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岁。
除夕三十早上,宫里也要贴福字换桃符,从前这些事都是交给明承殿的宫女内侍去做的,但今年——
凌烨后退两步,端详着几扇门上桃符的高度,见左右一致,方才点点头。他伸手抚过红纸上的金墨,忍不住弯了弯眸子,这四张“福”字是那日他和楚珩一起写的,专程贴在明承殿里。
凌烨莞尔笑了笑,揉揉清晏的头,走回了殿内。
这是他和楚珩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凌烨将本该在大年初一举行的宗亲宴挪到了除夕中午,趁着楚珩今日回了侯府,将这些免不去的琐事一并办完,等明天太极殿朝贺过后楚珩回来,这个年假剩下的日子,他们就可以关上门舒舒服服地自己过了。
从前没觉得过年有什么乐趣,如今倒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多些才好。
宗亲宴安排在日中时分,临近巳正,凌烨正翻着话本子,顺便看清晏在底下摆弄九连环,外头突然通传慎郡王凌祺然求见,凌烨闻言轻轻扬眉,开口命宣。
宫里的宴会,没人敢踩点来,离开宴还有一个时辰,凌祺然就老老实实地进了宫。他本往麟德殿的方向走,不成想刚转过拐角,就看见几个宗室堂兄正有说有笑地走在前头。
凌祺然实在不想去跟他们叙旧,他因父母早逝,这才早早承了郡王爵位,可在世子堂兄们口中,倒仿佛什么“好事”似的,总喜欢有意无意地奚落他几句。
他不过是一个空有郡王名头的闲人,比不得这些皇族堂兄们有本事,和他们也聊不到一起去,他左思右想,牙一咬,干脆转了道,大着胆子跑来了明承殿。
陛下再凶,也好过跟这些堂兄们在麟德殿里如坐针毡地说一个时辰的闲话。
明承殿是帝王寝宫,除非有要事禀奏,外臣不得擅入。直到望见漆金匾额,凌祺然才猛然想起这事,只是守门的内侍已经看见了他,回头也晚了。
他硬着头皮入内,垂头跪在地上行了礼,又同坐在绒毯上的清晏打了招呼。
“嗯,起吧。”凌烨翻看着话本子,随口问道,“不去麟德殿,过来找朕,什么事?”
凌祺然起了一半,闻言又跪了回去,他写的国史心得没带来,也没胆子编话,忐忑不安地磕绊道:“臣弟……来给皇兄请安。”
宗亲宴上还不够请的么,这话凌祺然说着都气虚。
凌烨目光从话本子上挪开,扫了他一眼,心里大致有了数,温声道:“起来坐吧。”
内侍上了甜茶和点心,凌祺然见皇帝又继续看起了书,方才松了口气。
皇帝今日穿了身赫赤色的锦袍,织龙绣凤,金丝嵌银光泽流转,他从前很少穿这样亮眼的颜色,眉目间拢着层浅浅的笑意,矜贵而不迫人,英俊得不像话。
他看了都心惊,无怪世家贵女们都想做陛下的后妃,就连沈黛表姐这样十全十美的人,在见过陛下后也红了脸。表姐是当年先皇给陛下定的人选,在凌祺然看来,这大概就是郎才女貌,缘分天成。
可那日在大长公主寿辰宴上,他提起表姐时,陛下显然不想多说此事,一直到摆驾离开,就都未曾宣见表姐,就连大长公主对此也不置可否。
近些日子,文信侯府里,表哥沈英柏和舅舅、舅母他们一直在揣摩此事。
凌祺然胡思乱想了一阵,看了看皇帝,有心想替表姐问问陛下的看法,可上回他就被训过,现下也不敢再贸然开这个口。
他闲坐了一会儿,见清晏在底下挠头拨弄九连环,索性也坐到了绒毯上。
明承殿里没有扰人的烦心事,时光过得很快。
凌烨翻完剩下的书,看了一眼刻漏,已经午时了。凌祺然一个半大小子和清晏这个奶团子凑在一块,居然还玩得挺高兴,凌烨见状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摇摇头放下书,道:“祺然,等过年开春,沈英柏会留在帝都,你呢,还打算回庆州吗?”
凌祺然听见皇帝问话,连忙放下九连环。皇族子弟大多享食邑俸禄而不治此方军政,可就邑地也可留京入朝。凌祺然的食邑离庆州堰鹤城很近,他虽有自己的郡王府,却一直住在堰鹤沈家外祖父府上,依照他自己的想法,自然是想回去的。
凌祺然抬头飞快地看了皇帝一眼,支支吾吾地没应声。
凌烨心里了然,面上却不显,只平声道:“若是自己没想好,那朕给你拿个主意吧。”
凌祺然连忙道:“皇兄——”
“嗯?”凌烨侧眉看他。
后者立时哑了声,到嘴边的话也不敢说了,只好低下了头。
凌烨岂不知他的想法?一个眼神就截住了他的话,叹口气皱眉道:“看你这没志气的样!是想一直让母家庇护着?宴前倒是知道跑来朕这里躲清净,怎么就不想想如何让旁人都闭嘴?”
凌祺然低眉敛目地没说话。
大过年的,凌烨也不想训斥他,放缓了语气,只吩咐道:“先别回庆州了,年后朕给你找点事做,人长大了总不能一直让沈家护着,需得你自己立起来。”
凌祺然诺诺应是。
午时两刻,凌烨带着清晏和慎郡王动身去了麟德殿。皇室宗亲们都到了,太后也已经入了座,见皇帝驾临,纷纷大礼恭迎。
历来宗亲宴都是安排在元旦当天,皇帝今年骤然改到除夕,倒不是说不好,只是众人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今时不同往日,上一个大年,就邑地的宗亲们全都回京的时候,家事国事还都是太后说了算,皇帝不过空有个天子之名。如今三年一过,改弦易张,太后之子敬亲王也要规规矩矩地跪在御座下,向皇帝叩首了。
只是不知眼前这出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面能维持几个三年。
敬王借着举杯的间隙看了一眼眉目带笑的皇帝,看得出来他这个皇兄此刻心情很好,对敬酒的宗亲们来者不拒,昨日紫宸殿大朝宴上似乎也是如此。敬王回忆着近日发生的事,从千诺楼到漓山,他想起太庙祭祖时站在太子旁边的那道身影,不由捏紧了酒杯。
楚珩,在漓山到底是个什么斤两。
……
酒过三巡,凌烨带着清晏回了明承殿。宗亲宴结束后,太后将敬王和敬王妃留在了慈和宫里,临近晚间,又宣了敬王府里上了宗室玉牒的侧室们进宫。
凌烨对此倒不意外,敬王就邑地,无诏无旨三年方能归京,好不容易等来一回,太后怎能轻易放过这个母子团聚的机会。
听影卫禀报的时候,凌烨倒是想起些旧事。
除夕晚上该是阖宫家宴,从前太后掌政,“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可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齐王、敬王府的莺莺燕燕,除夕之夜,齐王敬王携家眷至,太后主宴,他这个九重阙的主人倒像是作陪的。宴后一群人就住在宫里守岁,若不是有百官御史看着,恐怕都想常住九重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