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怔了半天,他终于回过神来,攥了攥手心却又无力放开,挣扎着起身,还打了个踉跄,正欲转身离开,四周立马围上几名侍卫,他没法子,也不敢造次,只得随他们往县衙走一趟。
屋外热闹非凡,屋内也算不上平静。
丞相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今天可算盼来了他的宝贝女儿,其实女儿不过离开了两天,可他依旧觉得度日如年,心中尽是思念,担心女儿在宫里受委屈。
可这会见到了,他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有面上的神情能替他作答。
“爹爹,我在宫里很好,这几日还有夫君陪着我。”还是他女儿心思细腻,先他一步答了他的忧虑,只是说那最后一句时,脸上的红晕甚是明显。
丞相眼神一直好使,也是过来人,自然一下子便瞧出了端倪,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女儿长大了,也嫁了个她自己心仪的夫婿,可他这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
在女儿和女婿面前,他也不想失了仪态,先恭恭敬敬行了礼,唤了声“皇上”、“皇后娘娘”,而后才又做回老父亲,招呼着他们进屋。
皇上驾到,不只是丞相,全府人都得出来露个面行个礼,其中便有大夫人母女。
方才她们二人刚与谢临风商议完大婚的事,这会儿脸色也不大好,姜泠月在闹脾气,说是派人打听过,谢临风时常光顾风月场所,给那些花魁头牌明里暗里砸过不少银子。
公子哥们养外室小妾的数不胜数,但姜泠月骄纵惯了,不想将来受这些个外室小妾的气,从前她一直以为谢家家风甚严,谢临风这人的品行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便没有派人细打听过。
如今真要与他成婚了,姜泠月心里不踏实,找了个靠谱的下人让他偷偷跟了谢临风几天,才知他与自己心中想像的大相径庭。
若换了寻常人,她定会动退婚的心思,可这婚是先帝赐的,她想毁都没法子,今日谢临风来,她又摆出一张臭脸,两人自然没什么话好说,全靠曹楚云从中周旋。
曹楚云毕竟年岁大,行事老练些,比女儿更沉得住气,心想这事既已成定局,与其怨天尤人,还不如先在谢家立威,站稳脚跟,将来即使谢临风纳了妾也不会威胁到自个儿的地位。
她方才刚要和女儿讲这个道理,小厮便匆忙来报:“皇上和皇后娘娘来了。”
于是她只得收起心思,拉着女儿来了前院,给如今的皇上和皇后娘娘恭敬行了礼。
在场的这些人没一个待见她们母女俩的,她们跪在地上老半天都没人搭理。
丞相这会儿当然也懒得瞅她们,正忙着对他的宝贝女儿嘘寒问暖。
“女儿啊,在宫里可还住得惯?宫里虽是什么都不缺,但终究还是不比家里来去自在。”
“爹爹放心”,姜雪蚕回给他一个明媚的笑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今日我有东西要送给爹爹。”
说着,她打开了身后宫婢手里的锦盒,从中取出一幅画来,正是昨日那幅“梅花图”。
丞相看见它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书画大家韦风的真迹,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印章上。
画中有满树红梅,红梅之间夹杂着细雪。
画里只有树,没有人,可他此刻却依晰在这画中见到了某个人。
“爹爹喜欢这幅画吗?”见爹爹一直在盯着这幅画瞧,姜雪蚕担心这画不合爹爹的意,小心翼翼询问了句。
“喜欢,当然喜欢,韦风的真迹爹爹哪能不喜欢?”丞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着答她。
听罢,姜雪蚕高兴地点点头:“家里一直栽着几株红梅,冬日开花时特别好看,而且前些日子出嫁时爹爹也在我额间点了朵梅花花钿,我心想,爹爹应当是极爱这梅花。”
“傻孩子”,丞相笑笑,嘴角的弧度却有些苦涩,“不是爹爹喜爱梅花。”
“那是谁呀?”她有点疑惑。
“是你娘亲……她一直极其喜爱红梅。”丞相的声音有些哽咽,一看便是想起了伤心事。
殊不知,他提到“婉秀”这个名字时,堂下跪着的妇人神色变了变,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宋寒之发现了这一点,凑近几步佯装刚刚才发现她们二人的样子,居高临下瞧了她们一会儿才道:“大夫人免礼,您虽不是皇后的亲生母亲,却也算对其有养育之恩,于情于理,朕也当称您句岳母大人。”
宋寒之将“亲生母亲”四个字咬得稍重,如他所料,一旦提起有关姜雪蚕生母婉秀的事,曹楚云的脸色便会变得不大好。
他一直追查十年前的事,甚至还顺藤摸瓜查出曹氏造船厂的问题,却怎么也没有想过,心上人母亲的事可能也和曹楚云有关。
而曹楚云一直低垂着眉眼,自是没瞧见他眼中这抺疑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平静从容地起身回话:“皇上言重了,妾身担不起。”
“大夫人才智出众,心思又细腻,在曹氏女辈里算得上是出类拔萃,朕对夫人,也是敬佩有加。”宋寒之嘴角尚带着笑意,语气却极为凉薄。
丞相听到二人的对话,也带着女儿走上前来。
“贱内不知礼数,让皇上见笑了。”丞相冷冷瞥了曹楚云一眼,拱手对宋寒之道。
他向来对曹楚云没什么好脸色,一直看不惯她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做派。
宋寒之捏了捏手上的玉扳指,心道今天一定要将某事做个了断。
“岳父大人爱女心切,可知雪蚕后脑处一直有一道旧伤疤?”他目光沉了沉,开口道。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变。
丞相听罢,扭头看了眼女儿后脑乌发茂密处,语气怜惜:“老臣知道,十年前老臣因公事去了趟陇南,雪蚕也正是在那段时间受的伤,听说是玩闹时不小心磕到了桌脚,这才落下了伤疤。”
宋寒之听后嗤笑一声,走到心上人身边握住她有些颤抖的小手,问:“不知岳父大人是听谁说的?”
“下人们都是如此陈说的”,丞相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皇上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事?”
宋寒之仔细替眼前人擦拭着掌心里的薄汗,眼前浮现的都是先前她因后脑疼痛而痛苦难耐的模样,心疼不已,语气愈发冰冷:“因为朕也意外发现了那道旧伤疤,但和岳父大人了解到的真相不同。”
丞相这下更是满腹狐疑,没有留意到此刻他身旁的妇人脸色极差。
“岳父大人应当知道,雪蚕自打那时起便记不清旧事,也经常头痛欲裂”,宋寒之尚在隐忍心中怒火,“事出有因,全拜这处旧伤所赐。”
“还请皇上明示。”丞相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从前他问过这事,下人们的回答都如出一辙,他也问过女儿,女儿却说记不清了,他当时没有往深处想,今日听宋寒之这么一问,他才觉得这事或许真是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