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1 / 2)

邢以宁肝胆欲裂,想起今夜若是点起甜梦香,让陛下入了帐的后果;又想起刚才那句‘身为女子,为官十年,欺君之罪’,梅雪卿的下场……

不知哪里突然迸发的勇气,他豁出命去,扑过去死死抱住洛信原的双腿,几乎喊破了音,

“陛下,想想雪卿十年伴驾!隆冬深夜,为了维护陛下,冲撞郗贼被罚,几乎冻死在冰雪中!从此落下一身伤病!耿耿忠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陛下!求陛下放过雪卿!成全一世贤君良臣的青史佳话!”

洛信原坐着没动。

原本松松握着一粒甜梦香丸的手掌猛然攥紧。片刻之后,重新缓缓松开了。

摊开手掌,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晦暗的目光垂下,久久地凝视着手里已经被捏成齑粉的香丸。

哒!

窗外的流水细竹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清脆声响仿佛一声惊雷,震醒了迷雾深林徘徊游荡的暗夜野兽。

洛信原起身走到窗边,拉开整扇木窗。

在呼啸的夜风之中,把手里的香丸碎屑纷纷扬扬撒了出去。

“好个贤君良臣,一世佳话。”

黯淡烛火在风中摇曳,年轻的帝王双手握紧窗棂,声音低沉隐忍,面对窗外夜色的乌黑眸中,浮起一层痛苦薄光,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滚出去。”

——

梅望舒离京的日子,定在宫宴两日后。

一场盛大宫宴,京城所有的亲朋好友聚齐。该告别的都告别过了,该说的辞行言语也都说尽了。

如此离开,虽然和最初的筹划有些不同,也很好。

这天一大早,特意选了满朝文武早朝的时辰,收拾好了箱笼细软,打发了京城当地雇请的小厮仆妇,将御赐的宅邸大门贴上封条,带着嫣然,常伯,坚决跟着主家的几名跟随多年的家仆护院,分乘几辆车,在寒风里出了城。

马车宽大,嫣然和她同坐一车,小声嘀咕着:

“大人怎么选了这个时辰走。再晚些,其他人就算了,至少叶老尚书伉俪能过来送一送,当面告个别。”

“特意选了上朝的时辰,就是不想劳动老师他们。”

梅望舒今日穿了身天青色的便服袍子,松松披了件氅衣,神色轻松带笑,“他们也都知道的。虽然离京,并不会断了联系,以后还是会继续书信来往。”

嫣然还是有些遗憾,“话虽这么说,如果今天有人特意来城外送别,那才叫情深义重。”

梅望舒正在笑,忽然听到向野尘的声音从队伍后面传过来,远远喊道,“主家,有人从官道后面追上来了。”

梅望舒下了车,往身后的官道尽头望去。

果然看到一骑快马从京城方向孤身赶来,在路边勒停了马,除下风帽,露出一张憔悴发青的面孔。

那面孔极为熟悉,赫然是宫宴当日才喝酒道别过的邢以宁,邢医官。

“出什么事了?才几日不见,怎么憔悴成这样。”梅望舒迎上去,“这两天在宫里连续当值,累着你了?赶紧回家休息去,何必特意来送。”

邢以宁的嘴角往下撇,露出要哭不哭的神情。

“出什么事了?”他自嘲,“宫里连太后娘娘都不在了,就剩几位老太妃,夜里连药房偷药的耗子都嫌冷不出来,我当值能出什么事!”

梅望舒听他话里带刺,转身往旁边僻静处走开几步。

四下里无人,她这才诧异追问,“到底怎么了,让你心气不顺成这样?总不会是圣上喝醉酒,折腾你了?你追过来诉苦?”

邢以宁苦哈哈笑了几声,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

“圣上心气不舒坦,你又闹着离京,可不就是折腾我么。看你今日一身鹤氅,两肩轻松,哈哈哈,莫非以为启程归乡养病,京城的一切就可以抛去脑后了?”

他咬牙凑近过来,“我提醒过你!别随随便便把圣上扔了!他不会轻易放你!回家养病,梅雪卿,你以为你回了老家,就能从此闲云野鹤,海阔天空了?你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念头!”

梅望舒一阵愕然。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的语调也沉了下来。

邢以宁原地团团转了几圈,下定决心般,塞过来一封书信,咬牙切齿地叮嘱道,

“我今日提着脑袋出来的。你宫宴喝醉、留宿宫中那夜,圣上去东暖阁探望你!说了一番惊世骇俗的话!”

“我是个俗人,我也惜命!但凡我能告诉你的,都写在信里,路上好好读,读完烧了!听我一句劝!回老家第一件事,先给自己买副棺材,把重病不治的消息放出去!”

“只有死讯,才能让宫里那位彻底灭了把你召回京城的心!”

第33章上元

邢以宁转回去前,三步一回头,殷殷切切地叮嘱一定把信烧了,切勿留下任何痕迹,梅望舒连着答应四五遍,才把人送走了。

嫣然走近过来,吃惊问,“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让邢大人吓成这样。”

梅望舒捏了捏衣袖里薄薄的信纸,微皱了下眉。

“他平日是极谨慎的性子,但谨慎到这样……只怕不是小事。”

车马继续起步,在官道上缓慢前行。

梅望舒拆了那封要紧的信,把厚布帘子掀开一线,借着透进来的冬日斜光,去看写满整张信纸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