水,沉声说道:“一封家书而已,高公公常年侍奉在父皇身边,看多了父皇的字,自然而然写出相似的字来,这有何奇怪?并不能证明什么!六皇弟若想借此生事,休怪本王不客气!来人!”
曹进良应声而入,身后禁卫军如潮水般涌进大殿,将殿内众人围在中间。
形势如毒蛇吐信,杀意一瞬蔓延。
百官惊骇,这时门口两道身影一闪,盛秦盛箫四掌如风,雷霆般劈开守门侍卫,带着一人大步踏进殿来。
“王爷!”二人躬身行礼,东方泽淡淡地点了一下头,众人朝他们扶持的那一人看去。
那人满身是伤,脸上布满血痕,几乎奄奄一息,唯有双目如电,死死地盯着那丹陛之上明黄龙袍在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