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少主每日看到这张脸,不难受么?”他半天憋出一句话,险些令越清风一口茶喷出来。
奚玉岚顿时脸一黑,没好气道,“适可而止啊卫谨之。”
谨之乃卫寒的字,宋季同所取,奚玉棠还是第一次听闻,见卫寒一脸无所谓,心中略感慨。师父给徒弟取了字,徒弟谋害师父,到头来用这字背负一辈子。要说心中有无愧疚,大抵是有的,但在权力和立场面前,有些事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大约就是他与江千彤最大的不同之处。
开嘴炮并非卫寒的特长,因此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对昔日上司这张脸的怨念——深深看一眼,再无法直视地挪开。
奚玉岚:……
奚小教主假装无视了两人的交锋,咳了一声,直接进入正题,“哥,听说你查过北都地宫了?”
银发青年没好气地撇撇嘴,拿出调查结果给三人传阅,同时道,“的确有紫薇楼老巢的痕迹,但追踪苏佑的人回报说他并未回北都,至今都在兜圈子,我着人端了北都地宫,紫薇楼未见反应。”
三人看完情报,一时间都没说话。奚玉棠支着脑袋思索良久,言,“或许北都只是个空壳子,以卓老贼的行事,他既敢在东宫下面动手脚,没道理会明知我们在查北都,还不挪地。卫寒,你……”
“唤谨之便可。”卫寒冷不丁接话。
奚玉棠怔了怔,改口,“卫谨之,东宫一事是你收尾的。”
正如当初奚玉岚说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延平帝防卫寒,他们却要拉他和锦衣司下水。对付紫薇楼,终究不能只靠武林势力。
合作要有诚意,如今卫寒除了不知太初功法一事以外,紫薇楼和雪山的恩怨、奚家兄妹的仇、卓正阳的图谋都摊开在他面前,因此他也算是暂时进入了奚玉棠三人狭小而排外的圈子。如今沈七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劫,既然于公于私都要蹚这趟浑水,不如索性摆明态度。
卫寒听明白了奚玉棠的话中之意,勾了勾唇角,淡淡开口,“东宫地下,是圣上和太子亲自出的手,我权当不知。但奚教主,太子殿下没告诉你,他大婚前正式入驻东宫后,曾在宫殿里找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
奚玉棠怔然地抬头。
卫寒瞧她的神情便知她对此一无所知。勾了勾唇角,他从袖中拿出一卷牛皮纸,摊开,一张地图呈现在几人眼前。
“拓下的,地宫入口附近的梁柱上,已经随着大火付之一炬了。”他道,“若非为了确定是否真有此物,大火当日卫某也不至最后才脱身。”
……所以司离身边果然有你的人,他前脚发现地图,你后脚就拿到了拓本?
炫耀就炫耀,顺带还挑拨离间是怎么回事?
奚玉棠忽然有磨牙的冲动,忍了又忍,还是说服自己暂且忘记两人不可调和的立场矛盾。
三人都望向地图,而后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太子从入驻东宫到大婚,中间不出半个月,而半个月里,司离先是发现了这份地图,接着便是东宫大火……
三皇子与紫薇楼联手做下此事,二者所图不同。三皇子想让司离死,即便死不了也要让他失去太子妃背后谢家的支持,顺带给他个教训,而紫薇楼则是想趁势将朝堂搅乱,若能大火烧死一群重臣更好,毕竟东宫当日聚集的臣子要是都出了事,大晋朝廷至少瘫痪好几年。
但除此之外,真没有别的原因了?
这地图出现的是否太过巧合?
“地图指向哪儿?”奚玉棠看向卫寒。
“南疆。”卫寒假装没听出她口吻中的僵硬和古怪,“三分把握东宫大火和此物有关,但这个地方,想来越少主比较熟悉?毕竟去过。”
越清风不置可否地挑起了眉。
“别跟我说是什么前朝宝藏一类的玩意。”奚玉岚掂着地图左看右看,瞧不出所以然,“若是如此重要,为何会流落在太子殿下手里,而不是在离开东宫地下时顺便毁掉?”
“这就要问卓正阳。”卫寒的指节轻轻落在桌面上,“要么,他手中早有地图,不知东宫还有一份,要么,他手下的人不齐心,别有心思,没听从命令毁尸灭迹。”
奚玉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是欧阳玄?”
卫寒摊手,“不知。”
不怪他们都怀疑专业背锅多年的欧阳前盟主,这位前辈的行事实在算不得磊落。在奚玉棠看来,与其说是欧阳玄归顺卓正阳,倒不如说他只是实力不济,无奈之举,对卓正阳的惧怕更甚于忠心。
“这地图既然在卫大人手里多日,想来锦衣司已查过此地了。”越少主总算慢悠悠地开了口。
“没错。”卫寒痛快地承认。
————
这是沈七离开京城的第十五日。
除了赶路还是赶路,先陆路,再水路,如今依然在船上。
吃完午膳,沈七带着他赖以为生的针进了船上最大的船舱。九月的天,舱里冷如冰窖,不知多少冰块摆在舱房里,令人一进门就忍不住哆嗦一下,好似血液都被瞬间冻僵。
有人上来塞给他一个暖炉,使得他的手指逐渐从僵硬过渡到灵活,接着,沈七走向舱房里唯一的床榻,那里,黑袍兜头罩体的卓正阳正在打坐。
越靠近他,气温便越低,床榻四周都码着冰,最近的就放在他手边。沈七走近,将手炉递给一旁的弟子,活动了下手指,将布包展开,露出一排冒着寒气的银针。
下针的那一刻,严防死守的紫薇楼弟子们全都将目光放在了他手上,甚至还有一把刀抵在后心,只要他做出任何不利于卓正阳之事,立刻就地格杀。
……
一番治疗结束,大夫和病人毫无交谈,拔完最后一根针,收拾东西离开舱房,阳光照在沈七身上,让他忽然有一种自己依然活着的庆幸。林渊等在门口,见他出来,脚步踉跄,忍不住上前搀扶了一把。
“放手。”沈七面无表情地甩开了他的手,定了定神,独自往甲板走。
林渊面露尴尬,动了动唇,抬步跟了上去,“沈大夫,身子可还好?”
沈七冷笑了一声。
事实上,他也没想到卓正阳抓他前来,不是威胁奚玉棠,而是治病。他只是个大夫,没有多高的气节,或者说他更相信奚玉棠不会愿意见他去死,所以虽然前几日受了不少罪,身上的刑伤看起来也触目惊心,但在上船的第一天,想通了个中关节的他还是选择答应了对方的条件。
卓正阳的身体比他料想中更差,脉象错乱,真气暴走,全身皮肤因走火入魔而被太初心经腐蚀得人不人鬼不鬼,神志时好时坏,说话、进食、行走、入睡均困难至极。若非亲身经历,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行将就木、随时会死之人能亲手将他带出京城,也正是这一次亲自出手,让他伤上加伤,连血都吐得不知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