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这是金陵城外的一处梅园……
听她立下这般狠毒的誓言,徐姨娘捏着帕子的手猛地一紧,半晌才哑声道:“碧娘,你先起来。”
她示意秦姨娘身侧的侍女搀扶她起身,秦姨娘抱着徐姨娘的腿固执地没有撒手又摇了摇头,她执着地望着徐姨娘,“素若姐姐,你信我。”
“碧娘。”文老爷皱着眉沉声唤她,秦姨娘视若罔闻,仍旧紧紧抓着徐姨娘,定定地望着她,二人对视,她眸中的盈满悲恸坚决与惶恐,这样矛盾的神色鲜少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而前面朝夕相处几十年,秦姨娘的眼眸永远是明亮带着笑的,即便陷入忧愁伤感时,也不会这般黯然。
徐姨娘缓缓抬手扶住了秦姨娘的肩,垂眸望着她,声音有些温意,缓声道:“你听话,先起来。我信你,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秦姨娘心中不安又惶恐,一时说不上是娘家的算计叫她惊心,还是可能会失去一个自幼视为依靠的姐姐更叫她惶然不安。
只是在当下,她下意识地觉着,如果今日徐姨娘不信她了,那么从此往后,她们就真的成了陌路人了。
最终是文老爷命人强行扶起了秦姨娘,文夫人手按着心口,眼中露出几分纠结,文从翰偏头望着母亲如此,心中无声地轻叹,忽然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向徐姨娘行了一礼,“此祸事盖因母亲御下无方而起,从翰在此,代母向徐姨娘谢罪。”
云幼卿迅速反应过来,亦欠身向徐姨娘做礼。
徐姨娘偏身让过,语带惶恐,“我怎敢受大爷与大奶奶此礼。”
“姨娘是长辈,有何受不得的。”文从翰软声道:“幼卿今日诊出已有两个月身孕,因而从翰对姨娘之惧更能感同身受,如有人要祸我儿前程,想来从翰之恨、之惧分毫不会弱于姨娘。秦嬷嬷……秦赵氏乃是母亲陪嫁,因而母亲对她一向颇有优待,却不想她私下竟有如此蛇蝎心肠,此事母亲有过,我亦有失察之过,愿入祠堂静思前过,还请父亲应允。”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文老爷说的,他并未替秦嬷嬷多做辩解,甚至为文夫人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倒是对徐姨娘的歉意颇为真挚,叫徐姨娘心里略好受了些。
她垂眸半晌,终究不忍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过于苛刻,看向文从翰的目光带着些真切的平和,“这是秦赵氏之过,翰哥儿不必如此自责。既然大奶奶有了身孕,你何不安安稳稳地陪伴妻子静待麟儿?”
文从翰却颇为坚定地向文老爷行了一礼,文老爷看着儿子,心里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庆幸——幸而,他这儿子未曾被那秦赵氏影响,还是磊落昭昭有担当。
而文夫人神情则更为复杂,她终是起身,郑重地向徐姨娘道:“此祸盖因我御下不严而起,也是我放纵养大了秦家一众人的野心。素若,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林哥儿。”
这一天整个定颐堂里都是乱的,澜心惶然不安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袖,二人相互依靠着,堂下原本熟悉的面孔此时仿佛都变得陌生起来。
尊卑有别,徐姨娘最后也未曾受文夫人的礼,简单言语两句,便托词照看儿女离去。
对秦家的处置是文老爷亲自做的主,文从翰入祠堂静思是他自己的意思,文老爷便未曾阻拦。
因此事,文夫人心中对徐姨娘多有歉疚,但她的身份与骄傲又叫她僵持在那里,文从翰低头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心中已有了如何弥补徐姨娘母子的想法,致歉之后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一日之间,文府好似变了一番天,归根究底又好似没什么大变动,只是府内的管事们与家生子中的大家们被梳理了一番。
要说锦心管不住文从林,那纯属徐姨娘信口胡诌借机脱身,整个文府里,最能让文从林乖乖听话的莫属锦心了。
徐姨娘回来时天色未晚,但她一日精神太过紧绷,又未曾用过午膳,这会回来见到儿女,提着的一颗心落下,终于感到些饥饿。
又或许不只是腹中饥饿,更多的是心里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她蒙秦老嬷嬷恩遇良多,如今在府中的生存之道,也更多是秦老嬷嬷教授与她的。
今日这一场闹剧,对她而言,也说不上胜负。
唯一让她舒心少许的,或许就是因此一是,正室一脉对文从林都会多有愧疚。旁人如何不提,至少眼下,在文从林未曾长成之前,文夫人的愧疚于他而言,算得上是一种助力,会带来许多好处。
她信得过文夫人与文从翰的品性,笃定他们不会由愧生怨,今日才会如此行事,不然又得是另一番谋算。
锦心料到了徐姨娘回来之后状态恐怕不大好,早嘱人去膳房取了饭菜回来温在炉子上,又叫绣巧回了漱月堂一趟,用这个小罐子回来,徐姨娘见饭桌上摆着个白瓷罐子,便问道:“这是什么?”
