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愿不愿,我行不行,她说了算。”
战青峦一愣后,哑然失笑。
他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笑声一声比一声戏谑。笑完以后,他问:“敢赌吗?她会不会嫁给别人,比如,赵霁。”
战长林很讨厌这个问法,他讨厌任何人用居云岫的婚姻做筹码。
“她会嫁给她喜欢的人。”他回头,正面告诉战青峦,“她喜欢的人是我。”
战青峦的笑声更大,也更刺耳了。
暮风飒飒吹卷荒坡,战长林漠然离开,不再想听任何声音。
当天回到营帐,战长林铺开纸笔,给居云岫回信,信写至第二页时,笔下出现了“赵霁”二字。战长林一怔后,划掉,不知不觉又写,又划,最后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了。
两日后,关城事务交接完毕,战长林一骑当先,赶回长安。
从离开那日算起,战长林跟居云岫一共分别了六十八天,这是他们所有的分别里最短暂的一次,可于战长林而言,这又是最煎熬、最漫长的一次。
六月二十三日,战长林抵京,不及跟居云岫重逢,被派往兵部、南衙交接军务。
三日后,战长林前往城外湖心亭找居云岫,偶遇赵霁坐在亭里,同居云岫相邀饮酒。
战长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
丫鬟璨月最先发现他,匆匆赶来,悄声告诉他居云岫是应周四姑娘之邀出来的,碰着赵霁纯属偶然。他点头,相信湖心亭里的那一幕有蹊跷,告诉自己莫恼,莫恼,大大方方地上前接人回家便是。
可惜走上前后,他还是没忍住,一拳把伸手去碰居云岫的赵霁揍了。
揍人的代价是他在王府思过堂里跪了一下午,然后在居云岫的恩威并施下,背上荆条,独自前往赵府谢罪。
从赵府出来时,天幕残阳已褪,灰黑的夜色吞没长街,他一背的血,一声不吭地走过熙攘街头。
这是战长林跟赵霁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他丢了脸,挨了打,认了错,流了血。可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赵霁跟前,一字一顿地给他放了话:“日后莫再肖想她,我会娶她。”
当天夜里,蝉声大噪,战长林趴在床榻上,玩着手里的平安符,房门“砰”一声被人推开,居云岫疾步走进来,眼神焦虑又愠恼。
战长林扭头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拨弄手里的平安符。
居云岫胸脯起伏着,看向他后背渗血的布条,又看向他淤青未消的侧脸,向来沉静的脸绷得发白。
“谁打的?”居云岫走上来,声音隐忍。
战长林腹诽一声“马后炮”,漫声回:“我自己打的。”
居云岫眉间深颦。
赵家再恼,赵霁再气,也不可能当真对战长林下狠手,要求和,战长林登门后诚心致歉便是,何至于弄成这一副伤痕累累的模样?
果然,他就是故意的。
居云岫难压气恼:“谁让你去挨打的?!”
或许是被呵斥的缘故,战长林眉头微敛,仍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不知道,大概是某个狠心的人吧。”
居云岫一震,眼圈发湿。
二人半晌不语,屋外蝉声吱吱不休,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磨在心口,居云岫目光凝着虚空,深吸一气后,踅身离开。
战长林的心一瞬间空荡荡,凉风四蹿。
今日上赵府请罪,确实没有挨打的必要,坚持挨这一身伤,一半是负气,一半是试探。
气居云岫在思过堂里没有偏袒自己,试探她是否会因为自己受伤而伤心难过。
看来,一切都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时辰已快亥时,窗外黑压压一片,战长林闷头看回手里的平安符,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些刺耳的声音:
——赵公子,那可真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啊。
——原来郡主一直在等着赵家。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我能肖想的。
——趁早收手吧。
战长林胸口窒痛,攥着平安符的手指节发白,便在这时,房门“咯吱”一声,又被人推开。
战长林循声侧头。
居云岫关上屋门,提着一个梨花木镂花药箱走进来,神色仍旧冷冷的。放下药箱后,她从里面取来一个淡绿色的瓷瓶。
瓷瓶上写着“龙骨”——王府里最珍贵的伤药。
战长林撇开头,眼圈一潮。
“把布条拆了。”
居云岫低声,声音跟刚才比,有些闷。
战长林没多想,压下胸口的酸涩,坐起来,拆掉先前胡乱缠上去的布条。
一条条浸着血的棉布散开,居云岫看着战长林伤痕累累的后背,眼眶又开始洇泪。
“我自己来。”
战长林不想吓着她,伸手拿瓷瓶,居云岫没给,坐上床后,要给他擦药。
战长林执意抢药,凑近后,看到她微肿的眼睛,心头一震。
“你哭了?”
