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2 / 2)

乐顺斋的小屋里再度热闹了起来,上午是梅姨娘向徐姨娘倾诉,徐姨娘安抚开解梅姨娘,这会二人好似就掉了个个似的。

“还好还好,咱们发现得早,那起子小人未能害了林哥儿。对秦家的处置我也听说了,幸好老爷没看在老嬷嬷的面子上心软……可那伙子人每人不过打了二十板子就发卖了,总该上交官府去才好,如此胆大包天之徒,真是便宜他们了。”梅姨娘有些不满地道。

未心手中剥着青柑的动作一顿,一指力气未拿捏得当戳破了橘瓣,柑橘的汁水流了满手,锦心忙示意绣巧去拧湿了巾子来,心里有些后悔方才为了安抚未心随手递了个青柑过去。

那边徐姨娘缓缓言道:“便是送交官府去,要以什么罪定他们呢?最终也不过是打几板子罢了,运做好了配个发配充军,不如咱们自己发落。只说是发卖出去,可发卖到哪里……那些人的下半辈子,便全在老爷的一念之间了。”

梅姨娘秀眉蹙起,未心接过绣巧递来的巾子擦拭了一下指尖,拍了拍锦心的手,轻声道:“徐姨,我想与沁儿到那屋里说说话去。”

徐姨娘微微颔首道:“你们去吧,去二楼小屋里也得,那里从窗子看去景致也好,这会子有些凉风倒是凉爽些。”

未心笑着应下,方与锦心一起起身离去了。

锦心出去之前不忘伸手拎着文从林的后颈衣裳把他拎了起来,文从林乖乖地顺着姐姐的力道起身,跟在姐姐身后出了小屋,几个孩子一走,梅姨娘立刻道:“我听说是太太身边的秦嬷嬷……”

徐姨娘轻轻按住她的手,“老爷处置了秦家一干人等,赵瑞家兄弟两个连着妻子也都受了处罚,此事便算了了,休要再提。”

梅姨娘才想起一旁还坐着个周姨娘,讪讪住了一口。

二楼里,未心与锦心道:“答应带给你的吃食送到园子里去了,脆皮肘子和椰汁鲜鸡得一直温着,瞧你晚膳也没用多少,回去正好吃顿夜宵,若是放到明日就不好了。点心都是新鲜出炉的,倒是能存得几日。”

锦心就乖巧地点着头,她着实是有些累了,二人在临窗的榻上坐了,即便锦心如今不在这边住,这屋子里一应布置还是齐全的,卧榻上有衾枕、坐塌上有坐褥,婄云抬了两架凭几来,其实就是给锦心靠着的。

靠着凭几,吹着黄昏的微风,徐姨娘回来就代表这事有了了结,锦心放下心,逐渐有些困倦涌上。

未心在旁瞧着眉心微蹙,婄云取了披风来替她披上,未心低声问:“我近来总觉着阿沁她不大有精神,时常倦倦的,精神恍惚,闫大夫没说什么?”

婄云为锦心仔细掖好披风,调整一下窗子,神情未变,亦低声道:“许是这前半年来回折腾得劳累了,师父给调了两个方子,吃着还有些效验。”

“有效验便好。”未心松了口气,文从林自己拱着拱着小眼睛一闭又窝在锦心身边睡去了,未心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抬手正要关窗,忽见外头慢慢走进来的文老爷,动作便顿了一顿,微微俯身唤道:“父亲。”

文老爷走近乐顺斋的步伐极缓,一路来望着天边的晚霞,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与无力。

他在乐顺斋门外踌躇半晌才踏入院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使得未心的声音那样清楚地传入他耳中,他又看到锦心倚着凭几小憩,眉心微微蹙着,睡得有些不安静。

他曾与徐姨娘立过誓,会护着她、护着这一双儿女,一世平安喜乐。

但他好像并未做到。

文老爷心中一苦,轻叹一声,冲未心点了点头,因见锦心迷瞪着,便摆摆手,又指指楼下示意他先进屋。

未心点点头,仍是伸手将窗子拉下,只留下一条小缝,然后缓缓起身下楼。

锦心也没睡多久,醒来时候外头天边还是一片红霞,窗子掩上叫她胸口有些发闷,醒来时觉着腿上沉甸甸的,低头一看,圆溜溜的小脑袋就枕在她腿上。

婄云端着一碗茶上前来,又帮着锦心将文从林抱走,一面捏了捏锦心的腿,一面低声道:“老爷来了,在楼下呢,两位姨娘、并三姑娘都走了。”