“阿娘熟悉的好东西。”锦心偏头命道:“还不取个碟子来,就叫我们就着罐子吃吗?”
徐姨娘疑惑地伸手去打那个罐子,“神神秘秘的,还是我的熟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姥姥果然偏心你!”
徐姨娘拧眉愤愤道:“她说她总共才酿了一坛豆酱,腌了不点咸菜,炒过之后只匀给我一小罐子,咱们都是一块儿回去的,怎么你这儿还有这满满当当的一罐?”
“我这可不是姥姥做的。”锦心指尖轻点桌上干净的羹匙示意立夏将炒了肉丁的酱菜胡瓜、豇豆盛到婢子取来的碟子上,一面道:“这是婄云与钱嬷嬷琢磨着酿的豆酱、腌的酱菜,前儿才起出坛子来合肉丁炒了,我早晨才就了一顿的粥就拿来孝敬您了,阿娘您可不要空口白牙地污蔑女儿。”
见她将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的无辜模样,徐姨娘不由噗嗤一笑,母女两个说笑一番,她心里到底松快了许多。文从林小肉手揉着眼睛在旁看着,又垂涎着炕桌上的吃食,便只能在口中不断念叨:“动筷吧、动筷吧、快动筷吧——”
他还没留头,头发短短的,这样念叨起来跟小和尚念经似的,足念得徐姨娘哭笑不得,拾起筷子来挑了些咸菜入口,便赞道:“你若不说,还不知道是婄云她们做的呢,和你姥姥做的纯纯是一个味儿的。”
锦心也不能告诉她酿豆酱的法子确实是徐姥姥亲自教给婄云的,盯着婄云酿了三四年,味道自然一模一样。
她只抬手添了两碗汤,先与徐姨娘,后与文从林,指尖在文从林身前的桌上轻轻一点,淡淡道:“莫要念叨了,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
锦心在这上头规矩大得很,徐姨娘与文从林都习惯了,这会徐姨娘冲儿子眨眨眼,看他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小样子,多少放下些心,母子两个挤眉弄眼一会,纷纷低头安静用膳了。
天气还是闷闷热的,锦心不大有胃口,但怕徐姨娘担忧,便捏着筷子慢条斯理地数米粒。
遍数一桌人,其实也就文从林还有些胃口。他正是嘴馋的时候,每日三顿正餐两顿点心果子都吃不够的吃,又活泼的跟猴儿似的,到现在也只是吃得稍稍圆润了些,并没吃成一个小胖子,倒是身体比同龄人健康不少,平日里徐姨娘也惯着他的口腹,今儿中午未曾用膳,上午下午也没用点心,他早就受不住了。
睡前被姐姐开解宽慰了一通,又好好地睡了一觉,醒来又变成没心没肺的小混崽子,这娃生来就一个好处,心胸豁达性子开朗,说好听了是如此的,说不好听了叫没心没肺,这会被开解开了,便不在意那赵王氏了。
故而这一顿饭就数他用得最香,锦心瞧着他这模样,心里也松快了些。
无论前世今生,文从林这个模样才是最好的。
人生在世,总要能想开,才能活下去、活得好。
虽然不在用膳时候,但乐顺斋这边要,膳房便实打实备了一桌子精致菜肴,又是母子三人的份例,四碟八碗的,一个炕桌都摆不完,在旁又拼上一张几子才足够。
这会用到半晌间,忽听外头通传:“梅姨娘、周姨娘、三姑娘来了。”
这可是奇了,她们三个几时走到一块去了?
锦心略一扬眉,徐姨娘思忖着是因为前头那件事的缘故,便吩咐道:“快请她们进来。”
说着便要住筷,梅姨娘动作也快,这会已走近院里,满面的急色,见她们母子仨正用膳呢,忙道:“不急不急,你们先吃饭,我们慢慢等着,只是来瞧瞧你和林哥儿。”
gu903();未心与锦心对视,目光相触,锦心对她微微一点头,未心略放下些心,她身后酥巧捧着大锦盒悄悄溜到廊下去,拉着徐姨娘屋里的另一个大丫头立春好一番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