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1 / 2)

但儿子回来了,文夫人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丹,母子四个商量着,文从翰与秦王世子谢霄曾同在青越书院学习,有过两年同窗之谊,现下叫文从翰先行上门,与谢霄谈谈。

蕙心不愿叫家里为难,文夫人也不大情愿叫蕙心去为妾。

如今两边胶着着也是为难,文从翰眼帘低垂——他也是不愿妹妹为人妾室的,这会心里盘算着稍后的说辞,又对蕙心道:“世子给你的那个玉佩,你拿来给我。你放心,天塌下来有父亲和哥哥,万事你都不要多想。秦王世子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即便咱们不嫁,他也不会觉着丢脸为难咱们家。

至于你想的,方家势大,你嫁到王府去,方家总有些忌惮,这是不成道理的。方家在朝如今如日中天,宫中还有一位婕妤娘娘,秦王府虽是秦王府邸,世子虽是世子,你嫁过去又不是世子妃,却也不至于叫方家多么忌惮。”

他这话说得直接,蕙心抿了抿唇,低声道:“都听哥哥的。”

更深处方家与王府的事情文从翰已经听文夫人说过,心里多少盘出来一些,但并未与蕙心细说,怕她听了更加担心,只笑着安慰道:“放心,父亲虽然没回来,还有哥哥的。”

蕙心眸光明暗交错,似有不安,似有茫然,又似乎因为文从翰的话微微定下些心,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第九回春日暖锅;清养本草茶;结果第……

文从翰言罢,起身向母亲告了退,回到院落中休整一番,换得一身鸦青直缀,披着月白鹤氅,玉钗束发,瞧着清风朗月,真如浊世佳公子一般。

然而亲近熟悉人,还是能从他看似舒缓的眉眼中瞧出几分凝重来,他的奶嬷嬷替他束上腰带,将文从翰拿回来的荷包替他配在腰上,轻声道:“哥儿小心。”

“无妨,我与他到底是一段同窗之谊,他的心性我还是知道些的。虽有几分强势,倒也不至于因我文家不愿嫁女而迁怒于我、于文家。”文从翰对自己秦王府一行心中已有七分把握,为难的是后头要如何应对方家,不过现今第一要紧事自然妹妹的终身大事,其余事情都可以稍稍延后再议。

奶母叹了口气,道:“哥儿还是慎重些吧。”

对她们这些人来说,王府豪贵,自认为是最难相与的。

乐顺斋里,徐姨娘与秦姨娘坐在一处描画花样子,周嬷嬷听了婆子回话,来到徐姨娘身边轻声道:“咱们家大爷出门套车往王府去了。”

“老爷在外尚未归来,大哥儿是大姑娘的嫡亲兄长,这事自然是他出面最为妥当。”秦姨娘想了想,道:“大哥儿怕是不愿咱们姑娘去受那一份委屈的。”

徐姨娘提着笔,芙蓉枝蔓团花的一笔连接迟迟没有落下,轻叹一声:“可即便王府那边愿意,姑娘日后婚嫁如何呢?方家那边又要如何呢?对方家而言,这是一桩丑闻,可却迟迟没有听到对方三小姐的处置,想来是要掩过了。自家掩过了,外头呢?难保他们不会迁怒咱们家,大姑娘聪颖,又怎么看不透这一点?哥儿不愿妹妹受屈,姑娘也不会愿意连累家里遭灾祸。”

徐姨娘越说越觉着烦闷,最终竟将手中描花样子的细毫笔一摔,秀眉紧蹙中隐藏厌恶道:“这些个高门贵宦人家啊,若是不能处事公正,居于上位,于人便是灾祸。”

“于己也是。”一直安静坐在旁边喝着枸杞茶吃点心的锦心冷不丁说道,徐姨娘微怔,旋即笑了,搂着锦心道:“我儿说的是,方家行事如此嚣张,咱们就等着看他高楼塌的那一日。”

秦姨娘眉心微蹙:“可当下又怎么办呢?”

“方家虽然势大,咱们家到底在金陵经营多年,他要为难,在各方上也是有限的。”徐姨娘眼帘微垂,道:“这些事情原不是咱们这些内宅妇人该操心的了。罢了……妹妹你看这个缠枝莲头的图纹,袄儿上做云肩,绣这个花样定是极好看的。”

锦心听阿娘说着,心里却无比笃定——方家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至于为何到头了,为何会如此觉着,她却一概不知,不过这些年的生活经验导致她对自己的直觉无比相信,这会也并不如秦、徐二人一般忧心重重。

正屋里,儿子去了,文夫人看了看闷闷不语的两个女儿,无声轻叹,道:“好了,传膳吧,等会用过膳,你们也会去梳妆一番,这大春日里,打扮得这样素净做什么?今早瞧你们四妹妹好些了,等会你们到乐顺斋去瞧瞧她?午膳摆在那头也好,庄子上进了些极鲜嫩的牛羊肉,还有一块好鹿肉,你们吃暖锅也好。”

