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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疯子或纯粹的白痴。同宿舍的人看他这副样子,都吓住了,谁也没敢问他个长短。

他换了身衣服,便倒在床铺中,两眼呆呆地望着雪白的蚊帐顶。他无法相信一切是真实的,这是报纸的失实报道这张报纸经常干这种事

下午,同宿舍的人给他捎回一份电报。他从床上跳起来,手抖得象筛糠一般,打开了这份电报他希望这是田晓霞打来的他相信会有奇迹出现

可是,电报竟是她父亲的铜城大牙湾煤矿采五区孙少平请速来我处田福军。

孙少平两眼一阵发黑,把电报纸丢在床铺上。是的,晓霞的死是真实的。

可是,谁让她父亲给他拍电报呢他根本不知道他和晓霞的事,他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他为什么给他拍电报速来

孙少平神神魔魔,赤手空拳走出了宿舍。他很快赶到矿部前的小广常每隔一小时发往铜城的公共车正在往上挤人。

他扑进车门,夹在人缝里,胸膛象压了一块大矸石。呼吸困难而急促,一个多钟头后,他在铜城下了汽车,上了当天开往省城的最后一趟火车。火车在茫茫大雨中驶过绿色的中部平原。

孙少平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也不看车窗外流逝的原野。他伏在茶几上,闭住眼睛。巨浪在心头一排排掀起,又猝然间落下,波浪中浮现出她美丽的脸庞。你不可能死,晓霞你会活着的这也许只是一场恶作剧。

你会发出那银铃般的笑声,不知会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那么鲜活而蓬勃的生命,怎么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呢

不,你绝不会死也许你已经在什么地方上岸了是你让父亲给我打了这封电报。你或许只受了点伤,正躺在某个医院的病床上。你一定在等着我的到来孙少平内心紧张地作各种设想。所有这些设想的前提都是晓霞还活着。是的,她怎么能死呢她怎么会死呢活着,是的,活着亲爱的人,你只不过受了点伤,受了点惊吓,说不定我们还会明天从省城出发,赶到黄原去因为后天,下午一点四十五分,我们还要在古塔山后面的杜梨树下相会孙少平双手蒙面伏在茶几上。泪水糊满了手掌。他浑身酸疼,疲惫不堪;似乎不是火车载着他,而是他拖着火车在向省城飞奔紧密的灯火在雨中大放光华。积水的街道被灯光映照成了一条条流金泻银的长河。

电车甩着长辫子,在夜空中碰击出蔚蓝色的火花。透过雨帘,街道两旁五光十色的大橱窗看起来象德加的印象画。他感到一阵又一阵眩晕。这世界现在一切都和他毫不相干他在这世界上唯一要寻找的,要看见的,是那张甜蜜的笑脸。难道她真的不存在了吗她仍然还活着吗对他来说,答案还都不是最后的他同时又执拗地相信,过一会,他就能看见她活着的她;并且会紧紧地拥抱她尽管他这样的昏乱,有一点还是清醒的他先在旅馆为自己找了个住宿的地方,然后才搭上了去市中心的公共汽车。

他先并没有去找晓霞的父亲他从晓霞不久前的信中知道,她父亲已经是这个城市的市委书记了。

他先来到了报社只有这里才能证实他亲爱的人倒究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的心狂跳着,走进报社大门。

“你找谁”门房老头在窗户上探出头问他。老头当然不知他是谁。但他已经来过一次,认出这老头还是原来的老头。“我找田晓霞。”他声音沙哑着说,眼睛盯着老头的脸色。老头两眼瞪住他看了半天,才说:“这娃娃已经死了。唉,实在是个好娃娃连个尸首也没找见你是她的什么人”老头在自言自语中突然象梦中惊醒一般问他。

孙少平两眼一黑,腿软得如同抽了筋骨。他感到有热辣辣的东西从腿上淌下来他禁不住小便在了裤子里他没有回答老头的话,就转身走出报社大门。

大街上灯火辉煌,人头在伞下攒动;车辆飞溅着水花急驰而过。然而,他面对的却是一片沙漠人生的沙漠碍孙少平强忍着悲痛来到市委,打听了田福军的住处。

当他走到二楼那个房间的门口时,牙齿咬着嘴唇,停留片刻。

过了一会,他才抬起软绵绵的胳膊,在门上敲了敲。

开门的是个男青年。

少平一惊:这张脸太象晓霞了

不过,他很快明白,这是晓霞她哥田晓晨。

“你是少平吧”晓晨在客厅里问他。

他点了点头。

“我父亲在里边等你。”晓晨指了指敞着门的卧室,便垂头不再言语了。

孙少平通过客厅,向里间那个门走去。

他在门口立住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桌上那个带黑边的像框。晓霞头稍稍歪着,烂漫的笑容象春天的鲜花和夏日里明媚的太阳。那双美丽的眼睛欣喜地直望着他,似乎说:亲爱的人你终于来了像框上挽结着一绺黑纱。旁边的玻璃瓶内插几朵白色的玫瑰。一位老人罗着腰坐在沙发上,似乎象失去知觉一般没有任何反应。这是晓霞的父亲。

孙少平无声走到小桌前,双膝跪在地板上。他望着那张亲爱的笑脸,泪水汹涌地冲出了眼眶。

他扑倒在地板上,抱住桌腿,失声地痛哭起来。过去,现在,未来,生命中的全部痛苦都凝聚在了这一瞬间。人生最宝贵的一切就这样早早地结束了吗

gu903();只有不尽的泪水祭典那永不再复归的青春之恋当孙少平的哭声变为呜咽时,田福军从沙发上站起来,静静地立了一会,说:“我从晓霞的日记中知道了你,因此给你发了那封电报”他走过来,在他头发上抚摸了一下,然后搂着他的肩头,引他到旁边的沙发里坐下。他自己则走过去立在窗户前,背着他,望着窗外飘落的朦朦细雨,声音哽咽地说:“她是个好孩子我们都无法相信,她那样充满活力的生命却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用自己的死换取了另一个更年幼的生命。我们都应该为她骄傲,也应该感到欣慰”他说着,猛然转过身来,两眼含满泪水,“不过,孩子,我自己更为欣慰的是,在她活着的时候,你曾给过她爱情的满足。我从她的日记里知道了这一点。是的,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安慰我的痛苦了。孩子,我深深地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