“我晓得了。”锦心慢慢坐起,抬手揉了揉眉心,轻喃道:“婄云,我做了好长的一场梦,好似梦到了许多故人,敌人、友人。一重又一重,一时生一时死,一时欢喜一时悲……”

未等她说完,婄云已猛地跪在榻上,双手捏着她的裙摆,哀求道:“主子——”

她迅速地理解了婄云的意思。

休提“死”字。

于婄云而言,那个字从锦心嘴里说出来,就是带着不祥,能把她逼疯的。

锦心笑了,轻轻握住她的手,“多大人了,还怕这个,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莫要担心。替我整整衣裙,咱们下楼去吧。叫妍儿进来看着林哥儿。”

婄云应下声,扶着锦心起身,替她整理袄裙,金陵的仲秋还是很炎热的,只是早晚天气转凉。锦心怯暑畏寒,婄云绣巧她们在这上面用心良多,早晚添衣百日减衣,这会锦心起身,婄云又取出一件叫小丫头随身带着的比甲来给锦心搭上。

水波蓝绣柳叶纹的比甲罩在淡色袄裙外,下身月白的绫裙滚镶绣出荷叶边儿,抬步时一簇簇卷起,如荷叶弯波也似海波卷浪,颇有些随风飘荡的自在,被紧身的比甲一套,又仿佛是卷向天边的浪花,又被牢牢拉在了人间一般。

那裙角的卷边是婄云画出纹样,看着绣巧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的,本来是二人的得意之作,但这会看着那一簇簇纷飞的浪花,又忽然无端地感到心烦。

楼下西屋里,徐姨娘与文老爷确实已说了一会子话,锦心下去时候徐姨娘为文老爷添了第三碗茶,文老爷见女儿进来,没等她行礼便拉住她坐下,仔细端详着面色,拧眉道:“今日脸色怎么那么差?”

“觉着有些疲累了,方才眯了一会,做了好繁乱的一场梦,心里头有些发慌。”锦心笑着解释道。

文老爷点点头,不知信是没信,冲外头打了个首饰,然后回过头来,打开了桌上一个小匣与锦心,道:“阿爹知道,我们沁娘一向是心中最有成算的。当初你三姐办胭脂铺子,我就想着为你置办些什么产业,又想你素来最是懒怠,想来是不愿意费心耗神地打理生意的,想来想去,你外头也有可用的人,便给你置了个田庄,还有一个小园子。

庄子和园子是紧邻着的,田庄占地两顷半,园子半顷,位置偏远了些,但田庄土地肥沃,原种的是药材,出息很不错。园子是我着人翻新了的,买时是看上他那园子里有一片极好的梅树,想着你会喜欢,请了人重新绘图设计,避暑过冬都是极好的去处。

这是我从私房中叫人悄悄预备的,本想等你大姐二姐出嫁了再交与你,未来与你傍身,如今出了这桩事,思来想去,还是先交予你,你自己看着安排,不必避讳,偶尔过去逛逛也好。你们姊妹五人,家里给你们出的嫁妆银子是每人都有的,这些只算阿爹自己贴补你的私房,不必多想,就当阿爹拿来哄咱们沁娘开心的。”

徐姨娘原本一直没言语,这会终于忍不住了,轻嗤一声,“那你闺女这一笑可真贵。”

文老爷笑呵呵地道:“不贵不贵。”

看得出他们两个应该是把有些话给说开了,锦心见那匣子里是两张田产地契,看签订日期,便知道文老爷是早几年便开始预备的,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或许这几个女儿中,她真是叫文老爷操心的最多的一个。

过了半晌,锦心起身来,向文老爷盈盈一拜,“女儿谢爹爹为女儿谋划至此。”

田庄与园子连在一起,一处居住、一处经营,若她日后真不出嫁,有几个心腹人护持,就在这一处地方,安安稳稳地住上几十年也是不愁的。

有家族庇护,田产傍身,心腹护持,文老爷这是在为她安排余生的后路。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这是眼睛有些微热。

重生一回,病体残喘,丢了江山,无权无势……她不后悔,也不想去争了。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守着这个家,守着家人,过好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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