澜心迟疑一下,蕙心反而笑了,点点头道:“就听母亲的。”又命人去传话与未心,相邀一道去探望锦心。

乐顺斋位处偏僻,几乎是在西苑边缘了,紧靠着花园子,姊妹三人在正院聚首后从花园的小径穿过,洒扫仆妇远远见到了,连忙回禀,徐姨娘听了,道:“还是咱们大姑娘好心性。”

秦姨娘道:“咱们老爷、太太都是心胸阔朗之人,姑娘肖父母。”

锦心摸摸小下巴,看她一副沉思模样,徐姨娘推了推她,问:“沁儿想什么呢?”

“我在想,姐姐们都来了,我们午膳吃什么?”锦心指尖轻轻敲着炕桌,沉思苦想了好一会,一拍桌子道:“吃暖锅吧!昨儿晚上一夜的雨,吃暖锅热腾腾的舒坦又热闹。”

“好。”徐姨娘先是无奈地扶额轻笑,听她拿定了注意,也顺着她,笑道:“叫人大厨房预备个暖锅来,这个季节也无甚好汤滋补,鳜鱼也不到最肥嫩的时候,就备鸡汤吧,告诉厨房,也滋补些。”

“姨娘。”婄云忽然低声唤,徐姨娘问:“怎么了?”

婄云缓缓道:“春季发陈,旧病易发,却不宜过度滋补,否则积攒一冬的燥气一同发出,是很不好受的。姑娘的药方我前儿见到了,冬日里已经滋补得足够了,近来方剂又用重药以平血气激昂、气血之虚,再用鸡汤便有些过了。

不如用菌子、芽菜吊出清汤来,佐以红枣、桂圆滋养脾胃,再备诸如荠菜、笋尖一类清平火气,烫些羊肉也是一样滋补的。”

徐姨娘听了,叫屋里的嬷嬷依言去办,心中暗暗记下,先放下此事不谈。

绣巧替锦心理了理对襟衫的扣子,听到婄云这话,不由偏头,深看她一眼。

婄云对这老搭档是足够熟悉的,她目光扫来,就露出一个平静无害的笑容,绣巧眨眨眼,又收回了目光。

她却不知婄云此时心中正在连呼:嫩啊!我还从未见过这般稚嫩的绣巧,还有主子小时候,小脸白净净的、扁桃仁似的杏眼,多可爱,多可爱!

虽然早晨出去请安时收拾过的,但这会知道有人要来,绣巧还是替锦心整理一下衣衫,正说话间,蕙心等人也到了。

徐姨娘与秦姨娘起身让了让,又不免打量蕙心两眼,见她身着银红对襟绣玉兰花春衫,内里是松花色立领短袄,从外衫襟口露出袄儿襟前绣的牡丹折枝,膝下又露出一截儿松花色水波绫裁的裙子。

少女云鬟蓬松,乌丝在脑后松松拧着一个结,系着银红缀珍珠发带,戴一只花卉长青点珍珠的花钿儿在前,白生生的耳垂上是金镶珍珠的耳铛,纤纤玉指上戴着个细金花丝拧着的珍珠戒指,胸前用细细的金链串着一枚净白带芙蓉粉意雕琢牡丹纹饰的玉锁。

一身打扮齐整,连裙角的压裙佩与胸前玉锁都是成套的,面上粉黛薄施,将要及笄的少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整个是含苞欲放的牡丹般的娇艳,又有承袭自母亲的端方从容。

“大姑娘这打扮好看。”徐姨娘笑道:“早上瞧着忒素净了些,这鲜花样的岁数,就是该传的鲜嫩些,打扮得有光彩,自己也舒心。”

蕙心向她婷婷一拜,“是,谢姨娘夸奖。”

婄云在旁冷眼打量半日,见她言语温柔、举止娴雅,忽然明白为何前世她难产而亡后,为何那位秦王会悲恸至性忽反常,最后竟随着主子与陛下揭竿反了,让这谢家江山改名换姓。

这样的人,谁又能够割舍得了呢?

方家、宫里那位如今还是婕妤的未来贵妃、越王、尚未出世的未来皇帝……

想到已经由镖局送出,将在转三手洗清痕迹送入温国侯府的东西,婄云心中冷嗤一声,只怕他们这辈子,是没那个荣耀煊赫的机会了。

难得暖锅的高汤清淡,厨房还备了片得薄薄的鱼肉来,在锅子里一滚,粉白近乎透明的鱼片变为奶白颜色,卷曲蜷缩起来,再在蘸碟里滚一圈,入口全无腥气,只有清甜咸香的滋味。

可惜锦心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