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逮来个七品芝麻官,已是稀罕事儿。因此还没升堂,泰阳府早已万人空巷,竞相涌到了衙门外围观。
裴潜也是平生第一次升堂问案,从四品的官袍穿戴整齐像模像样地往桌案后一坐,又命人搬来一张椅子请樊晓杰落座,接着便传唤原告讯问人证。
出人意料之外,对于强买强卖纵部行凶的事情,樊晓杰一概认账态度极好。
因此案子的审理十分顺利,不到半个时辰该问的都问了,该查的也都查了,大伙儿引颈以待,就等着段青天秉公裁判了结此案。
裴潜却有些头大了樊晓杰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他把能认的账都认了,还愿意赔偿医药费,退还地契,算给足了裴潜面子。如果自己不依不饶,反会让别人对其生出同情之意,更会在官场中彻底孤立。
孤立不孤立裴潜倒也无所谓,左右这个官儿就是做着玩玩的。到时候军械所一炸,自己立马拍屁股走人,留下的烂摊子爱谁谁。
问题在于就这么不疼不痒把樊晓杰放了,别说自己无法接受,就是唐胤伯和黄炜亦会大为不满。毕竟今天上午他可是在两人面前拍了胸脯的,要把樊晓杰整死,好腾出威山营统领的宝座,换个人来干干。
怎么办裴潜的目光扫过樊晓杰沉静如水的秀气脸庞,觉察到他眼眸中隐约闪烁的一缕讥诮之意,好像是说:“不就是多出点儿银子吗,何必这么当真呢”
裴潜有点火大,暗自道:“老子就不信玩不过你这娘娘腔”视线从樊晓杰的脸上转到躺在一旁担架上的三名伤者身上,顿时计上心来。
他满面笑容道:“樊将军,就麻烦你将那日参与行凶的部属名单开列下来,本官也好按图索骥将他们缉拿归案,各按罪责予以发落。”
樊晓杰愣了下,说道:“此事因我而起,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失手伤人罢了。段大人若要追究,樊某愿意一力承担。”
裴潜摇头道:“樊将军爱兵如子,委实让人钦佩。但冤有头债有主,依照本朝律法致人重伤者除照赔银两外,至少处三年以上十年以内的徒刑。有情节恶劣者,还需发配边关充为军中苦役。樊将军,这是朝廷的律法,你不会不清楚吧”
樊晓杰微微变色,明白到裴潜不是小题大做,而是借题发挥跟自己干上了。
如果他把那些伤人的部下交出,往后威信尽失就别想在军中混了。当下神色一冷道:“段大人,樊某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裴潜神情自若道:“将军说笑了,本官只是就事论事,替百姓讨还公道而已。”
樊晓杰还没开口,猛听衙门外一阵喧哗,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威山营官兵驱散人群闯进大堂。为首一人正是樊晓杰的副手,威山营副统领马大深。他一脸煞气抬手指向裴潜道:“姓段的,别给脸不要脸,惹火了老子,今天就把这衙门砸了”
裴潜就怕没人闹事,看到马大深这般善解人意地主动要求配合,不由眉开眼笑道:“好,太好了马将军,本官正嫌弃这绣衣使衙门又破又旧有损官府威严,你把它砸了让我再造栋新的,那是最好不过。要不我借你几百斤柴禾,干脆一把火把它给烧了,又省力又干净,你看好不好”
马大深一下呆住,放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真格地砸毁绣衣使衙门那和公然造反有什么两样何况此刻唐胤伯、黄柏涛、黄炜这三位二品大员均在泰阳府,传讯樊晓杰的事又曾得到过晋王的首肯,自己这个从四品的副统领又算哪根葱
樊晓杰起身喝斥道:“大深,你也太放肆了。还不向段大人赔礼”
马大深千不甘万不愿,勉强向裴潜拱拱手道:“末将一时气急失言,请大人包涵。”
裴潜笑道:“好说好说,只需樊将军写下名单,本官便立刻断案放人。”
樊晓杰摇摇头道:“那晚有二三十位弟兄参与此事,人太多我都记不清姓名。”
裴潜深以为然道:“樊将军军务繁忙,这种小事一时记不清楚也是人之常情。那就请您在我这儿作客几日,天天想夜夜念,相信很快就能回忆起来。”
樊晓杰勃然色变,强按怒气跨上两步隔着桌案低声道:“段大人”
裴潜翻翻小眼睛,慢条斯理道:“这么说你已经想起都是谁干的了”
樊晓杰从齿缝了一字字吐出道:“我劝你不要被人当枪使,以免没有好下场。”
裴潜瞧瞧左右,问道:“刁主事,牛主事,你们可都听到了记下来,樊将军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本官啊。也罢,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也不给你上枷锁戴铐子了。来人啊,为樊将军准备间干净宽敞的房间,请他在里头好好休息几日。”
“铿”几十名威山营官兵怒不可遏齐齐拔出腰刀佩剑,马大深吼道:“谁敢”
裴潜“啪”地一拍惊堂木,那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定定神道:“怎么着,跟老子耍横也不打听打听这些年老子杀过多少人,放过多少血还从来没向谁低过头”他一边说一边走近马大深,把脖子往刀口下一探道:“砍啊,老子让你砍”
马大深气得胡须乱颤,真想就一刀把这狗官宰了,可终究不敢造次。
樊晓杰知道,自己如果不出面弹压,事情就真要闹大了。到时候晋王怪罪下来,黄柏涛也保不了他,却正中了唐胤伯、裴潜等人的下怀。
他嘿然一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牢饭。既然段大人盛情款待,樊某却之不恭大深,带兄弟们回营,莫要陷我于不忠不义。”说罢解下佩剑丢给马大深,问身边衙役道:“牢房在哪儿,前头带路”
第七章捅了马蜂窝
直到天黑,聚集在绣衣使衙门外的人群才逐渐散去,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场原本寻常的官司,更琢磨着要在各自的家中为段青天立起长生牌,好让老天爷保佑这位千年一遇、年轻有为的好官不至遭受奸臣陷害,断送仕途性命。
刁成义却似热锅上的蚂蚁,绕着裴潜团团转道:“段大人,这下可糟了。那些兵痞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您将樊晓杰关了起来,还不定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裴潜就像没事人似的,臭骂道:“就你这绿豆点大的胆子,一辈子也升不到主办。怕什么老子自有分寸。你今晚别睡了,带几个心腹手下一块儿仔细查阅秘库卷宗,把跟樊晓杰有关的记录统统都给我调出来。”
刁成义诧异道:“段大人,那么多卷宗记录,您要卑职找什么”
“笨蛋,”裴潜压低声音道:“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谁的屁股是干净的”
刁成义恍然大悟,望着裴潜道:“卑职明白了,这就带人去办。”
裴潜点点头道:“明白就好。咱们这回是把樊晓杰得罪到家了。他要是能活着从绣衣使大牢里走出去,你就自个儿上街买根绳子在家备用吧。”
刁成义打了个哆嗦,咬咬牙目露凶光道:“这根绳子还是留给姓樊的自己用吧”
“这就对了,”裴潜拍拍刁成义的肩膀,欣赏道:“吃咱们这碗饭的,要么别得罪人,一旦得罪了就得把他给整趴整死,永世不得翻身。否则,完蛋的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