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2)

现下姜瑾最害怕听到这三个字,缩着肩回道:“大抵……有五条了。”

眼见公子皱眉,姜瑾无可奈何地诉苦,“公子明鉴,廿年以上的实不常见,十能存一已是大不易。”

每当这时,梅鹤庭便不再言声,灯烛照着他的侧脸,曳出一片夜色般的噤默萧瑟。

他将目光重新投回书上,抚着那些朱砂小字,一页页翻过。

姜瑾心疼主子,御史中丞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位是一块砖,谏议封驳哪样需要往哪搬,闻风而动,在朝会上表示梅少卿过于重效绩、急求成,造下的杀业太重,恐犯造物之忌。

只可惜这一回,没有司天台的僚友援应他了。

十颗重罪犯的脑袋在西市口并排斩落的时候,那群灵台郎还伶仃仃地徘徊在倒塌的司天署外,活像一群没娘的小可怜儿。

朝堂上烽火狼烟,对昭乐长公主的作为争来吵去,没个定论,到后来仅逼出唯一的共识:

司天台好歹得重建起来吧,毕竟是天家的体面,三省六部缺个茬儿算怎么回事?

恰在这当口,长公主府的长史向工部递了张账单子——不就是重建么,这钱公主府出了。

“好阔气人儿,好霸道手段!”

成玉公主还在府中一心等着陛下惩治昭乐呢,听了这个消息,差点咬碎银牙。

锦鸳卧兰草的帕子在她手中揪来拧去,这位三嫁的公主气得直委屈:

“父皇偏心偏到了爪哇国,留给大皇姐的私库里有多少家当,连先帝爷也不得过问。敢情她是砸钱听响动呢,这不比撕帛砸玉气派多了?再有那身蟒,哼,更如楚霸王似的了!

“秋槐,你说本宫怎么就托生不到中宫肚子里头呢,挑的男人也一个比一个短命,连梅驸马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那般齐整的男人呀,等闲断人生死,有判官坐镇的气魄,生死簿上说勾抹就勾抹了,偏又有疑狱全无的本事,啧,叫我爱得怎样好……你说,他私底下该什么样儿?”

久旷之心和开春的狸奴通灵,经不得提醒,一旦醒觉了,心上便茸茸痒痒的,越想越烧得慌。

跋扈惯了的人,难得也有哀怨的一面:“——嗳,大皇姐好福气,到底还落着七年。”

成玉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秋槐盯着自己的鼻尖,对此习以为常。

自家主子就是这么个脾气,一涉及长公主的事,抱怨到最后分不清是骂是夸,是怨恨还是羡慕了。

“张浃年怎样了?”成玉自己熄了没趣的念头,又强打起信心,转脸期冀地问:“大皇姐有无被气得吃不下饭?”

秋槐噎了一下,面对公主期待的眼神,眼望地砖缝:

“想是的确在家中用不下饭吧,听说长公主带了张郎君,去宜春乐坊饮酒了。”

“……什么,带出去了?”

“带出去了。”

“招摇过市的那种?”

“唔,招摇过市。”

成玉听个倒噎气,突而拍案哭喊:“她想气死我!”

“阿嚏!”

宜春坊的二楼雅厢,正吹奏尺八的张浃年突然打个喷嚏,连带着乱了阮行首的琵琶音,不好意思地向长公主告罪。

宣明珠正与杨珂芝对窗闲话,隔着青铜冰鉴,转眸倚腮,两只耳珰轻晃,一种天然风流。

将养没几日,她的气色恢复得七七八八。那天骤然昏倒将迎宵吓掉了半条命,她自己过后却不当回事,只要还能走动,便能来这坊中逍遥。

一时兴起带了张浃年随行,才知他身上还藏着技艺。

小小惊喜,是寻常日子里的一桩点缀。细观之,这孩子生得是真好,眉眼温润精致,不作践去看,其实并无脂粉气。出身卑贱,跟错了主,不是他的错。

长公主带在身边的人,向来大大方方,成玉不是成心恶心她接手捡剩的吗,她若把人苛待赶走,才是露了败相。得叫那小六看明白,张浃年跟了自己后滋润得很呐,瞧瞧,颜色比从前还胜三分,到时才知恶心的是谁呢。

她嘴角噙着一缕浅浅的笑,声音是与盛夏天儿相契的慵懒,“可是咱们阮娘子身上太香,扑着你了?”

屋里的人一听都乐,知道长公主又打趣人了。张浃年有些红脸。

他头回知道长公主在风月场中是这样,与先头那位阎王奶奶相比,可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

壮着胆子,他悄悄觑向公主殿下眉间的红痣。

张浃年是读过几年书的,恍觉那似艳艳相思撷来的一粒红豆,又如画龙眸上一点睛,视久,移不开眼目,脸上的红晕更真心实意了几分。

“……却说近来大理寺狱监的伙食,好了不少,你道为何?”

楼下突然传来助酒篾片的戏说,张浃年如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他至今还记得梅大人对他的那番威胁,心头打个激灵,立刻缩回视线。

又忍不住支起耳朵,听楼下人半是胡诌半是乱造:

“——因为上路得吃断头饭呐!以至于那些横行了一世的江洋盗,困在小小囹圉,满以为能捱到秋后,谁知看见牢头送来的白米饭肥肉片,八尺巨寇当场痛声哀嚎。

“牢头还语重心长地劝呢:我们梅大人体贴人啊,怕秋后问斩无人给你们送寒衣,怪凄凉的,尔等须知感恩。下辈子可别作恶了,啊?”

宣明珠听见“梅大人体贴人”那句,噗出一口酒。

杨珂芝忙道,“前儿新收个女篾片,只知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原来竟这样不牢靠——青笠,待会给她结清账,明日去别处谋生吧!”

宣明珠摆手说别呀,放下了,就没有什么听不得,过往云烟哪及得上与民同乐。

“不是为这个,”她慵然箕坐,一肘支膝,“这壶酒味道不对,姐姐给我上的酒也羼水?”