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启很浅地笑了一下,摇头道:“陛下安歇,臣告退。”
侍立在侧的高匪立刻跟上,带着几名内侍送凌启出宫。
帝都夜寒,一路走来,楚珩衣服上原先凝着的寒霜被凌启的斗篷一捂,全化成了霜水,濡得整身衣服都是潮气,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
凌烨就是担心钟平侯觉得楚珩“不为帝喜”,让他为人父亲的丢脸,所以才在年前想方设法地给楚珩添些光彩,免得楚珩除夕去侯府的时候,家人面前,钟平侯不给他好脸色。
可如今一看,怎么反倒像是更糟了?
要是早知道会得来这么个结果,他说什么也不肯放楚珩回去。
凌烨松开环在楚珩腰背上的手,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眼底红红的一片,心里顿时泛起一阵绵密的疼。
凌烨知道楚珩刚在侯府受了委屈,心里难过,不想这个时候去戳他的伤疤,于是暂且按下内心的疑问,转而亲了亲楚珩的面颊,替他将眼角的泪痕吻净。牵着他的手一边走回殿里,一边温声道:“侯府的饺子不好吃,明年再不吃了。等会儿就子时了,不难过了,不然新年都不够顺遂了。”
楚珩垂着眼睛,目光望向那只被凌烨包在掌心里的手,闻言很低地应了一声:“没有……”
“什么?”凌烨侧头问道。
谁知这两个字一出,楚珩眼眶转瞬蒙上一层水雾,差点没忍住再次落下泪来,他摇摇头,将脸埋进凌烨颈肩,喉间溢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哽咽。
凌烨心念电转,眉头狠狠跳了几跳,试探着道:“……你在钟平侯府没吃晚饭?”
楚珩抵在他肩头,没有反驳。
“……”凌烨立时心头火起,连年夜饭都没吃上,眼下都亥正时分了,那岂不是一个时辰前就从侯府里出来了?
这钟平侯是闹得哪一出?
旁边侍立的祝庚眼明心快地出去吩咐膳房煮饺子。凌烨勉强压下怒气,拍了拍楚珩的肩背,将他身上濡湿的棉袍脱下,换上厚实的氅衣。姜茶还在煮,红泥火炉上煨着现成的守岁甜汤,宫女盛了一碗来,先给楚珩暖身。
帝都如今正是数九的天,若非方才凌启路过天街,恰好看到了楚珩,那……
凌烨心里又是气钟平侯府,又是满腔心疼楚珩。他起身四下看了看,想找个够份量的信器,抬眼望见衣桁上正挂着明日太极殿受贺要穿的天子衮服——没什么比这更好了,凌烨快步走过去,摘下那枚九龙纹描金贯珠玉佩,握在掌心里掂了掂,满意地走回坐榻前,弯身系在楚珩腰间。
天子衮服之玉,份量不言而喻。
“陛下?!”
凌烨出声打断,按住楚珩意欲解玉佩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是我不好,连这都没有想周全,以后回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人拦你了。”
“再不去钟平侯府了,以后的年节,我们回家过。”
楚珩回望着凌烨的眼眸,心里澎湃的烫意一路涌去眼底,他尽全力才克制住落泪的冲动,用力点点头说:“好。”
凌烨倾身吻住他的眼角:“不哭了,以后有我在。”
“嗯。”
……
除夕夜的饺子和各色小菜赶在亥正一刻摆上了明承殿的膳桌。
清晏正坐在里间绒毯上一个人玩,见父皇出去后久久没有回来,不禁感到疑惑,朝外一探头,这才注意到楚珩居然过来了。
大白团子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一堆东西,从里间颠颠地跑过来,待走到近处,却发现楚珩的眼眸红红的。团子连忙看了看父皇,见凌烨正在给楚珩夹菜,才松了口气——不是父皇责罚就好。
大白团子拧着小眉毛站在几步之外,楚珩侧头看过去,微微露出点笑意,招手道:“阿晏过来,还吃饺子吗?”
团子摇摇头,一副很严肃的样子走到楚珩身边,拉住他的袖子,问道:“谁欺负你了?”
楚珩怔了一怔,看着团子清澈的眼睛,对面凌烨正在给他调醋碟,闻言也不说话,仿佛也在等他的答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况子不言父过,有些事楚珩心里纵有万千委屈无数难过,却还是无从开口。
他避而不谈,只牵了牵唇角:“没有。”
“可是你都哭了呀!”团子站在跟前,攥着拳头说:“我可以帮你打他!”
楚珩失笑,揉了揉团子的头,还是道:“真没有。”
“唔。”团子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想了想,低头从荷囊里抓了一大把金银锞子堆在桌子上,是过年这几天从长辈们那里收的压岁钱,他一股脑推到楚珩手边:“分给你,你别难过。”
说完又蹭蹭地跑回里间,片刻后捧了一把酥糖回来,奶声奶气地说:“糖也给你吃。”
楚珩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看着面前认真可爱的团子,从袖袋里摸出了几个金锞子,放到团子的压岁钱堆里,连同桌上的一并给他装回了荷囊里,摸了摸他的脸道:“谢谢阿晏,我没事了。”
“真的吗?”清晏不放心。
“真的。”楚珩弯了弯眼睛,“不骗你。”
清晏这才有了一点收压岁钱的喜悦,揣着荷囊,回里间重新数钱去了。临走前打着哈欠,不忘提醒凌烨:“父皇,子时要叫我,父皇说话算话。”
“嗯。”凌烨应了一声,将调好的醋碟递给楚珩。
除夕夜的这顿饺子姗姗来迟,但还却在最好的地方和最好的人在一起,像是迟到的新年礼物,送到了楚珩面前。
……
子时的钟声准时敲响,凌烨走进里间,清晏数压岁钱数得已经趴在绒毯上睡着了,凌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
“嗯……嗯……”清晏扁扁嘴巴,不太乐意地哼唧两声,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凌烨见他这样,真被叫醒了还不知道怎么闹呢,干脆唤来东宫女官,将这团子抱去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