烛火里,居云岫眼圈透红,泪痕残留于眼尾,战长林一错不错地盯着,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疾撞。
居云岫垂着眼:“擦不擦,不擦我走了。”
战长林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蓦然间竟道不明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他原本以为她走了,不理他,不要他了,原来她跟他一样,都躲在背地里挨着伤。
蓄积胸口的失望迅速变成悔恨愧怍,战长林喉结滚动:“擦,是你要我去道歉的,你当然要帮我擦。”
居云岫心想:要你去道歉,可没要你去找打。可是这一次没有反诘出声,拨开他的手,等他趴下后,开始给他擦抹伤口。
龙骨是凝露质地的膏药,涂擦上来沁凉温和,不疼,不辣,因是居云岫柔嫩的指尖来擦,故而体验更熨帖温柔。
战长林烦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想到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在居云岫面前伤这样重,不由道:“荆条抽出来的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半点不疼。”
想了想,又补充:“有这一身伤在,足够堵住赵家人的嘴了。”
居云岫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看着指腹底下血淋淋的伤痕:“你若冷静一些,又何必用这种方式去堵人家的嘴?”
战长林不以为然:“我气量小,见得不人调戏我娘子,没剥他的皮算很冷静了。”
居云岫指尖微颤:“谁是你娘子?”
战长林沉声:“在我心里,你就是。”
居云岫蜷着手,如果是以前,她肯定要训斥一声“臭不要脸”,可这一刻,心里竟密麻麻地痒着,像是被柔软的爪子挠过,被温热的气息拂过。
“我呢?”战长林忽然问。
居云岫一怔:“什么?”
战长林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居云岫抿住唇,战长林半晌不闻回应,扭头来看,居云岫侧身放下瓷瓶,用锦帕擦拭手后,从药箱里取出干净的布条。
“起来,给你包扎。”
战长林憋着一口气,坐起来,等居云岫靠过来包扎后,贴着她:“回答我。”
居云岫长睫低覆,睫底秋波盈盈而动:“你以为是什么?”
战长林坚持:“我要你说。”
居云岫越过他肩膀,给他缠住后背的伤:“冒失鬼,糊涂虫。”
战长林心里哼一声:“还有呢?”
居云岫握着布条从后背缠至前胸,就是不肯说出战长林想听的答案:“玩伴,朋友。”
“玩伴?朋友?”
“嗯。”
“我不信。”
居云岫不做声,战长林看着她,突然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
二人本就离很近,战长林低头这一啄,蜻蜓点水,春波浟湙,居云岫手指蜷紧:“别闹。”
战长林便不再闹,静静地看着她,居云岫收敛心神,继续给他包扎。
缠至最后一圈,战长林吻来,先是在唇上一覆,而后像上次那样,缓慢地,缠绵地……转头时,舌尖撬开唇瓣。
居云岫耸肩,手下意识往前推,抵着战长林坚实的胸膛。他后肩以下全是伤,她不敢碰,手只虚虚抵在前,战长林足以有理由更放肆。
“玩伴会这样?朋友会这样?”
战长林的唇碾着,移着,一边亲,一边问,居云岫的骨头都快被他弄酥,呼吸全乱。
“不会,夫妇才会。”
战长林握住居云岫胳膊,倾身一覆,把人压在身下:“我在你心里,跟你在我心里一个样。”
居云岫躺在床上,眼神朦胧,面颊酡红,战长林自己把最后那一圈布条系上,撑着床面埋下来。
“来,到你亲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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